"十月之交":正是十月的时候,
# 交:日月交会,指晦朔之间。
"朔月辛卯":初一这天是辛卯。
# 朔月:月朔,初一。
"日有食之":天上日食忽发生,
"亦孔之丑":这是凶险的征兆。
# 丑:凶恶。,孔:很。
"彼月而微":往日月蚀夜光微,
"此日而微":今天日食天地黑;
"今此下民":如今天下众黎民,
"亦孔之哀":大难将临令人悲。
"日月告凶":日食月食示凶兆,
"不用其行":运行常规不遵照。
# 行:轨道,规律,法则。
"四国无政":全因天下没善政,
# 四国:泛指天下。
"不用其良":空有贤才用不了。
"彼月而食":平时月食也曾有,
"则维其常":习以为常心不扰;
# 则:犹。
"此日而食":现在日食又出现,
"于何不臧":叹息此事为凶耗。
# 臧:善。,于何:多么。于:读作“吁”,感叹词。
"烨烨震电":雷电轰鸣又闪亮,
# 震:雷。,烨烨:雷电闪耀。
"不宁不令":天不安来地不宁。
# 宁:安宁。
"百川沸腾":江河条条如沸腾,
# 川:江河。
"山冢崒崩":山峰座座尽坍崩。
# 崒:通“碎”,崩坏。,冢:山顶。
"高岸为谷":高岸竟然成深谷,
"深谷为陵":深谷却又变高峰。
"哀今之人":可叹当世执政者,
"胡憯莫惩":面对凶险不自警?
# 莫惩:不制止。,胡憯:怎么。
"皇父卿士":皇父显要为卿士,
# 卿士:官名,总管王朝政事,为百官之长。,皇父:周幽王时的卿士。
"番维司徒":番氏官职是司徒。
# 司徒:六卿之一,掌管土地人口。,番:姓。
"家伯维宰":冢宰之职家伯掌,
# 宰:冢宰。六卿之一,"掌建六邦之典"。,家伯:人名,周幽王的宠臣。
"仲允膳夫":仲允御前做膳夫。
# 膳夫:掌管周王饮食的官。,仲允:人名。
"棸子内史":内史棸子管人事,
# 内史:掌管周王的法令和对诸侯封赏策命的官。,棸子:姓棸的人。
"蹶维趣马":蹶氏身居趣马职。
# 趣马:养马的官。,蹶:姓。
"楀维师氏":楀氏掌教官师氏,
# 师氏:掌管贵族子弟教育的官。,楀:姓。
"艳妻煽方处":美妻惑王势正炽。
# 煽:炽热。,艳妻:指周幽王的宠妃褒姒。
"抑此皇父":叹息一声这皇父,
# 抑:通“噫”,感叹词。
"岂曰不时":难道真不识时务?
# 不时:不按时,不合时,此处“时”主要指农时。
"胡为我作":为何调我去服役,
# 我作:作我,役使我。
"不即我谋":事先一点不告诉?
"彻我墙屋":拆我墙来毁我屋,
# 彻:拆毁。
"田卒污莱":田被水淹终荒芜。
# 莱:荒芜。,污:积水。,卒:尽,都。
"曰予不戕":还说不是我残暴,
# 戕:残害。
"礼则然矣":礼法如此不合糊。
"皇父孔圣":皇父实在很圣明,
"作都于向":远建向都避灾殃。
# 向:王先谦认为是今河南济源县南向城。
"择三有事":选择亲信作三卿,
# 三有事:三有司,即三卿。
"亶侯多藏":真是富豪多珍藏。
# 侯:助词,维。,亶:信,确实。
"不慭遗一老":不愿留下一老臣,
# 慭:愿意,肯。
"俾守我王":让他守卫我君王。
"择有车马":有车马人被挑走,
"以居徂向":迁往新居地在向。
# 徂:到,去。“以居徂向”即“徂向以居”。
"黾勉从事":尽心竭力做公事,
# 黾勉:努力。
"不敢告劳":辛苦劳烦不敢言。
"无罪无辜":本来无错更无罪,
"谗口嚣嚣":众口喧嚣将我谗。
# 嚣嚣:众多的样子。
"下民之孽":黎民百姓受灾难,
# 孽:灾害。
"匪降自天":灾难并非降自天。
"噂沓背憎":当面聚欢背后恨,
# 沓:语多貌。,噂:聚汇。
"职竞由人":罪责应由小人担。
# 职:主要。
"悠悠我里":绵绵愁思长又长,
# 里:悝”之假借,忧愁。
"亦孔之痗":劳心伤神病恹恹。
# 痗:病。
"四方有羡":天下之人多欢欣,
"我独居忧":独我处在忧伤间。
"民莫不逸":众人全都享安逸,
"我独不敢休":唯我劳苦不敢闲。
"天命不彻":只要周朝天命在,
# 彻:毁灭。
"我不敢效我友自逸":不敢效友苟偷安。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小雅·十月之交》是一首内容充实又情感进发的政治抒情诗,主题围绕天灾与人祸的关联展开,通过描写西周后期的异常天象和民生疾苦,体现了奴隶主统治集团内部因财产和权力重新分配而引发的社会动荡与精神痛苦。
2. 写作手法
反语:全诗多处采用了反语,“皇父孔圣”一句,表面上称颂皇父“圣明”,实则讽刺其滥用权力、祸乱朝纲。“艳妻煽方处”这句看似描述周幽王宠妃褒姒受宠,实则暗指其蛊惑君心、扰乱朝政。“曰予不戕,礼则然矣”两句,则写皇父强征民力后假意推脱,以反语揭露其强词夺理。表面“哀叹天命”,实则指向人事腐败,体现诗人对现实的清醒认知与批判精神。
3. 分段赏析
第一部分(前三章):天变示警,忧国之思的触发。前三章以“天变”为引,将日食、月食、地震等反常自然现象与政治腐败关联,层层推进,抒发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首章(第一章)以“十月之交,朔月辛卯”的具体时间起笔,突然切入“日有食之”的惊悚场景。“日者,君象也”,古人视日为君主象征,日食在当时被视为“君国大灾”的预兆。诗人以“亦孔之丑”直陈其“丑”(凶兆),又以“彼月而微,此日而微”的对比,强调此次日食异于寻常月食的严重性——连“月之微”尚可视为常态,而“日之微”已是“下民孔哀”的凶象,开篇即以震撼的自然异象揪住读者,为全诗奠定悲怆基调。次章(第二章)由“日月告凶”过渡到政治批判:“日月告凶,不用其行”表面指责日月违背运行规律,实则暗指“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国家的失序源于执政者不用贤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以“常”与“非常”的对比,强化日食的特殊性:月食或可视为常态,但日食若发生在“不用其良”的乱世,必是“不臧”(不善)之极的警示。诗人虽不知自然规律的科学解释,却以“天人感应”的直觉,将天变与人事勾连,流露出对政治失序的清醒认知与无力改变的痛苦。第三章(第三章)进一步以“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的雷电交加起兴,引出更剧烈的自然灾难:“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诗人用“沸腾”“崒崩”“高岸为谷”等极具冲击力的意象,描绘出一幅山河崩裂、地动山摇的末日图景。《国语·周语》载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岐山崩”的史实,与此诗互为印证。如此震撼的自然异变,在诗人笔下不仅是客观景象,更成为“哀今之人,胡憯莫惩?”的诘问——当权者为何面对天谴仍无动于衷?至此,天变的“警示”与政治的“麻木”形成尖锐矛盾,诗人的忧国之思已从“震惊”升华为“恐惧”。第二部分(中三章):群小乱政,直斥权奸的罪责。中三章由“天变”转向“人祸”,以冷峻的笔触揭露执政集团的腐败,将批判矛头直指以“皇父”为首的权贵集团,揭示国家危亡的根本原因。第四章(第四章)开列“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的权贵名单,从卿士(执政)、司徒(民政)、冢宰(百官之长)到膳夫(宫廷饮食)、内史(文书)、趣马(马政)、师氏(教官),几乎覆盖了西周中央政权所有核心职位。“艳妻煽方处”一句含蓄点明,这一集团背后是周幽王的宠妃(或指褒姒)操控,形成“权奸+外宠”的腐败核心。诗人以“群像式”罗列,将其“把持朝政、结党营私”的面目暴露无遗。第五章(第五章)聚焦“皇父”的具体恶行:“作都于向”即强迁都城至向邑,此举名为避灾,实为割据;“彻我墙屋,田卒污莱”写其强行征发民力,拆毁民宅,导致农田荒芜;更无耻的是,他强辩“曰予不戕,礼则然矣”——将暴政美化为“合礼”,暴露其虚伪与霸道。诗人以“胡为我作,不即我谋”的质问,直指皇父“不与民商、强行劳役”的专横,将执政者的自私与残暴刻画得入木三分。第六章(第六章)进一步揭露皇父集团的“自保”本质:“作都于向”后,“择三有事(三卿),亶侯多藏”是拉拢同党、聚敛财富;“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则是不留贤臣辅佐周王,只图自身安全;“择有车马,以居徂向”更明目张胆地搜刮民财,带着贵族富豪逃离国都。这种“弃王保己”的行径,彻底撕开了权贵集团“忠君”的伪装。诗人虽未直言幽王昏庸,却通过“艳妻煽方处”的暗示,将其纵容权奸的责任隐含其中——国家危亡,根源在“上”。第三部分(后两章):处变守节,忠直者的精神独白。后两章转向诗人自身的立场与态度,在天灾人祸的夹缝中,展现了一个清醒而痛苦的忠直者的精神世界。第七章(第七章)以“黾勉从事,不敢告劳”自陈勤勉尽职:“我虽无罪无辜,却遭谗口嚣嚣”,道尽忠而被谤的委屈。但他并未因此退缩,反而以“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强调:百姓的苦难并非天降,而是当权者“背后诋毁、当面奉承”的内斗所致。这一总结将批判从“天变”收束到“人祸”,凸显诗人对政治本质的清醒认知。第八章(第八章)以“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写内心的煎熬:“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当他人安享太平时,他因担忧国事而不得安宁。末句“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更以决绝之语表明心志:即便天命无常、命运多舛,他也绝不学那些苟且偷安的同僚。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坚持,既是对国家的忠诚,也是对自身道德理想的坚守。诗人虽属统治集团内部“失败的一类”,但其“尽职尽公”的品格,恰恰构成了对“群小乱政”的无声控诉。
4. 作品点评
这首诗的语言主要是直接表达,情感充沛,自然流露,但有些地方也用了反话和冷峻的讽刺手法,比如“艳妻煽方处”“皇父孔圣”这两处。还有些语句的表达效果很突出,比如描述皇父等人强行侵占百姓田产时,用“予不戕,礼则然矣”这句话,充分体现出他们强辩蛮横、不讲道理的态度。
# 赋也。十月,以夏正言之,建亥之月也。交,日月交会,谓晦朔之间也。
宋朱熹《诗集传》
# 此章(第七章)语特醒峭。
明孙鑛《评诗经》
上一篇:先秦·佚名《曹风·候人》
下一篇:先秦·佚名《鲁共公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