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īn

津

yáng

阳

mén

门

shī

诗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也是一首历史叙事诗。诗歌以唐玄宗与杨贵妃爱情为主线，描绘了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历史图景，揭示帝国中落根源，体现晚唐人对历史盛衰的冷静思考与强烈历史意识。

2. 写作手法

对比：“此时初创观风楼，檐高百尺堆华榱”描绘开元时观风楼高耸华丽，尽显皇家豪奢；而“红楼绿阁皆支离”“奇松怪柏为樵苏”，则刻画会昌毁佛后华清宫楼阁残破、树木被伐的凄凉之态。昔日“花萼楼南大合乐，八音九奏鸾来仪”的歌舞升平，与如今“画檐虫网颇梨碑”“银床下卷红绠迟”的荒芜寂静相互映照。诗人以细腻笔触，将建筑、场景、氛围的今昔差异一一铺陈，强化了历史兴衰的沧桑感，让昔盛今衰的对比震撼人心。首尾呼应：诗开篇写“津阳门北临通逵，雪风猎猎飘酒旗。泥寒款段蹶不进，疲童退问前何为”，描绘诗人在津阳门外，因风雪泥泞，困顿中进入酒肆的情景；结尾“平明酒醒便分首，今夕一樽翁莫违”，以诗人与酒肆主翁相约共饮，次日分别作结。开头以酒肆为故事的切入点，引出主翁对往昔的追忆，结尾回到酒肆饮酒话别的场景，形成结构上的闭环。同时，开篇的旅途困顿与结尾虽感叹身世却劝人乐观的豁达，都围绕酒肆场景展开，使诗歌叙事完整，情感表达含蓄而富有韵味。用典：“上皇夜半月中去”一句运用唐玄宗游月宫的典故。传说唐玄宗在梦中经道士引导，游历月宫，听到仙乐《霓裳羽衣曲》，醒来后据此谱曲。诗中借此典故，一方面增添了浪漫奇幻色彩，渲染出唐玄宗时期宫廷生活的神秘与华丽；另一方面，暗含对唐玄宗耽于享乐、荒废朝政的委婉批判，也为后文安史之乱的爆发埋下伏笔，使历史叙事与神话传说交融，增强诗歌的艺术表现力与思想深度。

3. 分段赏析

第一段（“津阳门北临通逵”至“我自为君陈昔时”）：“津阳门北临通逵，雪风猎猎飘酒旗。泥寒款段蹶不进，疲童退问前何为。”这几句诗描绘了诗人在严寒冬日赶路的情景。津阳门北靠着大路，风雪呼啸，酒旗飘扬，道路泥泞，所骑的马匹脚步不稳，行进艰难。诗人通过“雪风猎猎”“泥寒”等词语，生动地营造出环境的恶劣与旅途的艰辛。“酒家顾客催解装，案前罗列樽与卮。青钱琐屑安足数，白醪软美甘如饴。开垆引满相献酬，枯肠渴肺忘朝饥。”此六句展现了诗人到达酒家后的场景。酒家内顾客催促着卸下行李，桌上摆满了酒杯酒器。诗人此时对金钱并不在意，只觉得那米酒香甜可口，开怀畅饮间，早已忘却了一早的饥饿。这几句通过对酒家热闹氛围和美酒的描写，表现出诗人在疲惫旅途中寻得的片刻慰藉。“愁忧似见出门去，渐觉春色入四肢。主翁移客挑华灯，双肩隐膝乌帽欹。笑云鲐老不为礼，飘萧雪鬓双垂颐。”前两句写诗人饮酒之后，愁绪消散，身体也逐渐温暖舒适起来。后四句着重刻画酒家主翁形象，主翁挑亮华灯迎接诗人，他双肩隐于膝下，乌帽倾斜，笑着说自己老迈，礼数不周，满头白发垂在脸颊旁。诗人以细腻的笔触，将主翁热情好客又略带沧桑的形象跃然纸上。“问余何往凌寒曦，顾翁枯朽郎岂知。翁曾豪盛客不见，我自为君陈昔时。”诗人回应主翁的询问，主翁则表示自己曾经历过繁华岁月，如今客人难见，愿意为诗人讲述往昔之事。这几句诗自然地引出下文主翁对过去的回忆，在结构上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第二段（“时平亲卫号羽林”至“鸳鸯瓦碎青琉璃”）：射猎场景（十二韵）“时平亲卫号羽林，我才十五为孤儿。射熊搏虎众莫敌，弯弧出入随佽飞。”主翁自述在太平年间担任羽林亲卫，十五岁成为孤儿后，凭借自身勇力在射猎中表现出众，常与善射之士一同出入。这几句为后文描写皇家射猎盛况作铺垫，突出主翁的特殊经历。“此时初创观风楼，檐高百尺堆华榱。楼南更起斗鸡殿，晨光山影相参差。其年十月移禁仗，山下栉比罗百司。朝元阁成老君见，会昌县以新丰移。”诗人描绘了当时皇家建造的观风楼、斗鸡殿等宏伟建筑，楼阁高耸，华美异常。十月时皇家仪仗迁移，山下百官衙署排列整齐，朝元阁建成还传出老君显圣的传说，会昌县也因此改名新丰。这些描写展现出皇家的奢靡与权势，为射猎活动营造出宏大的背景。“幽州晓进供奉马，玉珂宝勒黄金羁。五王扈驾夹城路，传声校猎渭水湄。羽林六军各出射，笼山络野张罝维。彫弓绣韣不知数，翻身灭没皆蛾眉。”写幽州进献的马匹装饰华丽，五位王爷护驾，皇家前往渭水之滨校猎。羽林军纷纷出动，围猎范围广阔，弓箭众多，女子也参与其中，场面壮观。诗人通过对马匹、人物、场景的描写，凸显出皇家射猎的奢华与规模之大“赤鹰黄鹘云中来，妖狐狡兔无所依。人烦马殆禽兽尽，百里腥膻禾黍稀。”此四句进一步描写围猎的激烈，猎鹰从空中俯冲而下，狐兔无处可逃。最终人和马疲惫不堪，禽兽被捕杀殆尽，百里之内充满腥气，庄稼也被践踏得所剩无几。诗人借此批判皇家只顾享乐，不顾百姓疾苦，奢靡行为严重损害民生。华清宫浴宴（四韵）“暖山度腊东风微，宫娃赐浴长汤池。刻成玉莲喷香液，漱回烟浪深逶迤。”描绘在温暖的骊山，宫女们在长汤池沐浴的场景。池中雕刻的玉莲喷出香液，池水波浪荡漾，烟雾缭绕，营造出一种奢华而旖旎的氛围。“犀屏象荐杂罗列，锦凫绣雁相追随。破簪碎钿不足拾，金沟残溜和缨緌。”诗人继续描写浴池中陈设的犀牛角屏风、象牙坐垫等珍贵物品杂乱摆放，绣着凫雁的锦缎随处可见。浴后丢弃的碎簪钿不值一捡，金沟中流淌的残水还夹杂着缨饰。这些细节充分展现出宫廷生活的奢靡无度。杨氏专权（十二韵）“上皇宽容易承事，十家三国争光辉。绕床呼卢恣樗博，张灯达昼相谩欺。”写唐玄宗对杨氏一门宽厚纵容，使得杨氏家族荣耀无比，他们整日赌博嬉戏，点灯玩乐直至白昼，相互欺骗。诗人以此表现杨氏的骄横放纵。“相君侈拟纵骄横，日从秦虢多游嬉。朱衫马前未满足，更驱武卒罗旌旗。”指出宰相（杨国忠）奢侈专横，每日与杨氏姐妹游玩作乐，还不满足于马前的仪仗，驱使士兵排列旌旗，进一步凸显杨氏家族的权势与张狂。“画轮宝轴从天来，云中笑语声融怡。鸣鞭后骑何躞蹀，宫妆襟袖皆仙姿。”描绘杨氏出行时，装饰华丽的车马如同从天而降，她们笑语盈盈，随从的骑兵鸣鞭跟随，宫女们衣着华美，姿态动人。诗人通过对出行场面的描写，展现杨氏的风光无限与奢靡排场。“青门紫陌多春风，风中数日残春遗。骊驹吐沫一奋迅，路人拥彗争珠玑。”写杨氏出行时，道路上春风拂面，她们离去后，几日间春意仿佛都随之消逝。她们的马匹奋力奔跑，路人纷纷拿着扫帚争抢她们遗落的珠宝，从侧面烘托出杨氏的富有与受追捧程度。“八姨新起合欢堂，翔鹍贺燕无由窥。万金酬工不肯去，矜能恃巧犹嗟咨。”描述八姨新建的合欢堂奢华无比，连飞鸟都难以窥见其内部。工匠们得到万金报酬仍不愿离去，还自夸技艺巧妙。此句以夸张手法极言杨氏建筑的豪奢。“四方节制倾附媚，穷奢极侈沽恩私。堂中特设夜明枕，银烛不张光鉴帷。”点明四方节度使纷纷依附讨好杨氏，她们穷奢极欲以谋取私利。堂中设置的夜明枕，无需点燃银烛，光芒就能照亮帷帐，再次强调其奢华程度。梨园宴乐（十六韵）“瑶光楼南皆紫禁，梨园仙宴临花枝。迎娘歌喉玉𥦖窱，蛮儿舞带金葳蕤。”描绘瑶光楼南的紫禁之地，梨园举行盛大宴会，迎娘歌声婉转悠扬，蛮儿舞姿矫健，舞带装饰华丽，展现出宴会上歌舞升平的景象。“三郎紫笛弄烟月，怨如别鹤呼羁雌。玉奴琵琶龙香拨，倚歌促酒声娇悲。”写唐玄宗（三郎）吹奏紫笛，笛声幽怨，如同别鹤呼唤配偶；玉奴弹奏琵琶，边弹边唱，声音娇柔悲切。诗人通过对音乐的描写，营造出宴会上独特的艺术氛围。“饮鹿泉边春露晞，粉梅檀杏飘朱墀。金沙洞口长生殿，玉蕊峰头王母祠。”描绘宴乐之地的环境，饮鹿泉边春露初干，粉梅檀杏的花瓣飘落在红色台阶上，金沙洞口的长生殿、玉蕊峰头的王母祠，景色优美，富有仙气。“禁庭术士多幻化，上前较胜纷相持。罗公如意夺颜色，三藏袈裟成散丝。”写宫廷中的术士们纷纷展示幻术，相互较量。罗公的幻术能使如意变色，三藏的袈裟也能化作散丝，为宴会增添奇幻色彩。“蓬莱池上望秋月，无云万里悬清辉。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宫愁不归。”描绘在蓬莱池上仰望秋月，万里无云，月光皎洁。传说唐玄宗曾在月夜游月宫，归来后三十六宫的宫女们都为之忧愁。此句融入神话传说，增添诗歌的浪漫色彩。“月中秘乐天半间，丁珰玉石和埙篪。宸聪听览未终曲，却到人间迷是非。”继续描述月宫的仙乐，玉石相碰的声音与埙篪之音和谐共鸣。然而唐玄宗回到人间后，却迷失了是非，暗示其沉溺享乐，逐渐昏聩。“千秋御节在八月，会同万国朝华夷。花萼楼南大合乐，八音九奏鸾来仪。”写每年八月唐玄宗诞辰（千秋节），各国使者前来朝贺，花萼楼前举行盛大的音乐演奏，各种乐器齐鸣，如同凤凰降临，展现出大唐盛世的繁荣昌盛与强大影响力。“都卢寻橦诚龌龊，公孙剑伎方神奇。马知舞彻下床榻，人惜曲终更羽衣。”指出在千秋节的表演中，都卢寻橦（一种杂技）相比之下显得逊色，公孙大娘的剑舞神奇绝妙。连马匹都懂得随着音乐起舞，人们更是惋惜《霓裳羽衣曲》的结束，进一步突出大唐乐舞文化的高超水准与吸引力。安禄山之乱（七韵）“禄山此时侍御侧，金鸡画障当罘罳。绣祤衣褓日屃赑，甘言狡计愈娇痴。”描写安禄山在玄宗身边侍奉，他穿着华丽的衣服，表面上甜言蜜语，装出娇憨痴傻的样子，实则暗藏野心。诗人通过对安禄山形象和行为的刻画，展现其虚伪狡诈。“诏令上路建甲第，楼通走马如飞翚。大开内府恣供给，玉缶金筐银簸箕。”写玄宗下令为安禄山建造豪宅，楼阁高耸，装饰精美，还打开内府任由他取用各种珍宝器具，体现出玄宗对安禄山的宠信，也为后来的叛乱埋下伏笔。“异谋潜炽促归去，临轩赐带盈十围。忠臣张公识逆状，日日切谏上弗疑。”指出安禄山谋反之心日益强烈，准备返回范阳，玄宗却在他临行前还赐予大量物品。而忠臣张九龄识破安禄山的叛逆之相，每日恳切劝谏，玄宗却毫不怀疑安禄山，凸显出玄宗的昏庸和张九龄的远见卓识。“汤成召浴果不至，潼关已溢渔阳师。”写玄宗准备好温泉召安禄山来沐浴，安禄山却未至，此时潼关已被安禄山的叛军攻陷，简洁地交代了安史之乱的爆发，局势急转直下。马嵬之变与西逃（七韵）“御街一夕无禁鼓，玉辂顺动西南驰。九门回望尘坌多，六龙夜驭兵卫疲。”描绘安史之乱爆发后，长安城中一夜之间禁鼓无声，玄宗乘坐马车向西南仓皇逃窜。回望长安，尘土飞扬，夜间赶路，士兵们疲惫不堪，生动展现出逃时的慌乱与狼狈。“县官无人具军顿，行宫彻屋屠云螭。马嵬驿前驾不发，宰相射杀冤者谁。”写途中地方官员无人准备军队的食宿，行宫的房屋被拆毁，甚至宰杀神兽。行至马嵬驿，军队不肯前行，宰相（杨国忠）被射杀，杨贵妃也成为这场兵变的牺牲品。“长眉鬒发作凝血，空有君王潜涕洟。青泥坂上到三蜀，金堤城边止九旂。”诗人以“长眉鬒发作凝血”的惨烈画面，描绘杨贵妃之死，玄宗只能暗自流泪。随后玄宗逃至蜀地，在金堤城边停下，此时皇家的威严已荡然无存。“移文泣祭昔臣墓，度曲悲歌秋雁辞。”写玄宗在逃亡途中，派人撰文哭泣祭奠昔日忠臣（张九龄）的坟墓，还创作歌曲抒发悲愁，表达出其悔恨与无奈之情。重返华清宫（十二韵）“明年尚父上捷书，洗清观阙收封畿。两君相见望贤顿，君臣鼓舞皆歔欷。”写第二年郭子仪（尚父）献上捷报，收复长安，玄宗与肃宗在望贤顿相见，君臣激动得欢呼哭泣，展现出安史之乱平息后的场景。“宫中亲呼高骠骑，潜令改葬杨真妃。花肤雪艳不复见，空有香囊和泪滋。”写玄宗回宫后，亲自称呼高力士，暗中下令改葬杨贵妃，但此时杨贵妃早已容颜不再，只剩下香囊，玄宗睹物思人，泪水沾湿香囊，表现出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之情。“銮舆却入华清宫，满山红实垂相思。飞霜殿前月悄悄，迎春亭下风飔飔。”描绘玄宗重返华清宫，满山的果实垂下，仿佛在寄托相思。飞霜殿前月色寂静，迎春亭下风声萧瑟，通过景物描写烘托出凄凉、孤寂的氛围。“雪衣女失玉笼在，长生鹿瘦铜牌垂。象床尘凝罨飒被，画檐虫网颇梨碑。”写曾经的雪衣女（鹦鹉）已不见，玉笼空在，长生鹿也变得消瘦，铜牌低垂。象牙床上落满灰尘，画檐上布满虫网，波斯进贡的碑石也失去往日光彩，以具体物品的变化，展现华清宫的荒芜衰败。“碧菱花覆云母陵，风篁雨菊低离披。真人影帐偏生草，果老药堂空掩扉。”继续描写华清宫的荒凉，菱花覆盖着云母陵，风雨中的竹菊低垂凌乱，真人的影帐长满荒草，张果老的药堂空掩着门，进一步强化昔盛今衰之感。会昌毁佛与沧桑变迁（十二韵）“鼎湖一日失弓剑，桥山烟草俄霏霏。空闻玉碗入金市，但见铜壶飘翠帷。”写玄宗去世后，皇家的威严与繁华逐渐消逝，只听闻珍贵的玉碗流入市场，看到铜壶在翠帷间飘荡，象征着皇家珍宝的散落和时代的变迁。“开元到今踰十纪，当初事迹皆残隳。竹花唯养栖梧凤，水藻周游巢叶龟。”指出从开元年间到现在已过了十多个世纪，当初的事迹大多已残破毁坏。如今只有竹子开花供养凤凰，水藻间乌龟游动，以自然景象的变化，暗示人事的沧桑巨变。“会昌御宇斥内典，去留二教分黄缁。庆山污潴石瓮毁，红楼绿阁皆支离。”写唐武宗会昌年间排斥佛教，区分佛道二教。庆山被污染，石瓮寺被毁，曾经的红楼绿阁也都残破不堪，反映出会昌毁佛对文化和建筑的破坏。“奇松怪柏为樵苏，童山眢谷亡崄巇。烟中壁碎摩诘画，云间字失玄宗诗。”描绘华清宫周边的奇松怪柏被砍伐当作柴薪，山岭光秃，山谷干涸，险峻不再。王维的壁画在烟雾中破碎，玄宗的题字在云中消失，强调文化遗迹的损毁，令人惋惜。“石鱼岩底百寻井，银床下卷红绠迟。当时清影荫红叶，一旦飞埃埋素规。”写石鱼岩底的深井，银床下的红绳卷起缓慢，曾经清澈的井水倒映着红叶，如今却被尘埃掩埋，通过前后对比，突出环境的变化和繁华的消逝。“韩家烛台倚林杪，千枝灿若山霞摛。昔年光彩夺天月，昨日销镕当路岐。龙宫御榜高可惜，火焚牛挽临崎峗。”写韩家的烛台曾经高耸于林梢，光芒璀璨，如今却被销毁在路边；龙宫的御榜珍贵无比，却被火焚牛拉，在崎岖的山路上损毁，展现出曾经的珍宝和荣耀在岁月中消逝的命运。“孔雀松残赤琥珀，鸳鸯瓦碎青琉璃。”以“孔雀松残”“鸳鸯瓦碎”，形象地描绘出树木和建筑的破败，进一步渲染出华清宫及周边的荒凉景象，总结历史变迁带来的沧桑感。第三段（“今我前程能几许”至“今夕一樽翁莫违”）“今我前程能几许，徒有余息筋力羸。逢君话此空洒涕，却忆欢娱无见期。”诗人感叹自己前途渺茫，如今只剩下微弱的气息，身体衰弱。与主翁交谈这些往事，只能白白流泪，回忆起昔日的欢乐，却再无相见之日，表达出对个人命运的无奈和对往昔的怀念。“主翁莫泣听我语，宁劳感旧休吁嘻。河清海宴不难睹，我皇已上升平基。”诗人劝慰主翁不要哭泣，不必过于感伤过去。认为天下太平的景象不难看到，当今皇帝（宣宗）已经奠定了太平的基础，对现实政治抱有一定的期望。“湟中土地昔湮没，昨夜收复无疮痍。戎王北走弃青冢，虏马西奔空月支。两逢尧年岂易偶，愿翁颐养丰肤肌。平明酒醒便分首，今夕一樽翁莫违。”前四句写湟中地区曾经沦陷，如今已顺利收复，且土地完好，敌寇败逃，国土安宁，展现出当下国家军事上的胜利和良好局势。“两逢尧年岂易偶，愿翁颐养丰肤肌”，诗人感慨能遇到两次圣明君主（玄宗与宣宗）的时代实属难得，希望主翁能够保养好身体，安享太平。最后“平明酒醒便分首，今夕一樽翁莫违”以明快的语调作结，说天亮酒醒后就要分别，今晚一定要共饮一杯，不要推辞，既呼应开篇酒肆相遇的场景，又以及时行乐的洒脱，冲淡历史兴衰与个人身世之叹的沉重，余韵悠长。

4. 作品点评

《津阳门诗》堪称郑嵎创作的巅峰之作，在晚唐律诗、绝句占据主流的时代背景下，郑嵎所创作的这部长篇七古，其规模体制不仅超越杜牧、李商隐，甚至与白居易、杜甫相较亦不逊色，充分彰显出非凡的创作气魄。就该作品本身而言，具备以下显著的艺术特色。首先，《津阳门诗》继承了杜甫诗歌的现实主义精神，以鲜明而突出的笔触讽喻唐玄宗荒淫误国的历史教训。回顾杜甫的创作，揭露盛唐繁华表象下尖锐的社会矛盾，始终是其困守长安时期诗歌的重要主题。在安史之乱前后的诗作中，诸如《丽人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哀江头》《北征》等，杜甫深刻展现了明皇因宠幸贵妃而恩泽杨氏一门，进而宠信安禄山，最终导致盛世覆灭的历史悲剧。一方面，杜甫的诗歌堪称“史诗”，他站在维护大唐国家体制的政治立场，以政治视角评判当代人物的是非功过，将杨贵妃比作周幽王的宠姬褒姒、殷纣王的嬖后妲己、夏桀王的嬖妾妹喜等历史上被视为祸水的女宠；另一方面，对于杨贵妃在马嵬坡香消玉殒后，玄宗逃亡蜀郡的悲剧命运，杜甫也寄寓了一定程度的同情。正如其在《哀江头》中所写：“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草江花岂终极？”而在探寻国家治乱根源时，杜甫对杨氏一族倚仗皇帝恩宠，过着奢华淫靡、醉生梦死生活的行径进行了辛辣讽刺，也间接表达了对玄宗晚年昏聩的谴责。相比之下，白居易的《长恨歌》则明显以“情”为叙事核心。诗歌结尾处“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所描绘的爱情理想，以及“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所抒发的爱情遗恨，皆是有力佐证。这种情感导向使得白居易对明皇专宠贵妃的行为未作过多指责，甚至“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描述，给人以艳羡之感。此外，白居易将贵妃进宫的经历由“潜搜外宫”改为“一朝选在君王侧”，将公公夺取儿媳的乱伦之举粉饰为名正言顺，不惜歪曲历史真相以回护李杨爱情。对于“渔阳鼙鼓动地来”“九重城阙烟尘生”的安史之乱悲剧，白居易也仅以简略笔法一带而过，并未对杨国忠、安禄山等人展开政治批判，致使该诗的讽喻寓意被歌颂爱情的主题所掩盖。反观郑嵎的《津阳门诗》，其讽喻性不仅鲜明强烈，且较杜甫更为广泛、深刻与全面。杜甫创作时因处于历史事件发生的当下，对部分在世当事人（像唐明皇、杨国忠等）不得不采用隐晦手法；同时，像华清宫避寒的歌舞场景，杜甫因未亲身经历，只能凭借想象描写。而处于晚唐的郑嵎，得益于历史与民间传说的累积叠加，掌握的史料更为全面，评价也更显客观。他通过亲历者的讲述，对开元盛世的斗鸡、射猎、游宴、歌舞等场景逐一进行讽刺。例如描写渭滨射猎，不仅规模空前，而且羽林与宫娥齐上阵，更有甚者将方圆百里之内的庄稼践踏殆尽；又如赐浴华清池温汤的描写，就不再只突出贵妃一人，而是遍及整个后宫嫔妃：泉水从雕刻的玉莲花蕊中喷射香液，可见浴池建筑的精美，漱洗时烟雾缭绕，浪花四溅，回廊深深，逶迤伸展，可见洗浴者众多，场面宏大；用犀牛角和象牙装饰的屏风杂陈罗列，绣有野凫和大雁的锦绣床褥的房间里出浴美人在嬉戏追闹，破损的玉簪和弄碎的金钿随地丢弃，真丝巾帕与五彩缨络和着化妆的剩脂残水漂浮在金光闪闪的沟渠。再如由于“上皇宽容易承事”，所以“十家三国争光辉”，导致了明皇的无节制的恩赐滥赏，尤其是杨贵妃的八姐虢国夫人，这位“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的妖媚妇人，依仗贵妃专宠和堂兄为相而为所欲为，不仅势倾朝野而且富可敌国，她为建造合欢堂而一掷万金，地板和墙壁的严密合缝甚至爬不进一只蚂蚁，可见精雕细刻何其工致！而建造的工匠竟然对五千匹锦缎的工钱嫌少嗤而不顾。在堂中特设西川节度使进贡的夜明枕，晚上放射的光芒，照亮一室，以致掩盖了银烛的光亮能使宝镜和帐帷熠熠生辉，其奢华真是无与伦比！还有宠信安禄山而不听张九龄的忠谏，竟为他在御侧特设“金鸡画障”，每坐及宴会，必令禄山坐于御座侧，赐其箕踞；又让贵妃收禄山为义子，为他举办洗礼，让宫女们以锦缎绷带行襁褓之戏，上亦呼之“禄儿”，每入宫，必先拜贵妃，然后拜上；还在亲仁里南陌为禄山建甲第，极尽奢华，不仅楼阁相连，阁道可以走马，而且篣筐簸箕釜缶之具，都是金银铸造。这些不见于杜诗和白诗中的内容，郑嵎一概如实写出，足见他讽喻范围拓展到整个历史事件的各个方面，因而更见深刻，也更为警醒。其次，《津阳门诗》体现出强烈的历史意识。诗歌与历史互证本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传统，古人有所谓的“六经皆史”的说法，《诗经》存在大量根据史料创作的诗歌已经成为常识，但是到魏晋南北朝进入“文的自觉”阶段以后，诗歌渐渐脱离经学、史学的束缚，朝言情绮靡的方向发展，独抒性灵的感性空间使诗歌远离历史，偏重于抒情与想象。然而，机缘也有凑巧，到了唐代中后期，由于大量历史题材重新进入诗歌，特别是从杜甫大量写作当代历史事实的诗歌被称为“诗史”以来，不仅咏史怀古诗歌的数量大增，而且长篇叙事诗史也不断涌现，像杜甫的《北征》、白居易的《长恨歌》、元稹的《连昌宫词》、韩愈的《永贞行》、杜牧的《杜秋娘诗》（并序）、李商隐的《行次西郊作一百韵》、郑嵎的《津阳门诗（并序）》等，都可以称之为一代史诗。史诗的重要内涵就是“历史意识”，即通过对古代或当代历史的书写，表达作者的史识，史识不仅仅是对历史事实的回顾与评价，而是要在征实的基础上总结历史经验，为当代提供借鉴。面对大唐开天盛世的由盛转衰这段历史，中晚唐诗人更是投注了深情而理智的目光，仅以李、杨婚姻爱情为吟咏对象的诗歌就多达几百首，其中以前文提到的几篇规模最大，影响也最深远。如果说杜甫相关的作品书写的是当代史，属于时事评论的话，那么白居易、元稹等人的相关作品则对那段历史作了较为冷静的判断，揭示了更为本质的内涵，总结了历史的经验教训。到了郑嵎，更在历史文献与民间传说产生累积叠加效应的基础上，历史意识更为强烈集中全面深刻。他在这篇长诗中添加四十多条“自注”就是这种历史意识的表现。如果说白居易的《长恨歌》是以安史之乱前后的历史作为背景而重点突出李杨之间的所谓帝王爱情的话，那么郑嵎的《津阳门诗（并序）》则是以李杨婚姻爱情为主线而全面深刻地展现整个历史进程。最后，《津阳门诗》在结构与语言方面同样颇具特色。在结构上，该诗以行旅历程为基本构架，以与酒店老翁相遇、老翁讲述开天往事、天明与老翁离别为线索，构成首尾呼应、结构完整的叙事诗。在语言运用上，诗歌凝练且极具艺术表现力。如描写渭滨射猎、温汤洗浴、虢国奢华、安禄山觐见、马嵬缢杀贵妃、华清宫毁坏等场面或情境，都堪称“如画”。“枯肠渴肺忘朝饥”“渐觉春色入四肢”生动地描绘出饥饿感及酒力发热后四肢回暖的感受；“刻成玉莲喷香液，漱回烟浪深逶迤”细腻展现了后宫群妃洗浴的景象；“蓬莱池上望秋月，无云万里悬清辉。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宫愁不归”营造出明皇夜半游月宫的神幻意境；“马知舞彻下床榻，人惜曲终更羽衣”刻画出人与马陶醉在歌舞境界中的状态；“长眉鬒发作凝血，空有君王潜涕洟”描绘出玄宗失去爱妃的痛苦；“花肤雪艳不复见，空有香囊和泪滋。銮舆却入华清宫，满山红实垂相思”表现出玄宗幸蜀归来物是人非的心境；“龙宫御榜高可惜，火焚牛挽临崎峗。孔雀松残赤琥珀，鸳鸯瓦碎青琉璃”勾勒出会昌毁佛后华清宫的残破之态，皆是形象生动并富于表现力的佳句。总体而言，尽管从艺术性角度考量，《津阳门诗》或许无法与杜甫的相关作品相抗衡，也难以与白居易、元稹等人的相似题材诗歌比肩，但该诗自注中记录了大量史实，讽刺始终围绕皇帝“荒淫必误国”的核心，主旨明晰。另外，诗中表达了晚唐人对国运衰微的悲凉感慨，以及对中兴的真诚期盼，具有独特的历史与情感价值，值得深入探究。

# 曾子固云：“白居易《长恨歌》、元微之《连昌宫词》、郑嵎《津阳门诗》，皆以韵语纪常事。”郑嵎诗世多不传，余因子固言，访求得之。其诗长句七言，凡一千四百字，一百韵，止以门题为名，其实叙开元陈迹也……其（叙）事皆与杂录小说符合，然其诗则警策清越不及元、白多矣。

明杨慎《升庵诗话》

# 七言歌行长篇须让卢、骆，怪俗极于《月蚀》，卑冗极于《津阳》，俱不足法也。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

# （《津阳门》）有曰：“津阳门北临通达，雪风猎猎飘酒旗”，凡十八句，属缘起。“翁曾豪盛客不见，我自为君陈昔时”，则承上启下，属此翁口语；其于开、宝时事纤悉无遗，皆翁语，而嵎注之也。至“逢君话此空洒泪，却忆欢娱无见期”，是老翁所语已毕。嵎乃曰：“主翁莫泣听吾语，宁劳感叹休呼嘻”，凡十二句，答之亦以慰之也。读此，觉《明皇杂录》、《天宝遗事》诸书尚有挂漏。

清宋长白《柳亭诗话》

# 郑嵎诗“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宫愁不归”，写得情景俱酣，使人耸听。元人《宋元唐宫词补遗》云：“昭阳仙仗五云中，遥听笙箫起碧空。夜半月明人望幸，君王自在广寒宫。”非不婉秀，已无郑诗之警矣。唐人之不可及如此。

清陶元藻《凫亭诗话》

# 郑嵎《津阳门》诗，只作明皇内苑事实看，不可以七古格调论之。

清翁方纲《石洲诗话》

# 郑嵎《津阳门诗》七言百韵，为三唐歌行中第一长幅，可与《连昌宫词》、《长恨歌》参观。唯七言音节，昌黎以后，顿尔消亡，知之者仅长吉、义山数人，至宋永叔、子瞻、鲁直诸公而后复。此篇正恨其读之不响耳。

清管世铭《读雪山房诗序例》

# 郑嵎《正阳门歌》为全唐诗第一长篇。中言罗公幻术、颇为怪异。然至逢缳上之山鬼，不能为官家指发六军，其幻术亦不足重矣。

清林昌彝《海天琴思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