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奴扶醉踏苍苔":婢女搀扶着醉酒的人,踩在青青的苔藓上,
"明月西园侍宴回":明月当空,从西园侍宴后缓缓归来。
"小犬隔花空吠影":小狗隔着花丛,空自对着影子汪汪吠叫,
"夜深宫禁有谁来":夜深时分,这宫禁之地又会有谁到来?
"吴中野史载季迪因此诗得祸":吴中地区的野史记载说,高季迪因为这首诗惹上了灾祸,
"余初以为无稽":我起初认为这是没有根据的说法,
"及观国初昭示诸录所载李韩公子侄诸小侯爰书及高帝手诏豫章侯罪状":等到阅读明朝初年公开的各种文献记录中所记载的,关于李韩公的子侄及各位小侯的案件文书,还有明太祖朱元璋亲笔写下的豫章侯罪状,
"初无隐避之词":发现其中原本没有任何隐瞒回避的言辞,
"则知季迪此诗盖有为而作":这才知道高季迪这首诗大概是有所寓意而创作的。
"讽谕之诗":讽喻类的诗歌,
"虽妙绝古今":虽然精妙到冠绝古今,
"而因此触高帝之怒":却因此触怒了明太祖,
"假手于魏守之狱":借魏姓太守的案件对他下手,
"亦事理之所有也":这也是情理之中可能发生的事。
"论者详之":希望评论者能够详细探讨这一点。
“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
高启(1336~1374),元末明初诗人。字季迪,号槎轩、青丘子,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明洪武初召修《元史》,授翰林院国史编修,后擢户部右侍郎,固辞不受,被赐金放还。苏州知府魏观在张士诚宫址改修府治,他因作《上梁文》受牵连,被腰斩于市。高启与刘基、宋濂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与杨基、张羽、徐贲齐名,并称“吴中四杰”。早年他与王行、徐贲、宋克等人比邻,常以诗酒唱和,号“北郭十友”,又称“十才子”。高启的诗歌题材丰富,主要分为社会动乱诗、咏史怀古诗、纪游酬赠诗、感怀诗四类。其诗风格自然浑成、清新古朴、沉雄伉健。诗文集有《吹台集》《江馆集》《凤台集》《娄江吟稿》《姑苏杂咏》等。后人汇辑其作品为《高太史大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题画诗,也是一首七言古诗。围绕宫廷画作中宫女的形象展开,聚焦深宫女子的生活状态与情感世界。诗中通过对宫女容貌、神态及孤寂处境的刻画,传递出对宫中女性被幽闭、被遗忘命运的深切同情,亦隐含对宫廷压抑环境与权力体系下个体悲剧的微妙批判,展现了高启诗歌“感事抒怀”的人文关怀特质。
2. 写作手法
想象:“玉颜憔悴对雕栊,旧恨新愁两不同”,诗人并未直接描述宫女的具体遭遇,而是通过“玉颜憔悴”“雕栊”等意象,想象其每日面对宫墙的孤寂;“旧恨新愁”的矛盾表述,则进一步虚构了宫女复杂的内心活动——既有对过去自由的怀念(旧恨),又有对当下无望的无奈(新愁)。这种对心理状态的细腻想象,使读者能代入宫女的视角,感受其被禁锢的生命状态。
3. 分段赏析
这是一首题咏仕女画的小诗。诗中前三句聚焦画面细节的精微描摹:画中似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妃嫔,在侍女的搀扶下,沿着宫苑苍苔漫生的花径款步而来——明月清辉倾洒,花影扶疏间,她步履轻缓;身侧的小犬正朝着花丛发出低吠,姿态鲜活如在目前。诗人并未止步于画面的复现,而是由眼前之景延伸出想象:她许是从宫中夜宴陪酒方归,因酒意未消方需侍女搀扶;那小犬的吠叫不过是夜阑人静时的盲目喧闹——此时深宫禁苑,本应无人惊扰。全诗仅四句,既以简练笔触勾勒出画中场景,又以诗性的想象拓展了画面时空,更在看似平淡的白描中寄寓深沉感慨。初读时或觉寻常,细味方知其以“瞬间”为切口,剖开了封建宫廷中被禁锢青春的悲剧内核:诗中女子虽衣饰华贵、身份尊荣,却不过是深锁宫闱的金丝雀,连夜归的脚步都需人扶持,连小犬的吠叫都透出空庭寂寥——所谓“妃嫔”的尊荣,实则是青春被虚掷、自由被剥夺的悲凉注脚。这种对被禁锢女性生存状态的观照,在封建时代具有普遍的典型意义。诗人以含蓄蕴藉的笔触,借侧锋之笔暗讽帝王沉溺酒色的荒政之态,于微言大义中暗藏机锋,文辞清俊而不失隽永,深得唐人咏史讽时之韵致。或因这首小诗表意隐晦含蓄,后世遂有"高启因作此诗罹祸殒命"之说,然此说终属后世附会之谈,难稽其实。
4. 作品点评
西方美学家提出文艺创作应捕捉“有包孕的片刻”,即选择最具蕴含性、最耐人寻味、最易激发联想的艺术瞬间。高启此诗恰是对此理论的生动实践:画家已完成对“有包孕瞬间”的视觉定格——月下花径、侍女搀扶、小犬低吠,构成一幅含蓄的画面;而诗人则以诗心再度点化,在这一瞬间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增殖:由“搀扶”想见宴饮至深夜的疲惫,由“小犬吠”衬出深宫的空寂,由“妃嫔”身份推及无数被幽闭的青春。原本静止的画面因诗人的想象而流动,有限的场景因情感的注入而丰盈,真正实现了“点铁成金”的艺术升华。
# 《吴中野史》载季迪因此诗得祸,余初以为无稽,及观国初《昭示》诸录所载李韩公子侄诸小侯爰书及高帝手诏豫章侯罪状,初无隐避之词,盖知季迪此诗盖有为而作,讽谕之诗,虽妙绝古今,而因此触高帝之怒,假手于魏守之狱,亦事理之所有也。
清钱谦益《列朝诗集》
# 世传侍郎贾祸因题《宫女图》,其诗云……孝陵猜忌,情或有之。然集中又有《题画犬》一诗云“独儿初长尾茸茸,行响金铃细草中。莫向瑶阶吠人影,羊车半夜岀深宫”,则不类明初宫掖事,二诗或是刺庚申君而作,好事者因之传会也。
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
# “谓诗之有为而作与因诗而死,尤文人不幸,耳食难辞,非特为贤守著文之招忌,令人信而疑,疑而信,旷代而感喟也。”
清金檀《高青丘年谱》
# 启尝赋诗(指《宫女图》),有所讽刺,帝嗛之未发也。
清张廷玉《明史·高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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