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秦淮水":就不喜欢秦淮水,
# 秦淮:秦淮河,流经江苏南京。,不喜:不喜欢。
"生憎江上船":更加憎恨江上船。
# 生憎:偏恨,更恨。
"载儿夫婿去":载我夫婿别离去,
"经岁又经年":经过岁岁又年年。
"借问东园柳":借问东园那柳树,
"枯来得几年":枯萎还得多少年。
"自无枝叶分":枝叶自然不分离,
"莫作商人妇":切勿嫁作商人妇,
"金钗当卜钱":常把金钗当卜钱。
# 卜钱:占卜的金钱。金钱两面的图案不同,古人以为投掷金钱,观察它落地后的状况即可预测吉凶或归期。
"朝朝江口望":天天向那江口望,
# 朝朝:天天。
"错认几人船":几次错认他人船。
"那年离别日":记得那年离别日,
"只道住桐庐":当时你说去桐庐。
# 桐庐:县名,今属浙江。
"桐庐人不见":桐庐音信全不见,
"今得广州书":如今收到广州的信。
# 书:书信。
"昨日胜今日":昨日容貌胜今日,
"今年老去年":今年更老比去年。
"黄河清有日":黄河变清会有时,
"白发黑无缘":白发变黑却无缘。
"昨日北风寒":昨日北风吹面寒,
"牵船浦里安":牵船浦里把身安。
"潮来打缆断":潮来缆绳被打断,
# 断:打断。,缆:系船用的粗绳。
"摇橹始知难":摇橹才知行船难。
# 橹:使船前进的工具,比桨长而大,安在船尾或船旁。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组组诗,是由六首五言绝句组成,也是六首闺怨诗。以商人妇为抒情主人公,用白描的手法和平淡的口语描写了妻子因丈夫久出不归而在闺中天天思念的情形,生动形象地展现出了主人公望夫不归的焦灼、失望、痛苦的心情。
2. 分段赏析
第一首:“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描绘出一位满心哀怨的妇人,正坐在秦淮河畔,尽情宣泄着内心的怨愤。她直言不喜欢秦淮河的水,厌恶在河面往来的船只。“不喜”与“生憎”语义相近,这般表述看似有些重复、甚至带着几分憨态,却极为生动地将小女子那娇嗔的模样鲜活地呈现在读者眼前,仿佛让人亲眼所见。可这妇人心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牢骚呢?“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原来,正是秦淮河上的船只将她的夫婿带走了,而夫婿这一去便是多年,久久未能归来。也正因如此,妇人在河边目睹眼前景象,满腹的怨气便如决堤之水般倾泻而出。句中“经岁”“经年”的重复使用,着重强调了时间的漫长。正是因为夫君离家日久,她才会对眼前这秦淮河的水和来来往往的船只心生怨怼。第二首,借东园柳发问,表面看似胡言乱语,实则暗藏孤寂。一句“自无枝叶分”,表面写柳叶分离,实则隐喻自身形单影只。娇嗔之语中,透出无人可诉的悲凉心境。第三首,这首诗终于点明了思妇真正怨恨的对象——她的丈夫。而这份怨恨的背后,是因为丈夫身为商人,向来"重利轻别离"。商人离家之后,思妇自然日夜期盼他归来,可却始终不知他何日才能返家,无奈之下只能寻求占卜来慰藉自己。诗中后两句写道"众中不敢分明语,暗掷金钱卜远人",同样是在描述借占卜预测归期的情景。只不过此处她用金钗代替了金钱作为占卜之物,应当是考虑到使用起来更加方便,由此可见她占卜之频繁。然而归期始终没有定数,这又让她心底始终怀揣着丈夫随时可能归来的渺茫希望,所以她在占卜的同时,依旧日日来到江口守候。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守望,换来的只是失望,甚至连远处的船只都频频认错。这位思妇既用金钗当作占卜工具,又日复一日地到江边盼归,足见其盼夫心切、等待之漫长,而每次认错船只后的那种深深的失落感,也就不难想象了。第四首,这首诗承接前篇,写丈夫为追逐利益远行,行迹飘忽不定。"朝朝江口望"一句,写尽了思妇期盼丈夫归来的焦灼心情,谁料丈夫的船只却越行越远,愈发杳无音讯。这正是她一次次满怀希望却最终失望的根本原因——每次看到船只归来,都以为是丈夫回来了,结果却总是徒增伤感。长期的分别已经让人痛不欲生,归期渺茫更是雪上加霜;而丈夫行踪不定、渐行渐远,则让等待的女子们陷入了痛苦的深渊。第五首,这首诗写思妇在空寂的闺房中独自守候,任凭时光如流水般逝去,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白白浪费。诗中的"黄河清有日,白发黑无缘"一句,道尽了一个近乎绝望的悲叹——时光一天天流逝,人儿一年年老去,乌黑的青丝终究变成了斑白的两鬓,可丈夫却迟迟不见归来。字里行间全是伤感的情绪,读来不禁让人潸然泪下。第六首,这首诗写寒冬时节来到北方,凛冽的寒风中,主人公将船只牵到浦里暂避风寒。然而一个"大浪把缆绳打断了",要控制船身就只能依靠摇橹,这一细节让我们深刻体会到了在风浪中行船的艰辛与不易。诗的最后其实还暗喻了生活的艰难,就像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中摇橹前行一样,思妇的生活也充满了艰辛与挑战。
3. 作品点评
《啰唝曲》这组诗呈现出鲜明的写作特色:它以直白质朴的笔触,直述事件、直抒胸臆,语言自然流畅,毫无雕琢痕迹;在表现手法上,纯粹运用白描技巧,不依赖烘托渲染,却自有一番灵动韵致与独特风味,将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恰如司空图《诗品》中所言“不取诸邻”“着手成春”,尽显精妙。相传刘采春演唱这组曲子时,闺阁中的妇人以及漂泊的行人都为之动容落泪。由此可见,当时这首曲子的传唱度极高,深受大众喜爱。也正因如此,潘德舆在《养一斋诗话》中盛赞其为“天下之奇作”。唐代商业繁荣发展,众多少女嫁作商人妇,这一社会现象为《啰唝曲》这类作品的诞生提供了土壤。闺阁中的妇人以及漂泊的行人听到这组曲子会感动落泪,是因为它选取了一个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题材,真实地描绘出商人家庭所面临的矛盾与苦闷。这类诗属于当时在民间广泛流传的小唱,带有浓郁的民间生活气息。它们与文人创作的诗篇风格迥异,独树一帜,给人带来全新的感受,在人才辈出、佳作无数的唐代诗坛上,赢得了诗评家的高度赞誉。
# 《罗唝曲》一名《望夫歌》。罗唝,古楼名,陈后主所建。元稹廉问浙东、有刘采春自淮甸而来,能唱此曲,闺妇、行人闻者莫不涟泣。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
# 南村曰:怨水憎船,妇人痴语,然非痴无以言情。
清张惣《唐风怀》
# “不喜”、“生憎”、“经岁”、“经年”,重复可笑,的是儿女子口角。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自家夫婿无消息,却恨桥头卖卜人”,犹于真处传神。“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却是非非想,真白描神手。
清黄叔灿《唐诗笺注》
# 不怨夫婿之不归,而怨水与船之载去,妙于措词。“打起黄鸾儿”之亚。
清李鍈《诗法易简录》
# 沈归愚评此诗,谓“不喜”、“生憎”,“经岁”、“经年”,重复可笑,的是儿女子口角。余谓故意重复,取其姿势生动,固合歌曲古逸之趣,且其重复,皆有用意:首二句言“不喜秦淮水”,与“生憎江上船”者,乃因“水”与“船”之无情,为第三句张本,故接续言无情之“船”与“水”,竟载夫婿去矣。第四句“经岁复经年”,即年复一年,乃习用之语,极言分离之久,已历多年。虽用重复字,而各有用意。
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
# 三诗(指“不喜秦淮水”“借问东园柳”“莫作商人妇”三首)商彝同鼎,古色照人。不意闺门能为此语也。
明江进之《雪涛小书》
# 唐汝询曰:无限懊恨。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此首方明写其望归之情。卜掷金钗,望穿江上,而终不见其归。“错认”者,望之切也;“几人”者,无定之数,望之久也。所以如此者,则以夫婿为商人,重利轻别离故也。“莫作”者,怨之至也。怨之至而但曰“莫作”,则既作商人妇,又分当如是矣。
清李鍈《诗法易简录》
# 言书札偶传,行踪无定也。
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
# 唐刘采春诗:“那年离别日,只道往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此本《诗疏》“何斯违斯”一句,其疏云:“君子既行王命于彼远方,谓适居此一处,今复乃去此,更转远于余方。”
明杨慎《升庵诗话》
# 陆士衡《为周夫人寄车骑》云:“昔者得君书,闻君在高平。今者得君书,闻君在京城。”及观刘采春《啰唝曲》云:“那年离别日,只道往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此二绝同意,作者粗直,述者深婉。
明谢榛《四溟诗话》
# 前首言离别之久,此又言夫婿之行踪靡定也。桐庐已无归期,今在广州,去家益远,归期益无日矣。只淡淡叙事,而探情无尽。
清李鍈《诗法易简录》
# 五言绝有两种:有意尽而言止者,有言止而意不尽者。……意尽言止,则突然而起,斩然而住,中间更无委曲;此实乐府之遗音,故为变调,意尽言止,如“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那年离别日,只道往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
清冒春荣《葚原诗说》
# 言凝盼归舟,眼为心乱也。三首(指一、三、四)中,先言分袂之情,第二首言客踪所在,第三首言盼归之切,情词既美,章法亦秩然。
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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