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词人
蒋春霖(1818~1868),清代词人。字鹿潭,江苏江阴人。幼随父蒋尊典,在荆门知州任所读书。父殁,家业中落,奉母游京师,屡试不中,乃弃而为淮南盐官,后权东台富安场盐大使。其早岁工诗,风格近李商隐。中年,将诗稿悉行焚毁,专力填词。其词抑郁悲凉,多抒写身世之感,工于造境,沉郁凄婉,注意炼字,讲究律度,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谭献称其为“倚声家老杜”。代表作品有《台城路·惊飞燕子魂无定》《水龙吟·癸丑除夕》。著有《水云楼词》。
1.
春节原本是欢快的日子,一年之始的春驱冬而临,人们大抵应是喜上眉梢,暖生心底的。然而词人劈头起句就是又东风唤醒一分春,吹愁上眉山。春的被唤醒,竟同时也唤醒了愁似的,那东风把愁吹上了眉头。眉山,韩偓诗有句云眉山正愁绝,因妇女眉色似山黛,故指喻眉毛。李清照又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句,写愁思外露凝结于眉间。这里愁与春同来,并非是习见的感春伤春。春才一分,有什么可愁眉百结的?显然,它强烈表现了词人对前景的迷惘,形势使他丝毫也乐观不起来,预感到这新的甲寅之年中不会有舒心事。事实确也如此,这一年从正月太平军三占武汉三镇,到年底在赣湘一带连挫湘军,曾国藩急得几乎投水,应该说,词人是非常敏感的。趁晴梢剩雪三句具体描述愁上眉山的抒情主体我的意兴形态。蒋春霖先构筑出一个特定的境:残雪挂在初晴的树梢上,夕阳西斜,余辉残照未尽。这是一个凄寒寂寥的境界,而人就悄立在这境中。人影珊珊的珊珊,不该解为人的衣带上的玉佩声,而应是阑珊之珊,即白居易《咏怀》诗诗情酒兴渐阑珊的珊,意为渐渐衰退残尽。人影珊珊,是说随着斜阳西下,落辉光淡,人影也渐消淡而无。词人在这句中写出了小立的时间推移。用人影的渐失来表现时间感,正和上句萧瑟的空间感极其协调、妥帖地共相构成了一个空灵的情境。陈廷焯认为鹿潭深于乐笑翁此篇情味尤深永,乃真得玉田神理,又不仅在皮相也(《白雨斋词话》卷五),张炎词的风格美表现为空灵清凄。要体味蒋鹿潭的真得玉田神理,当从上述句式中着手。避地依然沧海到上片结句,是斜阳小立中的我的愁思满怀的心语,即愁上眉山的实际内涵。在一场大动荡中,避地是为求安定平静。可是,依然沧海哪儿也不可能逃脱这种变动,处处都面临着或已经是沧海桑田天地翻覆。这是词人心境的痛切感受,所以,险梦逐潮还,恶梦紧缠,似潮汐般一次次袭击心头。一个险字下得十分警策,把种种复杂的情思全汇总到这上面来。一代封建文人的精神状态、心理活动,从险梦,以及前边的愁上眉山、后面的莫倚阑干中已可毕见。貂裘披身也还觉得心寒神颤,说到底是因为时非升平,繁华如汉、唐的长安元日的景观一去不复返了。不似长安,上片收结得既冷峭又切题。此种笔法即前人所说的清警。下片紧承不似长安而来。既然已非清平之年,于一片悲笳声里还过什么春节?作为个人,在这人世间本只是匆匆过客,所以过年无非意味着多活了一年而又更临近生命的结束,草草辛盘,迎新仪式和风俗活动完全可以简化了的。辛盘,旧时元日(春节)以葱、蒜、韭、蓼蒿、芥五样物事杂和而食,名五辛盘,作为迎新的祛邪取吉之意。然而,迎新活动可以省简,心头的愁思并不因之而宽解,引吴钩不语是力不从心,无以报效国事的形象说法。从另一个角度说,也就是政事日非,将无以挽转,故而酒落肚而心愈寒。说酒杯(玉犀)寒,实系心境寒苦。人到无以解忧之时,总还得找一点聊以自宽的办法,不然,何能度日。词人说:不要去管那些国事政事吧!且继续痛饮,从而用醉眼去观赏洁似玉雪的梅花,岂不是甚好的事儿?杜鹃桥,化用北宋邵潜在天津桥(河南洛阳一桥名)上闻杜鹃啼泣,以为是亡国之谶兆的典故。词中借以概喻日衰的国事。醉看梅花,既以花切贴元日之题,又暗示有洁身自好意。末句南云暗比拟江南的形势,任征鸿去,莫倚阑干,是说看了征鸿这候鸟的南去,徒增悲伤,不如不去倚阑。当年辛弃疾《摸鱼儿》词结句是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即表现的是一种对政局的焦虑,蒋氏翻用此意实系对自己依附的清王朝政权的前景深感渺茫。一个任字,一个莫字,值得审辨,词人的心迹可以从中探知。同时,这结句与词的起首唤醒愁上眉头,恰好回环照应,如合契符。蒋春霖的词出入于浙西、常州二派之间,最显明的特点是词情浓重,清而不枵空,灵而无油滑虽多用意象,寄意言外,却又不晦涩,不靠微言大义以堂皇面貌,情思郁而能朗。
上一篇:清·陈宝箴《谢易实甫赠庐山泉》
下一篇:清·朱彝尊《洞仙歌·书床镜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