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兔爰爰":野兔往来任逍遥,
# 爰爰:同“缓缓”,自由自在的样子。
"雉离于罗":山鸡落网惨凄凄。
# 罗:罗网。,离:同罹,陷,遭难。
"我生之初":在我幼年那时候,
"尚无为":人们不用服兵役;
# 无为:无事。为,各种作为。《郑笺》:“为,谓军役之事也。”,尚:犹,还。
"我生之后":在我成年这岁月,
"逢此百罹":各种苦难竟齐集。
# 百罹:多种忧患。罹,忧。
"尚寐无吪":长睡但把嘴闭起。
# 无吪:不说话。一说不动。,寐:睡。,尚:庶几,有希望的意思。
"有兔爰爰":野兔往来任逍遥,
"雉离于罦":山鸡落网悲戚戚。
# 罦:一种装设机关的网,能自动掩捕鸟兽,又叫覆车网。
"我生之初":在我幼年那时候,
"尚无造":人们不用服徭役;
# 造:指劳役。朱熹《诗集传》:“造,亦为也。”
"我生之后":在我成年这岁月,
"逢此百忧":各种忧患都经历。
# 忧:忧愁,苦难。
"尚寐无觉":长睡但把眼合起。
# 觉:清醒。
"有兔爰爰":野兔往来任逍遥,
"雉离于罿":山鸡落网战栗栗。
# 罿:捕鸟兽的网,也是覆车网。
"我生之初":在我幼年那时候,
"尚无庸":人们不用服劳役;
# 庸:指劳役。郑笺:“庸,劳也。”
"我生之后":在我成年这岁月,
"逢此百凶":各种灾祸来相逼。
"尚寐无聪":长睡但把耳塞起。
# 无聪:不想听。聪,听觉。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四言诗,也是一首伤时感事诗。通过兔雉意象与时空对比,表现了诗人对乱世暴政的绝望疏离与避世之叹。
2. 写作手法
比兴:本诗以“兔爰爰,雉离于罗”起兴,通过野兔逍遥与山鸡陷网的意象对比,构建起深刻的象征体系。兔性狡黠,暗喻乱世中趋利避害的小人;雉性耿介,象征忠贞却遭厄运的君子。罗、罦、罿三种捕网层层递进,暗示压迫手段的严酷升级。诗人借自然物象的生存境遇,将抽象的社会矛盾具象化,使“小人得势、君子蒙难”的批判意图自然流露。这种比兴不仅奠定全诗悲凉基调,更以生物界的失衡映射人世秩序的崩塌,形成“物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强烈共鸣。对比:诗歌通过三重对比强化控诉力度:时空维度上,“我生之初”的太平与“我生之后”的乱世形成历史纵深,凸显时代剧变对个体的碾压;境遇维度上,“无为”“无造”“无庸”的安宁与“百罹”“百忧”“百凶”的灾祸构成命运落差,展现生存困境的不可逆性;情感维度上,“无吪”“无觉”“无聪”从沉默到麻木的递进,揭示绝望情绪的累积过程。三组对比环环相扣,既将个人苦难升华为集体悲歌,又以“闭目塞听”的极端姿态完成对暴政的精神反抗,形成“绝望中抗争”的复杂张力。
3. 分段赏析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诗中以狡黠的野兔与耿介的雉鸡形成鲜明对比:野兔悠然自得地穿梭,雉鸡却意外坠入罗网。这种反常的生存状态暗喻了社会的不公——小人凭借狡诈逍遥法外,君子因正直反遭厄运。罗、罦、罿三种捕网虽功能相似,却暗示压迫手段的隐蔽性与普遍性,野鸡的困境实则是乱世中正直者的缩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诗人以个体生命为坐标轴,将“生之初”与“生之后”割裂为两个世界。前句“无为”并非单纯指无战事,更暗含西周初期礼乐制度下的秩序井然;后句“百罹”则浓缩了东周诸侯割据、兵役徭役横行的现实。这种时空对比不仅展现个人命运的悲剧性,更折射出整个时代的断裂——从“天下承平”到“灾祸频仍”的剧变,成为乱世文人集体记忆的创伤符号。“尚寐无吪”:末句以“长睡不醒”的决绝姿态收束全章,看似消极的逃避实则饱含控诉。“吪”字从口部,暗指言语交流的消亡,折射出言路闭塞的社会现实。诗人选择用生理机能的丧失(不语、不见、不闻)来对抗精神世界的崩塌,这种“向死而生”的悖论,恰是乱世中个体尊严的最后坚守。“有兔爰爰,雉离于罦”:第二章通过“罦”(覆车网)的意象升级,暗示压迫的精密化。覆车网利用机关自动捕猎,喻指统治者已构建起无需亲临的系统性剥削。与之对应的“无造”(无徭役)到“无庸”(无劳役)的用词变化,揭示剥削形式从肉体劳役向精神压迫的演变,百姓连喘息之机都被剥夺。“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造”字特指强制劳役,其消失与“百忧”的涌现形成尖锐对立。诗人将抽象忧思具象化为具身化的痛苦,暗示乱世中连思考都成为负担。这种从物质压迫到精神摧残的递进,映射出周代礼崩乐坏后价值体系的全面瓦解。“尚寐无觉”:“无觉”较前章“无吪”更具绝望色彩,诗人主动选择感官封闭。这种自我放逐式的生存状态,与《庄子·齐物论》中“形固可使如槁木”的哲学思辨形成跨时空呼应,展现了中国文人“穷则独善其身”的精神传统雏形。“有兔爰爰,雉离于罿”:末章“罿”(车盖网)的登场,标志着压迫已渗透至生存空间。车网随车移动的特性,隐喻统治者如影随形的监控。而“无庸”(无劳役)到“无聪”(失聪)的演变,暗示压迫从外在强制转向内在异化,百姓在长期压迫中逐渐丧失感知能力。“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凶”字较前章“罹”“忧”更具毁灭性,指向生存根基的动摇。诗人用程度递增的灾难词汇,构建出层层加码的压迫图景:从偶发忧患到结构性凶险,暗示社会已陷入不可逆的恶性循环。“尚寐无聪”:终章以“失聪”作结,完成感官系统的全面崩溃。这种从“不欲言”到“不可闻”的降级,揭示出语言交流系统的失效——当控诉无人倾听,沉默便成为最尖锐的抗议。三章末句构成递进式绝望,从逃避到麻木最终导向虚无,奏响乱世悲歌的最强音。
4. 作品点评
《兔爰》全篇共分三节,情感基调沉郁顿挫,通过多层次的哀叹与感怀,抒发了诗人深重的故国之思。这种哀婉情愫正是《王风》中“黍离”意象的典型呈现,堪称乱世中流淌的悲怆乐章,亦是亡国之际的哀恸绝唱,承载着时代巨变的精神创伤。
# “周室衰微,诸侯背叛,君子不乐其生,而作此诗。言张罗本以取兔,今兔狡得脱,而雉以耿介,反离于罗。以比小人致乱,而以巧计幸免;君子无辜,而以忠直受祸也。为此诗者,盖犹及见西周之盛也,故曰:方我生之初,天下尚无事,及我生之后,而逢时之多难如此。然既无如之何,则但庶几寐而不动以死耳!”“或曰:兴也,以兔爰兴无为,以雉离兴百罹也。下章仿此。”“无所闻则亦死耳!”
宋朱熹《诗集传》
# “作此诗者,大抵军士,若桓王好战,他国名为合从,实无肯为王出力者,故以兔比他国之卒,以雉自比欤?‘吪’字从‘口’,从‘言’之‘讹’亦同,小雅‘或寝或讹’即此。吪,方寤动而有声也。‘无吪’,不言之意;‘无觉’,不见之意;‘无聪’,不闻之意。凡人寤则忧,寐则不知,故愿熟寐以无闻见。奇想奇语,较苕之华‘不如无生’自胜多矣。集传句句增出‘死’字,大失诗旨,绝不成语。此诗不欲为‘不如无生’之直率,而集传偏以‘不如无生’意解之,是可笑也!”“繻葛之战以前,周室尚无事;自是而桓、文迭兴,霸升王降,天下大乱矣。诗人以‘我生初、后’为言,此诗史也。”
清姚际恒《诗经通论》
# 词意凄怆,声情激越,(三国魏)阮步兵(籍)专学此种。
清方玉润《诗经原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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