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岁云暮":寒冷的岁末,
# 云:语助词,将的意思。,凛凛:言寒气之甚。凛,寒也。
"蝼蛄夕鸣悲":蝼蛄彻夜鸣叫悲声不断。
# 鸣悲:一作“悲鸣”。,夕:一作”多”。,蝼蛄:害虫,夜喜就灯光飞鸣,声如蚯蚓。
"凉风率已厉":冷风皆已吹得凛冽刺人,
# 厉:猛烈。,率:大概的意思。一说都的意思。
"游子寒无衣":遥想那游子居旅外地而无寒衣。
"锦衾遗洛浦":结婚定情后不久,
# 锦衾:锦缎的被子。
"同袍与我违":良人便经商求仕远离家乡。
# 同袍:犹“同衾”。古用于夫妻间的互称。
"独宿累长夜":独宿于长夜漫漫,
# 累:积累,增加。
"梦想见容辉":梦想见到亲爱夫君的容颜。
# 容辉:犹言容颜。指下句的“良人”。
"良人惟古欢":梦中的夫君还是殷殷眷恋着往日的欢爱,
# 惟古欢:犹言念旧情。惟,思也。古,故也。欢,指欢爱的情感。,良人:古代妇女对丈夫的尊称。
"枉驾惠前绥":梦中见到他依稀还是初来迎娶的样子。
# 绥:挽人上车的绳索。结婚时,丈夫驾着车去迎接妻子,把缓授给她,引她上去。,惠:赐予的意思。,枉驾:是说不惜委曲自己驾车而来。枉,屈也。
"愿得常巧笑":但愿此后长远过着欢乐的日子,
# 巧笑:是妇女美的一种姿态,出自《诗经·卫风·硕人》。这里是对丈夫亲昵的表示。,常:一作“长”。
"携手同车归":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此生。
"既来不须臾":梦中良人归来没有停留多久,
# 不须臾:没有一会儿。须臾,指极短的时间。,来:指”良人“的入梦。
"又不处重闱":更未在深闺同自己亲热一番。
# 重闱:犹言深闺。闱,闺门。
"亮无晨风翼":只恨自己没有鸷鸟一样的双翼,
# 晨风:一作“鷐风”,即鸇鸟,飞得最为迅疾,最初见于《毛诗》,而《古诗十九首》亦屡见。,亮:信也。
"焉能凌风飞":因此不能凌风飞去,飞到良人的身边
# 焉:怎么。
"眄睐以适意":在无可奈何的心情中,
# 适意:犹言遗怀。适,宽慰的意思。,眄睐:斜视,斜睨。
"引领遥相睎":只有伸长着颈子远望寄意,聊以自遗。
# 睎:远望,眺望。,引领:伸着颈子,凝神远望的形象。
"徙倚怀感伤":只有依门而倚立,内心感伤,
# 徙倚:徘徊,来回地走。
"垂涕沾双扉":内心感伤,不禁泪流满面。
# 扉:门扇。,沾:濡湿。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思妇怀远诗。诗歌以岁暮寒冬为背景,通过妇人独守空闺的视角,刻画了寒夜难眠、魂牵梦萦的思念场景。表达了游子未归的绝望哀叹,也是对人生无常的深沉感慨,折射出汉末乱世中普通人的生存困境与情感困境。
2. 写作手法
情景交融:“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以岁末寒风、蝼蛄悲鸣的萧瑟之景,奠定全诗凄凉基调,暗示人生迟暮与离别之苦。用典:“锦衾遗洛浦”,传说曹植曾于洛水之滨遇洛神,并作《洛神赋》,后来人们将“洛浦”作为男女邂逅或缔结良缘的象征,此处运用此用典意在追怀二人曾经美好的相遇,也暗喻当下二人已天各一方。化用:“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化用《诗经·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之意,象征自由与归乡的无力,反问“焉能凌风飞”强调身不由己的悲哀。
3. 分段赏析
此诗凡二十句,支、微韵通押,一韵贯通全篇。诗分五节,每节四句,结构谨严。首节四句“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自时序起笔。岁暮已至,百虫或殒或蛰,故蝼蛄夜鸣含悲。凉风渐肃,思妇以己度人,念及远行游子(丈夫)未备御寒之衣。此四句纯属写实,绝无虚饰。凉风之侵肌,蝼蛄之哀鸣,皆目之所遇、耳之所闻,而言"率"者,言其遍在也。寒意料峭之际,远行之人亦当感知冬意将临,此由己及彼之思。第二节“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乃由游子转溯初婚情景,由今及昔。“锦衾遗洛浦”化用洛神宓妃典故,喻男女缔结良缘;“同袍”语出《诗经·秦风·无衣》,本指同僚,旧注亦指伉俪。“锦衾”二句谓新婚燕尔未久,良人即负笈远游。此乃“思”之缘起。至于远行之因,虽未明言,然“游子寒无衣”句已露端倪。东汉末世,士人或求仕进,或事商贾,此乃离乡别井之常情。然良人弃家远游,当有难言之隐。朱筠《古诗十九首说》诘问:“同袍违我,累夜过宿,谁之过欤?”意谓此非良人本意,实出无奈。然游子远行非诗人所要铺陈之旨。自“独宿”以下始入相思正题。盖因“独宿”经年累月,足见别时之久、情意之笃,遂寄望于“梦想见容辉”。这一句只是写主人公的愿望,到下一节才正式写梦境。第三节“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专写梦境。“惟”即思,“古”即故。故欢指往日缱绻,梦中良人仍眷恋旧日温存,其形貌恍若新婚迎娶之时。《礼记·婚义》载:“降,出御归车,而婿执绥,御轮三周。”《郊特牲》亦云:“婿亲御授绥,示亲之也。”“绥”为登车之索,“惠前绥”,指男子迎娶时把车绥亲处递到女子手里。“愿得”二句语序倒置,“长巧笑”者,女为悦己者容的另一说法,意谓被丈夫迎娶携手同车而归,但愿此后长远过着快乐的日子,而这种快乐的日子乃是以女方取悦于良人赢得的。这是梦中景,却有现实生活为基础,新婚的经历对青年男女来说,总是十分美好的。可惜时至今日,已成为使人流连的梦境了。第四节“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语势陡转,摹写梦醒恍惚之态,半嗔半讶,似醒非醒。意谓好梦难留,良人倏忽而至又遽然辞去,未及温存便消逝无踪。方悟方才乃南柯一梦,乃以怅惘之语浩叹:“恨无晨风双翼,不能凌风追寻良人踪迹。”此百无聊赖之思,殆化用《诗经·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之意,妙在恍如呓语,实为神来之笔,不可作寻常比兴观。前人对第五节的前两句“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略有争议。据胡克家《文选考异》云:“六臣本校云:‘善(指李善注本)无此二句。’此或尤本校添。但依文义,恐不当有。”这两句不惟应当有,而且有承上启下之妙用,正自缺少不得。“适意”亦有二解,一种是适己之意。如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云:“眄睐以适意,犹言远望可以当归,无聊之极思也。”另一种是指适良人之意,如五臣吕延济及吴淇《选诗定论》之说大抵旨谓后者。此承上文“长巧笑”意,指梦中初见良俚的顾盼眼神,亦属总结上文之语。盖梦中既见良人,当然从眼波中流露了无限情思,希望使良人欢悦适意;不料稍留即逝,梦醒人杳,在自己神智渐渐恢复之后,只好“引领遥相睎”,写女子之由思极而梦,由暂梦而骤醒,不惟神情可掬,且层次分明。最终点出结局,只有“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了,而全诗至此亦摇曳而止。这后四句实际是从眼神作文章,始而“眄睐”,继而“遥睎”,终于“垂涕”,短短四句,主人公感情的变化便跃然纸上,却又写得质朴自然,毫无矫饰。
4. 作品点评
关于这首诗是否属于怨诗的讨论历来存在争议。若从诗中思妇对“良人”的态度分析,与其将其归入“怨”情范畴,不如视为思念过度而引发梦境,更多呈现的是感伤情愫。诚然,怨与伤本属情感同源,极度的伤怀亦可转化为怨怼。但汉代文人诗深植于“诗教”传统,此篇尤为典型地体现了温柔敦厚的诗教精神,故即便情感沉痛至极仍不失克制,始终未堕入怨愤之境。这种艺术特质在《古诗十九首》中实属独树一帜的典范之作。
# 前四句俱叙时,“凛凛”句直叙,“蝼蛄”句物,“凉风”句景,“游子”句事,总以叙时,勿认“游子”句作实赋也。(“锦衾”二句)言洛浦二女与交甫,素昧平生者也,尚有锦衾之遗;何与我同袍者,反遗我而去也?
明末清初吴淇《选诗定论》
# “独宿”已难堪矣,况“累长夜”乎?于是情念极而凭诸“梦想”以“见”其“容辉”。“梦”字下粘一“想”字,极致其深情也,又含下恍惚无聊一段光景。
清张庚《古诗十九首解》
上一篇:汉·佚名《枯鱼过河泣》
下一篇:汉·佚名《古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