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邻之茆地":得到邻近杂草很多的一块地,
# 茆:同“茅”,茅草。
"蕃之":围上篱笆,
# 蕃:通“藩”,篱落。
"树竹木":栽上竹木,
"灌蔬于其间":在里面灌水种蔬菜,
"结茅以自休":搭建起草房来供自己休息,
"嚣然而乐":悠闲又快乐。
# 嚣然:闲适的样子。
"世固有处廊庙之贵":世上固然有身在朝廷的显贵,
"抗万乘之富":财富与国君匹敌(相当)的富人,
"吾不愿易也":但我不愿意和他们互换位置。
# 易:交换。
"人之性不同":世人的性情各不相同,
"于是知伏闲隐隩":由此而明白处于闲散的生活状态中,隐居在僻静的处所,
# 隐隩:隐居乡野。
"吾性所最宜":我的性情最为合适。
"驱之就烦":迫使我去做繁杂的事情,
"非其器所长":原本就不是我那天赋的长处所在,
"况使之争于势利、":何况还要让人到那势利、
"爱恶、":爱憎、
"毁誉之间邪":毁誉中间去争斗呢?
"然吾亲之养无以修":然而我母亲的赡养没条件达到最完美的地步,
"吾之昆弟饭菽藿羹之无以继":我兄弟们的粗食淡饭也没办法顿顿吃得上,
# 藿羹:用豆叶做的羹。泛指粗粝的食物。,菽:豆类的总称。
"吾之役于物":我被解决这些生活问题所驱迫,
"或田于食":有时在田地里用饭,
"或野于宿":有时在野外住宿,
"不得常此处也":不能够经常呆在这草房中,
"其能无焰然于心邪":哪能在心里不焦躁呢?
"少而思":不过冷静一下再想想,
"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于物者":大凡像我这样违背自己的性情,劳苦自己的身体,被生活问题所驱迫的情况,
"有以为之矣":也是有理由去做的了。
"士固有所勤":读书人原本就有该勤苦的事,
"有所肆":也有该尽力的事,
"识其皆受之于天而顺之":明白这些都是从上天那里承受过来的,进而顺从它,
"则吾亦无处而非其乐":那我也就没有任何地方不是该欢乐的了,
"独何必休于是邪":为什么偏偏一定要在这草房里休息才算好呢?
"顾吾之所好者远":回想我所爱好的东西很高远,
"无与处于是也":与身在这草房中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然而六艺百家史氏之籍":然而六经、诸子百家、史家的著述,
"笺疏之书":注解之类的书籍,
# 笺疏:笺注。
"与夫论美刺非、":以及评定美好事物,讽刺丑恶现象、
"感微托远、":对细微的东西别有感触而寄托又深远、
"山镵冢刻、":凿于山崖和镌刻在墓石,
"浮夸诡异之文章":浮夸又诡谲怪异的文章,
"下至兵权、":下至用兵谋略、
"历法、":历法、
"星官、":星象、
"乐工、":乐舞音律、
"山农、":农作物种植、
"野圃、":园圃种植、
"方言、":方言、
"地记、":地理书、
"佛老所传":佛教道教所传授的教义法术,
"吾悉得于此":我又全在这草房中获取到。
"皆伏羲以来":它们都属于从伏羲以来,
"下更秦汉至今":往下又历经秦朝汉朝直至当代,
"圣人贤者魁杰之材":圣人贤人和突出的奇才,
# 魁杰:杰出。
"殚岁月":穷尽岁月,
# 殚:尽;竭尽。
"惫精思":付出极大的精密思索,
"日夜各推所长":日夜各自推究学问胜过其他学问的地方,
"分辨万事之说":分析辨明各种事物的论断,
"其于天地万物":这些论断对于天地万物,
"小大之际":小事与大道的关系,
"修身理人":修养好自身,
"国家天下治乱安危存亡之致":国家天下治乱安危存亡的最高表现,
"罔不毕载":没有不详尽载述的。
"处与吾俱":这样一来,草房与我在一起,
"可当所谓益者之友非邪":可以够得上人们所说的扩充自己的好友吧?还是并不如此呢?
"吾窥圣人旨意所出":我窥探圣人主旨用意的出发点,
"以去疑解蔽":用它来去除疑惑,解开蒙昧。
"贤人智者所称事引类":贤人和明智者称说事物,连及类属,
"始终之概以自广":勾勒出由始至终的大概情形,用它来扩充自己,
"养吾心以忠":拿忠诚来培植我的心性,
"约守而恕者行之":紧紧约束住节操,按宽容的原则去行事。
"其过也改":人有过错就改正,
"趋之以勇":凭勇敢去对待所要奔赴的事业,
"而至之以不止":靠永不止息来实现最高的目标,
"此吾之所以求于内者":这些都是我要从内心来加以索求的东西(原因)。
"得其时则行":获得到适当的时机就去施行,
"守深山长谷而不出者":这时还守身在深山长谷而不出世,
"非也":显然也是错误的。
"不得其时则止":得不到适当的时机就作罢,
"仆仆然求行其道者":这时还要不辞劳苦地去谋求践行自己的主张,
"亦非也":显然也是错误的。
"吾之不足于义":我在适宜问题的处理上做得还不够,
"或爱而誉之者":有人喜爱我而对我加以称赞,
"过也":这是不对的。
"吾之足于义":我在适宜问题的处理上做得很充分,
"或恶而毁之者":有人厌恶我而对我进行诋毁,
"亦过也":这也是不对的。
"彼何与于我哉":他们这两种态度,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此吾之所任乎天与人者":进退适宜,正是我对上天和世人所应承当的东西。
"然则吾之所学者虽博":既然如此,那么我所研习的学问虽然很广博,
"而所守者可谓简":但所持守的却可以称得上简要;
"所言虽近而易知":所谈论的东西尽管浅近,很容易了解,
"而所任者可谓重也":但所承当的却可以称得上重大。
"书之南轩之壁间":把以上这些话写在南轩的墙壁上,
"蚤夜觉观焉":早晚看看它,
"以自进也":用来激励自己上进。
"南丰曾巩记":南丰曾巩记。
北宋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巩(1019~1083),北宋文学家。字子固,建昌军南丰(今属江西)人,后居临川(今江西抚州市西)。世称南丰先生,南宋理宗时追谥文定。嘉祐进士,曾经奉召编校史馆书籍,官至中书舍人。曾巩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后世将其与欧阳修并称为“欧曾”。他的散文平易舒缓,长于叙事说理,讲究章法结构。其诗风古朴典雅,清新自然,较多使用赋的表现手法,比兴略少,也有一些诗反映社会现实。代表作品有《边将》《唐论》《李白诗集后序》《墨池记》《秋日感事示介甫》等。著有《元丰类稿》。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散文,也是一篇记体文。文章通过描写作者在南轩的隐居生活与治学追求,阐述了其淡泊名利的处世哲学及“得其时则行,不得其时则止”的人生态度。
2. 分段赏析
“得邻之茆地,蕃之,树竹木,灌蔬于其间,结茅以自休,嚣然而乐。世固有处廊庙之贵,抗万乘之富,吾不愿易也。”此段写作者得邻地筑茅轩、植草木菜蔬,于中休憩而得乐,直言虽有廊庙之贵、万乘之富亦不换。“蕃之”“树竹木”“灌蔬”等动词连用,以白描手法勾勒出田园劳作的生机;“嚣然而乐”四字直抒胸臆,将隐居之乐与官场富贵形成鲜明对照。“不愿易”三字斩钉截铁,借对比凸显其厌弃世俗功利、向往闲隐的情志,为全文奠定淡泊自守的基调。“人之性不同,于是知伏闲隐隩,吾性所最宜。驱之就烦,非其器所长,况使之争于势利、爱恶、毁誉之间邪?”此段以“人性不同”发端,点明“伏闲隐隩”乃本性所适,反之则不堪烦扰,更遑论卷入势利毁誉之争。“伏闲隐隩”四字凝练概括隐居之态,“非其器所长”以器物喻才能,暗指自身不擅官场周旋;结尾以反问句强化语气,将“势利、爱恶、毁誉”等世俗纷争斥于外,通过正反对照,凸显其对本性的坚守与对世俗的疏离。“然吾亲之养无以修,吾之昆弟饭菽藿羹之无以继,吾之役于物,或田于食,或野于宿,不得常此处也,其能无焰然于心邪?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于物者,有以为之矣。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识其皆受之于天而顺之,则吾亦无处而非其乐,独何必休于是邪?顾吾之所好者远,无与处于是也。”此段先写现实困境:亲老需养、昆弟无食,故不得不为生计奔波,无法常居南轩,内心焦灼难安。“役于物”“田于食”“野于宿”铺陈劳形之苦,“焰然于心”以火喻愁,贴切展现矛盾心境。继而自解:士当勤肆有度,若识天命而顺之,则无处不乐,何必执念于南轩?“顾吾之所好者远”一转,点明志在高远,非困于一隅。此段以“然”字转折,由现实矛盾引出哲理思考,借“勤”与“肆”“天”与“人”的辩证,疏解内心焦灼,暗含儒家“知命乐天”的通达。“然而六艺百家史氏之籍,笺疏之书,与夫论美刺非、感微托远、山镵冢刻、浮夸诡异之文章,下至兵权、历法、星官、乐工、山农、野圃、方言、地记、佛老所传,吾悉得于此。皆伏羲以来,下更秦汉至今,圣人贤者魁杰之材,殚岁月,惫精思,日夜各推所长,分辨万事之说,其于天地万物,小大之际,修身理人,国家天下治乱安危存亡之致,罔不毕载。处与吾俱,可当所谓益者之友非邪?”两段以铺陈手法写南轩所藏典籍之博:上至六艺百家、史传笺疏,下及兵权历法、农圃方言,乃至佛老之学,靡不毕集。“山镵冢刻”“浮夸诡异”等词状写文章形态,“殚岁月,惫精思”极言圣贤著述之艰。继而论典籍之旨:囊括天地万物、修身治国之道,将典籍比作“益者之友”,以设问收束,暗寓与圣贤精神相契之乐。此段以排比罗列强化气势,借典籍的广博与精深,凸显作者“托物养志”的追求,将居处之乐升华为精神之乐。“吾窥圣人旨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贤人智者所称事引类,始终之概以自广,养吾心以忠,约守而恕者行之。其过也改,趋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于内者。得其时则行,守深山长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时则止,仆仆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于义,或爱而誉之者,过也。吾之足于义,或恶而毁之者,亦过也。彼何与于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与人者。然则吾之所学者虽博,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言虽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谓重也。”此段论治学与处世之道:先言读圣贤书当“去疑解蔽”,以“忠”养性、以“恕”行事,勇于改过,持之以恒,此为“求于内”的修身之法。继而辩证处世时机:“得其时则行,不得其时则止”,既反对避世不出,亦批判强求行道,体现儒家“用舍行藏”的智慧。又以“誉之”“毁之”皆为过,表明不以外物毁誉易心,唯“任乎天与人”。末句以“博”与“简”“近”与“重”对照,点明学问虽博而守道在简,言辞浅近而责任深重,暗含以简驭繁的哲理。此段层层推进,将治学、修身、处世熔于一炉,以正反议论彰显中庸之道。“书之南轩之壁间,蚤夜觉观焉,以自进也。南丰曾巩记。”末段简笔交代作记缘由:将所言书于南轩壁间,早晚观览以自勉。“蚤夜觉观”见其勤勉,“自进”二字点明撰文非为炫博,实为自警自励。全文以“记”收束,与开篇“结茅以自休”呼应,既显结构谨严,亦将个人情志升华为对志道守义的永恒追求,余韵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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