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府乐手弹箜篌":在京城官府的乐手弹奏箜篌,
"赤黄绦索金𨱏头":箜篌的弦是赤黄色的,箜篌的头部装饰着金属。
# 绦:一作条。
"早晨有敕鸳鸯殿":早晨接到命令前往鸳鸯殿,
"夜静遂歌明月楼":夜晚安静时便在明月楼歌唱弹奏。
# 遂:一作逐。
"起坐可怜能抱撮":起身坐下姿态美妙,善于抱持和撮弦,
"大指调弦中指拨":大拇指用来调弦,中指用来拨弦。
"腕头花落舞制裂":手腕舞动,如同花朵飘落,舞动间衣袖都要挣裂,
# 制:一作衣。
"手下鸟惊飞拨剌":手下弹出的声音惊得鸟儿飞起,发出扑棱棱的声音。
"珊瑚席":在珊瑚铺设的坐席旁,
"一声一声鸣锡锡":箜篌一声声发出“锡锡”的声响。
"罗绮屏":在绫罗绮丽的屏风前,
"一弦一弦如撼铃":一弦一弦的声音如同摇动的铃铛。
"急弹好":快速弹奏有妙处,
"迟亦好":缓慢弹奏也有韵味,
"宜远听":既适合在远处聆听,
"宜近听":也适合在近处倾听。
"左手低":左手低按,
"右手举":右手高举,
"易调移音天赐与":变换曲调、转移音调仿佛是上天赋予的才能。
"大弦似秋雁":那大弦发出的声音如同秋天的大雁,
"联联度陇关":联翩飞过陇关。
"小弦似春燕":小弦发出的声音如同春天的燕子,
"喃喃向人语":喃喃地向人细语。
"手头疾":手指动作敏捷,
"腕头软":手腕柔软灵活,
"来来去去如风卷":弹奏时手指来来去去像风在卷动。
"声清泠泠鸣索索":声音清脆,“泠泠”作响,又“索索”有声,
"垂珠碎玉空中落":如同垂落的珍珠、破碎的玉石从空中落下。
"美女争窥玳瑁帘":美女们争着从玳瑁帘后窥视,
"圣人卷上真珠箔":皇帝卷起了真珠做的帘子来欣赏。
"大弦长":大弦悠长,
"小弦短":小弦短促,
"小弦紧快大弦缓":小弦弹奏得紧凑快速,大弦则舒缓。
"初调锵锵似鸳鸯水上弄新声":刚开始调弦时,锵锵的声音如同鸳鸯在水上发出新的声音,
"入深似太清仙鹤游秘馆":深入弹奏时,又如同太清仙境中的仙鹤在神秘的馆阁中游弋。
"李供奉":李供奉啊,
"仪容质":仪表堂堂,
"身才稍稍六尺一":身高大约六尺一寸。
"在外不曾辄教人":在外面从不轻易教别人弹奏,
"内里声声不遣出":在宫廷内弹奏的声音也不让外传。
"指剥葱":手指如同剥开的葱白一样纤细,
"腕削玉":手腕如同削好的美玉一样莹润,
"饶盐饶酱五味足":弹奏出的音乐如同加上了各种调料,韵味十足。
"弄调人间不识名":弹奏的曲调世间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
"弹尽天下崛奇曲":弹尽了天下卓越奇妙的曲子。
"胡曲汉曲声皆好":无论是胡地的曲子还是汉地的曲子,声音都很好听,
"弹着曲髓曲肝脑":他弹奏出了曲子的精髓。
# 着:一作著。
"往往从空入户来":乐声仿佛从空中飘进窗户,
"瞥瞥随风落春草":又轻快地随着风落在春草上。
"草头只觉风吹入":草儿只感觉到风吹过来,
"风来草即随风立":风来了草就随着风舞动挺立。
"草亦不知风到来":草儿不知道风已经到来,
"风亦不知声缓急":风也不知道乐声是缓还是急。
"爇玉烛":点燃那精美的玉烛,
"点银灯":点亮了银质的灯,
# 点:一作照。
"光照手":灯光照着弹奏的手,
"实可憎":让人觉得这灯光实在有些可恼。
"只照箜篌弦上手":因为灯光只照在弹奏箜篌弦的手上,
"不照箜篌声里能":却不能照出弹奏箜篌所展现出的高超技艺和才能。
"驰凤阙":李供奉骑马奔驰到皇宫,
"拜鸾殿":在宫殿参拜天子,
"天子一日一回见":天子一天要召见他一次。
"王侯将相立马迎":王侯将相们都立刻停马迎接他,
# 立:一作五。
"巧声一日一回变":他弹奏的巧妙乐声一天一个变化。
"实可重":他的技艺实在值得珍视看重,
"不惜千金买一弄":人们不惜花费千金来求他弹奏一曲。
"银器胡瓶马上驮":银质的器具和胡地的瓶子用马驮着送来,
"瑞锦轻罗满车送":吉祥华美的锦缎和轻薄的罗绸满满地装了一车来相送。
"此州好手非一国":这位州中弹奏高手的声名不仅限于一国,
"一国东西尽南北":全国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知道。
"除却天上化下来":但李供奉的技艺除非是从天上降临下来的,
"若向人间实难得":否则在人间实在是难以寻觅得到啊。
中唐诗人
顾况(727?~806?),唐代诗人。字逋翁,又号悲翁,祖籍云阳(今江苏丹阳),迁家海盐(今属浙江)衡山。早年曾读书山林。至德进士及第,曾官著作佐郎,因嘲诮权贵,被贬饶州司户参军。后隐居茅山,自号华阳真逸。顾况的诗,题材广泛,注意反映当时的社会现实,形式多样,尤长于歌行。其诗风不拘一格,语言平易,不避俚俗。代表作品有《露青竹杖歌》《李供奉弹箜篌歌》。著有《华阳集》。
1. 分段赏析
“国府乐手弹箜篌,赤黄条索金鎝头。早晨有敕鸳鸯殿,夜静遂歌明月楼”四句介绍弹奏者身份与演奏场合。首句点明李供奉是国府乐手,箜篌装饰精美,“赤黄条索金鎝头”描绘其华丽外观;后两句写他早晚应召,于鸳鸯殿、明月楼演奏,突出其受重视程度,为后文具体描写演奏做铺垫。“起坐可怜能抱撮,大指调弦中指拨。腕头花落舞制裂,手下鸟惊飞拨剌”四句刻画演奏姿态与动作。“起坐可怜能抱撮”展现弹奏时投入的神态,“大指调弦中指拨”具体描写指法;“腕头花落”“手下鸟惊”运用夸张比喻,生动表现其动作潇洒灵动,凸显演奏时的美妙姿态与高超技艺。“珊瑚席,一声一声鸣锡锡。罗绮屏,一弦一弦如撼铃。急弹好,迟亦好,宜远听,宜近听”八句从环境与音效角度描绘。以“珊瑚席”“罗绮屏”渲染华贵演奏环境,“鸣锡锡”“如撼铃”用拟声与比喻写箜篌声响;“急弹好,迟亦好”等句则强调无论节奏快慢、距离远近,演奏都极具感染力,突出箜篌乐声魅力。“左手低,右手举,易调移音天赐与。大弦似秋雁,联联度陇关。小弦似春燕,喃喃向人语”七句专注于指法与乐声。“左手低,右手举”描写演奏指法变化自如,“易调移音天赐与”赞叹其天赋;将大弦比作秋雁度陇关,小弦比作春燕呢喃,通过形象比喻,让读者直观感受不同弦音的特色与美妙。“手头疾,腕头软,来来去去如风卷。声清泠泠鸣索索,垂珠碎玉空中落”五句刻画演奏动态与乐声效果。“手头疾,腕头软”突出动作敏捷灵活,“如风卷”进一步强调其流畅;“清泠泠”“鸣索索”拟声,“垂珠碎玉空中落”比喻,生动展现乐声清脆悦耳、如珠玉坠落般的美妙,极具画面感。“美女争窥玳瑁帘,圣人卷上真珠箔。大弦长,小弦短,小弦紧快大弦缓”五句从侧面与正面写演奏影响和特点。“美女争窥”“圣人卷帘”以他人反应侧面烘托演奏吸引力;“大弦长,小弦短”写形制,“小弦紧快大弦缓”说明弦音节奏差异,展现箜篌演奏丰富的表现力。“初调锵锵似鸳鸯水上弄新声,入深似太清仙鹤游秘馆。李供奉,仪容质,身才稍稍六尺一”五句先以比喻写演奏曲调变化,“锵锵似鸳鸯”表现初调的活泼欢快,“仙鹤游秘馆”形容深入后曲调的清幽高雅;后三句转而描写李供奉本人,简单介绍其容貌身材,使人物形象更完整。“在外不曾辄教人,内里声声不遣出。指剥葱,腕削玉,饶盐饶酱五味足”五句刻画李供奉的神秘与技艺。“在外不教”“内里不出”突出其技艺的独特与珍贵;“指剥葱,腕削玉”描写其手的形态优美,“饶盐饶酱五味足”用生活化比喻,强调其演奏风格丰富多变、极具韵味。“弄调人间不识名,弹尽天下崛奇曲。胡曲汉曲声皆好,弹着曲髓曲肝脑”四句赞叹李供奉的演奏曲目与水平。“不识名”“弹尽崛奇曲”说明其演奏曲目的独特稀有;“胡曲汉曲皆好”“弹着曲髓”则夸赞他对各类曲目驾驭自如,能深入展现曲子精髓,凸显其技艺登峰造极。“往往从空入户来,瞥瞥随风落春草。草头只觉风吹入,风来草即随风立。草亦不知风到来,风亦不知声缓急”六句以生动比喻写乐声感染力。将乐声比作随风入户、飘落春草的无形之物,通过草随风动却不知风的缓急,形象表现乐声自然流畅、出神入化,给人带来浑然不觉的美妙享受。“爇玉烛,点银灯,光照手,实可憎。只照箜篌弦上手,不照箜篌声里能”六句借景抒情。描绘点燃玉烛银灯的场景,“实可憎”看似抱怨灯光只照手不照技艺,实则以诙谐语气强调李供奉技艺深藏不露,突出其演奏才华远胜外在表象,引发读者对其技艺的好奇与赞叹。“驰凤阙,拜鸾殿,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巧声一日一回变”五句写李供奉受宠程度与演奏变化。“驰凤阙”“拜鸾殿”“天子见”体现其在宫廷的重要地位;“王侯将相迎”凸显其影响力,“巧声日变”则说明其演奏不断创新,始终保持吸引力。“实可重,不惜千金买一弄。银器胡瓶马上驮,瑞锦轻罗满车送。此州好手非一国,一国东西尽南北。除却天上化下来,若向人间实难得”八句总结评价。“不惜千金”“银器瑞锦相赠”以夸张手法强调其演奏珍贵;“此州好手”至结尾,通过对比,极言李供奉技艺独一无二,是人间难得的奇才,将赞美之情推向高潮。
# 钟云:慢声缓节,贵在微语居要,便觉冗易处可略。钟云:矜重得妙(“在外不曾”句下)。谭云:寄情无谓(“光照手”二句下)。钟云:“能”字妙在落得不稳(“不照箜篌”句下)。
明钟惺、谭元春《唐诗归》
# 故意用不可用字,却非“泥沙俱下”本领,怪物已矣,然非韩愈所能。
清王闿运《王闿运手批唐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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