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荡上帝":上帝骄纵又放荡,
# 荡荡:放荡不守法制的样子。
"下民之辟":本是下民的君主。
# 辟:君王。
"疾威上帝":上帝贪心又暴虐,
# 疾威:暴虐。
"其命多辟":政令邪僻太反常。
# 辟:邪僻。
"天生烝民":上天生下众民,
# 烝:众。
"其命匪谌":政令无信尽撒谎。
# 谌:诚信。
"靡不有初":万事开头讲得好,
# 初:初始,开头。,靡:无。
"鲜克有终":却很少能有结局。
# 克:能。,鲜:少。
"文王曰咨":文王叹息道,
# 咨:感叹声。
"咨汝殷商":叹息你殷商。
"曾是彊御":竟如此强横凶暴?
# 彊御:强横凶暴。,曾是:怎么这样。
"曾是掊克":竟如此聚敛剥削?
# 掊克:聚敛,搜括。
"曾是在位":竟让这些人在位?
"曾是在服":竟让这些人供职?
# 服:任。
"天降滔德":天降傲慢之德,
# 滔:通“慆”,放纵不法。
"女兴是力":你却助长其力。
# 力:勤,努力。,兴:助长。
"文王曰咨":文王叹息道,
"咨女殷商":叹息你殷商。
"而秉义类":你任用善良之人,
# 义类:善类。,秉:把持,此指任用。,而:尔,你。
"彊御多怼":强横者却多怨恨。
# 怼:怨恨。
"流言以对":用流言来应对,
"寇攘式内":寇贼抢夺在朝内。
# 式内:在朝廷内。,寇攘:像盗寇一样掠取。
"侯作侯祝":诅咒又祝告,
# 祝:诅咒。,侯:于是。
"靡届靡究":永无止境无终究。
# 究:穷。,届:尽。
"文王曰咨":文王叹息道,
"咨女殷商":叹息你殷商。
"女炰烋于中国":你在国中嚣张跋扈,
# 炰烋:同“咆哮”。
"敛怨以为德":聚敛怨恨却以为德。
"不明尔德":知人之明你没有,
"时无背无侧":身边无忠无贤。
# 无背无侧:不知有人背叛、反侧。
"尔德不明":你的德行不明,
"以无陪无卿":不知公卿谁能当。
# 陪:指辅佐之臣。
"文王曰咨":文王叹息道,
"咨女殷商":叹息你殷商。
"天不湎尔以酒":上天不让你沉湎于酒,
# 湎:沉湎,沉迷。
"不义从式":你却行不义之事。
# 式:任用。,从:听从。
"既愆尔止":你已违背礼仪,
# 止:容止。,愆:过错。
"靡明靡晦":没日没夜灌黄汤。
"式号式呼":大呼小叫,
# 式:语助词。
"俾昼作夜":把白天当黑夜。
"文王曰咨":文王叹息道,
"咨女殷商":叹息你殷商。
"如蜩如螗":朝政如蝉鸣般嘈杂,
# 螗:又叫蝘,一种蝉。,蜩:蝉。
"如沸如羹":如沸水羹汤般翻腾。
"小大近丧":大小官员皆昏乱,
# 丧:败亡。
"人尚乎由行":人们还照样行事。
# 由行:学老样。
"内奰于中国":国内怒气沸腾,
# 奰:愤怒。
"覃及鬼方":怒火蔓延到远方。
# 鬼方:指远方。,覃:延及。
"文王曰咨":文王叹息道,
"咨女殷商":叹息你殷商。
"匪上帝不时":并非上帝不公,
# 时:善。
"殷不用旧":是你不守旧规章。
"虽无老成人":虽然身边没老臣,
"尚有典刑":还有成法可依傍。
# 典刑:同“典型”,指旧的典章法规。
"曾是莫听":竟全不听从,
"大命以倾":天命因此倾覆。
"文王曰咨":文王叹息道,
"咨女殷商":叹息你殷商。
"人亦有言":人们常说:
"颠沛之揭":树木倒下根显露,
# 揭:举,此指树根翻出。,颠沛:跌仆,此指树木倒下。
"枝叶未有害":枝叶尚未受损,
"本实先拨":根已先拔起。
# 拨:败。,本:根。
"殷鉴不远":殷商的鉴戒不远,
"在夏后之世":就在夏朝末年。
# 后:君主。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借古讽今的诗,情感沉痛而尖锐,既是对殷商覆灭的历史反思,也是对后世统治者的深刻警示。
2. 分段赏析
首段“荡荡上帝,下民之辟”以“上帝”代指天命或统治者,称其为“下民之辟”(百姓的君主),却笔锋一转:“疾威上帝,其命多辟”——这暴虐的上天,其命令多邪僻;“天生烝民,其命匪谌”更直指上天赋予百姓的生命,命运不可信赖;末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以凝练的总结,点出“有始无终”的普遍规律,暗含对殷商由盛转衰的感慨。第二段“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以叹息开篇,“曾是彊御?曾是掊克?”连续追问,直指殷商统治者的强横(“彊御”)与聚敛(“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进一步质问其当权任职的正当性;“天降滔德,女兴是力”则将矛头指向统治者助长的“滔德”(大恶),揭露其倒行逆施的本质。第三段“而秉义类,彊御多怼”以“本应秉持善类”反讽殷商实际“强横招怨”;“流言以对”写其用谣言应对矛盾,“寇攘式内”指外寇与内乱并存;“侯作侯祝,靡届靡究”更以“诅咒不断、无穷无尽”的场景,渲染社会秩序的崩溃。第四段“女炰烋于中国”刻画殷商统治者在中原大地的暴怒;“敛怨以为德”讽刺其将招致民怨当作美德,“不明尔德”直指其昏庸;“时无背无侧”“以无陪无卿”则说明其已失去左右辅佐与贤能之臣,统治根基动摇。第五段“天不遑尔以酒”表面说“上天没空让你酗酒”,实则指责殷商沉迷酒色;“不义从式”“既愆尔止”批判其行为不合道义、失了分寸;“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以昼夜颠倒的细节,刻画其荒淫无度的生活状态。第六段“如蜩如螗,如沸如羹”用蝉鸣喧闹、热汤沸腾的比喻,形容社会混乱;“小大近丧”指出大小事务都已濒临崩溃;“人尚乎由行”讽刺百姓仍不醒悟,“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则强调愤怒从国内蔓延至远方,危机全面爆发。末段“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转折点题:并非天命无常,而是殷商废弃旧制;“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指出即便没有老臣,也该遵守法度;“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总结其灭亡根源——拒绝劝谏,最终天命倾覆。结尾引用“颠沛之揭……在夏后之世”的谚语,以“树木根拔则枝叶难存”类比,强调“殷鉴不远”,警示后世以史为戒。
3. 作品点评
此诗立意构思颇为新奇。从篇幅与笔墨分配来看,第二至第八章全为周文王感叹商纣之暴、责备商王之失,颇有以古为鉴的史论意味;唯首章与全诗末二句稍作映照点化,措辞含蓄凝练,意脉模糊,然正是凭借首尾这般呼应点化,方使中间大段议论有所依托,堪称全诗点睛之关键。自第二章起,每章均以"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开篇,排比严整,如连弩齐发般直斥其非,颇具铺陈其过、逐条数落的气势,驳斥力度极强。各章之间,或上下承接,或前后呼应,或层层递进,或复沓强调,变化多端却灵活自然,令结构的严整中蕴含丰富变幻,虽错落变化却无损整体一气呵斥的雄辩气势,此亦为此诗的成功之妙。
# 殷鉴在夏,盖为文王叹纣之辞。然周鉴之在殷,亦可知矣。
宋朱熹《诗集传》
# 明是‘彊御在位,掊克在服’,乃分作四句,各唤以‘曾是’字,以肆其态。然四句两意双叠,固是一种调法。
明孙鑛《评诗经》
# “托为文王叹纣之词。言出于祖先,虽不肖子孙不敢以为非也;过指夫前代,虽至暴之主不得以为谤也。其斯为言之无罪,而听之足以戒乎?”
清钱澄之《田间诗学》
# “曾是”字,怪之之词,如见。
清姚际恒《诗经通论》
# 俾昼作夜,较靡明靡晦,翻进一层,深文奇语。
清牛运震《诗志》
#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初无一语显斥厉王,结撰之奇,在《雅》诗亦不多觏。
清陆奎勋《陆堂诗学》
# 幽(王)厉(王)之恶莫大于用小人。幽王所用皆佞幸,柔恶之人;厉王所用皆彊御掊克,刚恶之人。四章“炰烋”、“敛怨”,刺荣公(厉王宠信的臣子)专利于内,“掊克”之臣也;六章“内奰外覃”,刺虢公长父(也是厉王宠信的臣子)主兵于外,“彊御”之臣也。厉恶类纣,故屡托殷商以陈刺。
清魏源《诗序集义》
# 此诗格局最奇,本是伤时之作,而忽幻作文王咨殷之语。通篇无一语及于当世,但于末二语微词见意,而仍纳入文王界中。词意超妙,旷古所无。陆奎勋云,“文王以下七章,初无一语显斥厉王,结撰之奇,在《雅》诗亦不多觏。”信矣。“然尤妙者,在首章先凌空发议,末以“殷鉴不远”二句结之,尤极帷灯匣剑之奇。否则真成论古之作矣,人安知其为借喻哉?
清吴闿生《诗义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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