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使神州":是谁使得中原大地,
"百年陆沉":长久以来沦陷敌手,
# 陆沉:无水而沉沦,比喻土地被敌人侵占。借用西晋王衍等清淡误国,使中原沦亡的事。《世说新语·轻诋》记桓温语:“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神州”,中国。《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国名曰赤县神州。”无水而沉,谓之“陆沉”。言大陆沦陷,关于人事,不由洪水也。
"青毡未还":国土未能收复?
# 青毡:指中原故土始终没有恢复。《晋书·王献之传》:“夜卧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盗物都尽。献之徐曰:‘偷儿,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群偷惊走。”这里借譬,重点在“我家旧物”。青毡:喻中原故土,将敌人比作盗贼。典出晋王献之夜卧,小偷入室偷尽其物,献之慢慢地说:“偷儿,青毡吾家旧物,可特置之。”
"怅晨星残月":惆怅清晨稀疏的星星和残缺的月亮,
# 晨星残月:言其稀少,且近没落,与下对句“西风斜日”虽所比早晚不同,实际上是一种意思,皆残局湖山也。
"北州豪杰":北方有志之士,
# 北州:北方州郡。
"西风斜日":如西风中落日,
"东帝江山":半壁江山,已穷途末路。
# 东帝:战国齐王称东帝。比喻穷途末路的南宋。
"刘表坐谈":朝廷中的有些人,只是坐着空谈,
# 刘表坐谈:典故来源于《三国志》。刘备劝荆州牧刘表袭许昌,刘表不听,坐失良机。郭嘉说:“(刘)表坐谈客耳!”
"深源轻进":有些人行事鲁莽轻率,
# 深源:东晋殷浩,字深源,善高谈阔论。曾轻率北伐,结果大败。此处代指朝中草率用兵之将领。
"机会失之弹指间":大好的机会在弹指之间就白白丧失了啊!
"伤心事":令人伤心的事情是,
"是年年冰合":年年江河封冻,
# 年年冰合:“年年冰合”二句:借用辛弃疾《贺新郎·把酒长亭说》“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句,以气候的寒冷比喻局势的艰危。
"在在风寒":处处一片凄寒。
"说和说战都难":说求和或者说开战都困难重重,
"算未必江沱堪宴安":想来未必能在江南安然享乐。
# 宴安:《左传》闵公元年记管仲语:“宴安酖毒,不可怀也。”,江沱:代指江南,沱是长江的支流。
"叹封侯心在":可叹的是渴望建功封侯的心还在,
# 封侯:班超事,见前陆游《诉衷情》。
"鳣鲸失水":却像鳣鲸离开江湖大海,不能施展;
# 鳣鲸:大鱼。贾谊《吊屈原文》:“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李善注引《庄子》:“吞舟之鱼,砀(荡)而失水,则蝼蚁能苦之。”
"平戎策就":虽然怀揣平戎之策,
# 平戎策:即破敌人之策。
"虎豹当关":却因奸佞弄权无人赏识。
# 虎豹当关:宋玉《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这里稍不同,“当关”有把着关的意思,喻谗佞在君侧,妨害进贤之路。
"渠自无谋":当权者虽然无能,
# 渠:他、他们,第三人称。
"事犹可做":但国事尚有可为,
"更剔残灯抽剑看":我深夜难寐,灯下看剑。
"麒麟阁":在麒麟阁上,
# 麒麟阁:“麒麟阁”三句:汉宣帝号中兴之主,曾命画霍光等十一位功臣之像于未央宫麒麟阁上,表扬其功绩。此句意为:难道只有武将才能为中兴立功,读书人就不能为国立功,被画到麒麟阁吗?麒麟阁:西汉早年所建,后来汉宣帝画功臣十一人形像于阁上。宣帝在汉称为中兴之主,故下云“中兴人物”。
"岂中兴人物":难道只有武将才能为中兴立功,
"不画儒冠":就不能描绘像我这样的文人吗?
南宋后期辛派词人
陈人杰(1218?~1243),南宋词人。又名陈经国,字刚父,号龟峰,福州长乐(今属福建)人。弱冠之年,在江南东路转运司参加牒试,不第,后漫游江淮。卒时仅二十五六岁,南宋陈容公《龟峰词跋》悼惜他和李贺一样“俱不尽其才而死”。其为人以才气自负,词作大都抒写家国之愤和身世之悲,慷慨悲歌,豪气纵横,直逼稼轩,为南宋后期辛派的代表词人之一。他还以词论诗,提出“诗不穷人,人道得诗,胜如得官”。今传《龟峰词》1卷。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感事抒怀词。借“陆沉”“青毡”等典故及“晨星残月”等意象,痛陈国土沦陷、朝廷腐朽之状,抒发了对山河破碎的痛惜、对朝廷昏庸的讽刺,以及自己报国无门却渴望收复失地的壮志豪情。
2. 写作手法
比喻:本词大量运用比喻,如“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以“晨星残月”喻指北方抗金豪杰如星辰般稀疏黯淡,极写人才凋零之况;“西风斜日,东帝江山”以“西风斜日”喻南宋江山如落日西沉,尽显国势衰颓之态;“年年冰合,在在风寒”以“冰合”“风寒”喻北方强敌如酷寒侵袭,暗指南宋长期受威胁的严峻处境;“鳣鲸失水”以深海大鱼困于浅滩喻自身壮志难伸的困境;“虎豹当关”以猛兽守门喻奸臣阻塞贤路。这些比喻将时事危难与个人忧愤熔铸于意象,使抽象情感具象可感。开门见山:下片以“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起句,直接点明宋朝当下和战两难的局势,指出江南并非可安逸享乐之地,不绕弯子地切入对现实困境的分析,继而引出自身壮志难酬的感慨,使论述紧扣时局,开篇即彰显紧迫感与批判性。直抒胸臆:“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直接点明和战两难、南宋不可偏安;“叹封侯心在……虎豹当关”慨叹自己空有报国心与平戎策却遭阻碍;“渠自无谋,事犹可做”直言当权者无谋但国事仍可挽救;“更剔残灯抽剑看”借动作抒奋发图强之志;“麒麟阁……不画儒冠?”以反问表读书人亦能建功的自信。用典:本词用典突出,贴切运用大量典故。如“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一句,“陆沉”典出《晋书》,西晋王衍任宰相时清谈误国,致使匈奴南侵、国土沦陷,桓温怒斥其为“神州陆沉”的责任人,作者借此斥责南宋当权者的不作为。想象:“更剔残灯抽剑看”,词人想象自己深夜剔亮残灯、抽出宝剑凝视的场景,展现虽身处困境却仍渴望杀敌报国的壮志;“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想象麒麟阁上不仅画武将,也该有儒生肖像,抒发儒生亦可建功立业的豪情,强化报国信念。
3. 分段赏析
上片开头说:“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指的是中原大片国土被蒙军占领,久久不得恢复,这究竟是谁的责任?此句理正辞严,大义凛然,这里用《晋书》中两个典故合在一起,极为贴切。“陆沉”是无水而沉沦的意思,比喻土地沦陷。西晋时,王衍任宰相,正值匈奴南侵,他清谈误国,丧失了很多土地,桓温愤慨地说:“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王衍的字)诸人不得不任其责!”作者通过这个典故来斥责当时南宋当权者。又王献之夜睡斋中,有小偷进到他房里,偷了他所有的东西,献之慢吞吞地说:“偷儿,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将小偷都吓跑了,这里以“青毡”喻中原故土,将敌方比作盗贼,说国土遭掠夺后没有归还,作者在灵活地反用典故。接着,词由愤慨转为惆怅,对国事局势发表议论。他说,如今北方有志之士已寥寥无几,南宋的半壁江山也如同落日,日子不长了。朝廷里有些人因循守旧,懦怯无能,只是坐着空谈;有些人则只好说大话,妄取虚名,行事鲁莽轻率,这样转瞬之间便丧失了战胜敌人的机会。“东帝”喻岌岌可危的南宋,战国时,齐湣王称东帝,自恃国力,并不审时度势,后被燕将乐毅攻破临淄,他在出奔中被杀。“刘表”喻空谈的保守势力,三国时,曹操攻柳城,刘备劝荆州牧刘表乘机袭击许昌,刘表不听,坐失良机,后来悔之莫及。“深源”是东晋殷浩的字,他虽都督五州军事,但只会大发议论,名不符实,曾发兵攻前秦,想收复中原,结果所遣先锋倒弋,弃军仓皇逃命,这里用比草率用兵的冒进者,也是很妥贴的。总之,“刘表”三句,言“坐谈”与“轻进”指的都是贻误战机。“伤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上阕末了,词情转为忧伤与悲哀。“在在”即处处,“冰合”“风寒”比喻南宋遭北方强敌的不断威胁和进攻,长期苟且偷生,因循寡断,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是恢复故地的机会丧失的必然结果。词中论说时事形势,多不实说某人某事,必用比喻借代,这是由于艺术表现上的需要,要尽量避免用语太过于直白,力求含蓄有味。前面说北地英杰寥寥,南国江山可危,都从衰谢景物取喻,至于借“青毡”“东帝”“刘表”“深源”等典故史事讽今,用意也在于此。下阕作者直抒胸臆,但仍与上阕紧密关连。先以“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两句过片,出现和不能安、战不能胜的情势。固然是当时客观条件所限制,但当道者在和与战问题上,并无良策,只是各执已见,争吵不休,不想真正有所作为,这也使有识之士无技可施。“江沱”指代江南,“沱”是长江的支流,语出《诗·召南·江有汜》,“宴安”是享乐安逸的意思,这两句承上启下,下面就说到自己抱负难以实现。“叹封侯心在,鳣鲸失水;平戎策就,虎豹当关。渠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这是叹息自己空有立功建业的壮志,而身处困境,无用武之地;想上书陈述恢复大计,无奈坏人当道,无人采纳自己的意见。词人接着说,这是当权者无救国才能,没有办法挽救国难,其实,形势并未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国事还可挽救,当勉力图治才是,所以自己深夜里挑灯看剑,仍希望能为国杀敌立功。“封侯”是诗词中的常用语,已成了从军立功的代词,并非真为谋求爵禄。鳣、鲸都是大鱼,如果离开江湖大海,它就会遭蝼蚁所欺,贾谊《吊屈原赋》说:“彼寻常之污渎(臭水沟)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词正用此意。“平戎策”即打败敌人的建议,“虎豹当关”语出《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此。”“渠自无谋”暗用打胜长勺之战的曹刿说过的话:“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左传·庄公十年》)这几句都用两两对照、扬抑相参的写法,文势跌宕起伏,“封侯心在”是扬,“鳣鲸失水”便抑;“平戎策就”扬,“虎豹当关”抑;“渠自无谋”抑,“事犹可做”扬,恰好能表达出作者内心感情起伏不定,而“更剔残灯抽剑看”一句尤为精彩。全词于论中抒情,以这一点睛之笔,统摄以前众多的比喻句,从而使主体形象鲜明突出。一位深夜不寐,在灯下凝视着利剑、跃跃欲试的年轻爱国志士的英姿,跃然于纸端,此句措词也精警,不逊于稼轩的“醉里挑灯看剑”。“更剔残灯”四字耐人寻味,被重新“剔”亮的,虽说是“残灯”,也可看作是心灵中本来暗淡了的火光。词结尾说:“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汉宣帝号称中兴之主,曾命画霍光等十一位功臣的肖像于未央宫内麒麟阁上,以表扬其功绩,所以作者说,难道只有武将们才能为国家建功立业,读书人(儒冠)的肖像就不能画在麒麟阁上吗?杜诗曰:“儒冠多误身”,对此种不合理说法,作者显然不甘心为此,故而要大声责诘。词的情绪由伏而起,最后再变而为亢奋激扬,坚信此生尚可大有作为。
4. 作品点评
全词笔力雄健,豪情激荡,意境沉郁深远,生动勾勒出一位心怀抱负、誓欲扭转乾坤、收复失地的志士形象,读之令人感奋。
# 作者写此词时年方二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作者以布衣出生之身,却自此鳇鲸,自许以封侯,而且视驵中肉食者为粪土,激越飞扬,尽述胸中抱负,抨击当权者的无能衰败。全词前后呼应,气势磅礴,表现出一股救国于危难之中的积极向上的奋斗精神。
不详河北师范大学教授高玉春《宋词鉴赏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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