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二月二十六":戊戌年二月二十六日,
"忽见大雪漫空来":忽然看见大雪从空中漫天卷来。
"长老惊叹共相语":村里的老者们惊叹着互相议论,
"非时有雪诚怪哉":都说这不合时宜的雪实在奇怪。
"阳爻四画已出地":此时阳气已如四画爻象升出地面,
"至今百蛰不闻雷":但至今连冬眠的虫兽都没听见春雷。
"怪得气候斗暄暖":怪不得气候突然变得异常温暖,
"便疑赤帝来相排":让人怀疑是赤帝前来排挤春日。
"黑风倏起卷沧海":黑色的狂风突然卷起沧海般的云浪,
"白日黯黯如烟煤":白日昏暗得如同烟煤遮蔽天空。
"须臾大雹杂猛雨":片刻之间大冰雹混杂着暴雨砸下,
"满地走迸琼与瑰":满地跳动着如琼玉瑰石般的雹珠。
"阴气蓄怒固未已":阴气积蓄的怒气尚未平息,
"即时飞雪相倾颓":立刻又有飞雪倾塌般席卷而来。
"青灵何处避威侮":春神青灵该到何处躲避这股威虐,
"苍凤停车寒毰毸":苍凤也停住脚步,被寒气压得羽毛纷乱。
"天地万物失光彩":天地间万物失去光彩,
"草树僵冻成枯荄":草木僵硬冻裂,化作枯根败叶。
"凌暴春工大酷烈":这股寒气欺凌春日的生机太过酷烈,
"似恨百花先时开":好似怨恨百花提前绽放。
"隐公三月亦雨雪":当年鲁隐公三月也曾下过雨雪,
"仲尼春秋书为灾":孔子在《春秋》中将其记为灾异。
"是时鲁国行谬政":那时鲁国正施行荒谬的政令,
"天心可用人理推":可见天心可通过人间事理来推知。
"我疑此雪不虚应":我怀疑这场雪并非偶然降临,
"必有沴气戕栽培":必定是有灾气在摧残万物的根基。
"去年六月已大水":去年六月已遭遇大水之灾,
"居人万类生鱼腮":百姓家园淹没,人和万物都像长出鱼腮般困在水中。
"当时夏税不得免":当时的夏税仍未免除,
"至今里正排门催":至今里正还在挨家挨户催逼。
"农夫出田掘野荠":农夫们到田里挖掘野荠菜充饥,
"饿倒只向田中埋":饿死了就只能埋在田地里。
"方春鸟兽尚有禁":正当春季,鸟兽尚有禁猎之规,
"不许弹猎伤胚胎":不许捕捉伤害孕育中的胚胎。
"而况吾民戴君后":何况我们百姓尊奉君主,
"上官不肯一挂怀":可上官却不肯有一丝关怀。
"岂无愁苦动天地":难道百姓的愁苦不能感动天地,
"所以当春阴气乖":所以才在春日里阴气乖戾反常。
"只消黄纸一幅诏":只需要朝廷降下一道诏书,
"敕责长吏须矜哀":责令地方长官必须体恤百姓哀苦。
"蠲除余租不尽取":免除剩余的租税,不将民财搜刮殆尽,
"收提赤子苏饥骸":拯救百姓于饥饿之中,让他们得以生还。
"沛然德泽满天下":当浩荡的德泽布满天下,
"坐中可使春风回":端坐之中就能让春风重回人间。
北宋文学家
郑獬(1022~1072),北宋文学家。字毅夫,一作义夫,安州安陆(今湖北)人。宋仁宗皇佑五年,状元及第。累迁知制诰,出知荆南。神宗初,拜翰林学士,为王安石所恶,出知杭州,徙青州,提举鸿庆宫。其文有豪气,议论精确,说话简明扼要。其诗有关怀民生疾苦之作,写景咏物诗则飘逸清新。代表作品有《田家》《春尽》《寄并州故人》等。著有《郧溪集》。
1. 分段赏析
“戊戌二月二十六,忽见大雪漫空来”两句点明时间与核心事件。以直白叙事开篇,“忽见”二字凸显大雪降临的意外性,“漫空来”则勾勒出雪势铺天盖地的景象,为全诗奠定了“异常气候”的叙述基调。“长老惊叹共相语,非时有雪诚怪哉”两句借长老之口强化事件的反常性。“惊叹”“怪哉”以口语化表达传递出民间对非时大雪的震惊与疑惑,从侧面反映出自然现象违背节气规律的特殊性,为后文议论做铺垫。“阳爻四画已出地,至今百蛰不闻雷”两句以卦象和物候说理。“阳爻四画”对应农历二月阳气渐升的节气特征,“百蛰不闻雷”则指出应时而动的蛰虫未因雷声惊醒,通过物候异常进一步强调气候失调,暗含对自然秩序紊乱的担忧。“怪得气候斗暄暖,便疑赤帝来相排”两句以推测语气解释前期气候异常。诗人从大雪前的突然暄暖入手,假想出“赤帝”(司夏之神)与季节秩序相抗的意象,以浪漫化想象为冰冷的气候描写注入动态张力,暗示自然异象背后可能存在的深层矛盾。“黑风倏起捲沧海,白日黯黯如烟煤”两句转向对恶劣天气的动态刻画。“黑风捲沧海”以夸张笔法展现风势的狂暴,“白日如烟煤”则通过色彩对比渲染天色的昏沉,视听结合地勾勒出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氛围,为后续雹雪骤至蓄势。“须臾大雹杂猛雨,满地走迸琼与瑰”两句聚焦暴风雨的高潮场景。“须臾”突出天气转换之快,“大雹杂猛雨”以短句节奏模拟雨雹交加的急促感,“琼与瑰”以美石喻雹雨,既写实又具文学美感,在视觉冲击中暗藏对灾异破坏力的隐忧。“阴气蓄怒固未已,即时飞雪相倾颓”两句揭示气候异常的持续性。“蓄怒”“相倾颓”以拟人化手法赋予“阴气”以情感与力量,仿佛酷寒之气带着怒意倾泻而下,强化了自然现象的暴烈属性,为后文“凌暴春工”的议论埋下伏笔。“青灵何处避威侮,苍凤停车寒毰毸”两句以神话意象写生物遭劫。“青灵”(春神)与“苍凤”象征生机,却在寒威中无处可避、羽毛凌乱,通过拟人化的神鸟困境,曲折表达草木生灵在极端气候下的脆弱,隐喻人间遭受的灾厄。“天地万物失光彩,草树僵冻成枯荄”两句总写灾异后的萧条景象。“失光彩”从视觉角度概括万物生机消弭,“僵冻成枯荄”则以草木僵死的特写镜头,坐实气候酷烈的后果,为下文由自然转向社会现实的过渡提供情感衔接。“凌暴春工大酷烈,似恨百花先时开”两句以拟人化议论收束自然描写。诗人将异常气候比作对春日生机的“凌暴”,假想其“恨百花先开”的心理,既延续前文“阴气蓄怒”的拟人脉络,又巧妙过渡到“天人感应”的传统政治哲学,为引经据典做铺垫。“隐公三月亦雨雪,仲尼春秋书为灾”两句援引《春秋》典故。以鲁隐公时期三月雨雪被孔子书为“灾异”为例,建立自然异象与政治失当的关联,借经典权威强化“灾异谴告”的合理性,为批判现实政治确立理论依据。“是时鲁国行谬政,天心可用人理推”两句点明典故寓意。直言“谬政”导致灾异,将历史经验投射于当下,以“天心”对应“人理”,强调自然异象可通过人间政治得失来推究,暗含对当朝为政者的警示,正式转入社会现实批判。“我疑此雪不虚应,必有沴气戕栽培”两句表明诗人的判断。“不虚应”呼应前文典故,坚信此次大雪并非偶然,“沴气”(恶气)一词直指人为政治弊端对民生根基的戕害,将批判锋芒从自然现象转向社会根源,逻辑层层递进。“去年六月已大水,居人万类生鱼腮”两句回溯近期灾荒。以“大水”与当前“大雪”形成连续灾异,“生鱼腮”用夸张修辞极言水患之重,百姓家园沦为泽国、与鱼鳖为伍,简洁勾勒出灾年民生的极端困苦,为下文赋税问题蓄势。“当时夏税不得免,至今里正排门催”两句揭露酷政本质。以“不得免”与“排门催”形成尖锐对比,既坐实“沴气”所指为何,又通过“里正”这一基层官吏形象,展现赋税催逼的持续性与强制性,白描中见百姓生存之艰。“农夫出田掘野荠,饿倒只向田中埋”两句聚焦底层悲剧。选取“掘野荠”这一典型行为,刻画农夫在饥荒中的求生状态,“饿倒埋田中”以极简笔触写尽生命消逝的无声与惨烈,字字如血,将批判重心落到“人祸”对个体的直接戕害。“方春鸟兽尚有禁,不许弹猎伤胚胎”两句以自然法则对照人间苛政。引用春日禁猎的传统礼制,强调万物孕育期的生命伦理,反讽官吏对百姓“伤胚胎”般的无情盘剥,以“鸟兽”与“吾民”对比,凸显统治阶层对民生的漠视。“而况吾民戴君后,上官不肯一挂怀”两句直斥官僚失职。“而况”递进语气强烈,指出百姓身为“君后”子民,本应受庇护,却遭上官漠视,“一挂怀”的轻描淡写与前文百姓的深重苦难形成强烈反差,情感从理性批判转为愤懑质问。“岂无愁苦动天地,所以当春阴气乖”两句收束前论,归结天人感应逻辑。以反问强调百姓愁苦足以“动天地”,直接解释气候异常的根源在于民生疾苦上达天听,将自然灾异与政治失当的因果关系闭环,为末段呼吁做理论铺垫。“只消黄纸一幅诏,敕责长吏须矜哀”两句提出解决方案。“只消”二字既显改革之易,又含对现状的痛心,“敕责长吏”直指官僚体系的症结,要求以皇权压制官吏的苛酷,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朝廷尚存的改良期待。“蠲除余租不尽取,收提赤子苏饥骸”两句细化政治主张。明确提出“蠲除余租”的经济举措与“苏饥骸”的救济目标,“不尽取”与“收提”体现节制赋税、拯民水火的仁政思想,句式短促有力,如施政纲领般清晰急切。“沛然德泽满天下,坐中可使春风回”两句以愿景作结。“沛然德泽”呼应开篇“漫空大雪”,想象仁政如春风驱散酷寒,使自然与社会重归和谐,既收束全诗“灾异—政失—救民”的逻辑链条,又以浪漫笔调传递对清明政治的终极期盼,刚健中含温润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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