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晋侯又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
# 虢:国名,姬姓。周文王封其弟仲于今陕西宝鸡东,号西虢,后为秦所灭。本文所说的是北虢,北虢是虢仲的别支,在今山西平陆。虞在晋南,虢在虞南。,虞:国名,姬姓。周文王封予古公亶父之子虞仲后代的侯国,在今山西省平陆县东北。,复假道:又借路。僖公二年晋曾向虞借道伐虢,今又借道,故用“复”。,晋侯:晋献公。晋:国名,在今山西省翼城县东。
"宫之奇谏曰":宫之奇劝阻虞公说:“
"虢":虢国,
"虞之表也":是虞国的外围。
# 表:外表,这里指屏障、藩篱。
"虢亡":虢国灭亡了,
"虞必从之":虞国也一定跟着灭亡。
"晋不可启":晋国的这种贪心不能让它开个头,
# 启:启发,这里指启发晋的贪心。
"寇不可翫":这支侵略别人的军队不可轻视。
# 翫:即“玩”,这里是轻视、玩忽的意思。,寇:凡兵作乱于内为乱,于外为寇。
"一之谓甚":借一次路已经很过分了,
"其可再乎":怎么可以有第二次呢?
# 其:反诘语气词,难道。
"谚所谓‘":俗话说‘
"辅车相依":面颊和牙床骨互相依着,
# 车:牙床骨。,辅:面颊。
"唇亡齿寒’者":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寒冷’,
"其虞、":这说的就是虞国,
"虢之谓也":和虢国的关系啊。”
"公曰":虞公说:“
"晋":晋国,
"吾宗也":与我国同宗,
# 宗:同姓,同一宗族。晋、虞、虢都是姬姓的诸侯国,都同一祖先。
"岂害我哉":难道会加害我们吗?”
"对曰":宫之奇回答说:“
"大伯、":太伯、
# 大伯:周始祖太王(古公亶父)的长子。
"虞仲":虞仲,
# 虞仲:周始祖太王(古公亶父)的次子。
"大王之昭也":是周太王的长子和次子。
# 昭:古代宗庙制度,始祖的神位居中,其下则左昭右穆。昭位之子在穆位,穆位之子在昭位。昭穆相承,所以又说昭生穆,穆生昭。大伯、虞仲、王季俱为大王之子,都是大王之昭。
"大伯不从":太伯没有遵从父命,
# 不从:指不从父命。
"是以不嗣":因此没能继承王位。
# 嗣:继承(王位)。大伯知道大王要传位给他的小弟弟王季,便和虞仲一起出走。宫子奇认为大伯没继承王位是不从父命的结果。
"虢仲、":虢仲、
# 虢仲:虢的开国祖,王季的次子,文王的弟弟。王季于周为昭,昭生穆,故虢仲、虢叔为王季之穆。
"虢叔":虢叔,
# 虢叔:虢的开国祖,王季的三子,文王的弟弟。王季于周为昭,昭生穆,故虢仲、虢叔为王季之穆。
"王季之穆也":都是王季的儿子,
"为文王卿士":是文王的执掌国政的大臣,
# 卿士:执掌国政的大臣。
"勋在王室":在王室中有功劳,
"藏于盟府":受封的典策保存在盟府里。
# 盟府:主持盟誓、典策的宫府。
"将虢是灭":现在晋国连虢国都要灭掉,
# 将虢是灭:将灭虢。将,意同“要”。是,复指提前的宾语“虢”。
"何爱于虞":对虞国又怎么会爱惜呢!
"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再说,虞国和晋国的关系,能比桓庄之族与晋国的关系更亲近吗?
# 桓庄:桓叔与庄伯,这里指桓庄之族。庄伯是桓叔之子,桓叔是献公的曾祖,庄伯是献公的祖父。晋献公曾尽杀桓叔、庄伯的后代。
"其爱之也":晋献公哪里能爱虞?
# 之:指虞。,其:岂能,哪里能。
"桓庄之族何罪":桓、庄这两个家族有什么罪过?
# 桓庄之族何罪:庄公25年晋献公尽诛同族群公子。
"而以为戮":晋献公把他们杀害了,
# 以为戮:把他们当作杀戮的对象。
"不唯逼乎":不就是因为他们的势力对晋献公构成了威胁吗?
# 逼:通“逼”,这里有威胁的意思。,唯:因为。
"亲以宠逼":近亲的势力威胁到自己,
# 宠:在尊位,指桓、庄之族的高位。,亲:指献公与桓庄之族的血统关系。
"犹尚害之":尚且要加以杀害,
"况以国乎":更何况对一个国家呢?”
# 况以国乎:此句承上文,因此省略了“以国”下的“逼”字。
"公曰":虞公说:“
"吾享祀丰洁":我祭祀的祭品丰盛又洁净,
# 享祀:祭祀。
"神必据我":神灵一定会护佑我。”
# 据我:依从我,即保佑我。
"对曰":宫之奇回答说:“
"臣闻之":我听说,
"鬼神非人实亲":鬼神不会随便亲近某个人,
# 实:同“是”复指提前的宾语。
"惟德是依":而是依从有德行的人。
"故《周书》曰":所以《周书》里说:
"‘":‘
"皇天无亲":上天对于人没有亲疏不同,
# 皇:大。
"惟德是辅":只是有德的人上天才保佑他。
# 辅:辅佐,这里指保佑。所引《周书》已亡佚,这两句引见伪古文《尚书》,下同。
"’":’
"又曰":又说:
"‘":‘
"黍稷非馨":黍稷不算芳香,
# 馨:浓郁的香气。,黍稷:黍:黄黏米;稷:不黏的黍子,黍稷这里泛指五谷。
"明德惟馨":只有美德才芳香。
"’":’
"又曰":又说:
"‘":‘
"民不易物":人们拿来祭祀的东西都是相同的,
# 易物:改变祭品。
"惟德繄物":但是只有有德行的人的祭品,
# 繄:句中语气词。
"’":才是真正的祭品。
"如是":如此看来,
"则非德":没有德行,
"民不和":百姓就不会和睦,
"神不享矣":神灵也就不会享用祭品。
"神所冯依":神灵所凭依的,
# 冯:同“凭”。
"将在德矣":在于德行。
"若晋取虞":如果晋国消灭虞国,
"而明德以荐馨香":崇尚德行,以芳香的祭品奉献给神灵,
# 馨香:指黍稷。,明德:使德明。
"神其吐之乎":难道神明会不享用(祭祀的食物)吗?”
# 吐:指不食所祭之物。,其:语气词,加强反问。
"弗听":虞公不听从宫之奇的劝阻,
"许晋使":答应了晋国使者借路的请求。
"宫之奇以其族行":宫之奇带着全族的人离开了虞国,
# 以其族行:指率领全族离开虞。以:介词,表率领。
"曰":他说:“
"虞不腊矣":虞国的灭亡,不用等到岁终祭祀的时候了。
# 腊:岁终祭祀。这里用作动词,指举行腊祭。
"在此行也":晋国只需这一次行动,
"晋不更举矣":不必再出兵了。”
"八月甲午":八月甲午日,
"晋侯围上阳":晋献公包围了虢国的上阳,
"问于卜偃曰":问卜偃说:“
"吾其济乎":我这次能成功吗?”
"对曰":卜偃回答说:“
"克之":能攻下。”
"公曰":晋献公说:“
"何时":什么时候?”
"对曰":卜偃回答说:“
"童谣曰":童谣说:
"‘":‘
"丙之晨":丙子日的清晨,
"龙尾伏辰":龙尾星隐没在日光中,
"均服振振":将士们军服整齐,
"取虢之旂":去夺取虢国的军旗。
"鹑之贲贲":鹑火星光芒闪烁,
"天策焞焞":天策星黯淡无光,
"火中成军":鹑火星当空时军队列阵,
"虢公其奔":虢公就要逃跑。
"’":’
"其九月、":这日子恐怕在九月底,
"十月之交乎":十月初吧!
"丙子旦":丙子日的清晨,
"日在尾":太阳在龙尾星的位置,
"月在策":月亮在天策星的位置,
"鹑火中":鹑火星在日月的中间,
"必是时也":一定就是这个时候。”
"冬":冬天,
"十二月丙子朔":十二月初一,
# 朔:每月初一日。,丙子:十二月初一正逢干支的丙子。
"晋灭虢":晋国灭掉了虢国,
"虢公丑奔京师":虢公丑逃到了东周的都城。
# 京师:东周都城。今河南洛阳。,丑:虢公名。
"师还":晋军回师途中,
"馆于虞":驻扎在虞国,
# 馆:为宾客们设的住处。这里用作动词,驻扎的意思。
"遂袭虞":趁机突然袭击,
"灭之":灭掉了虞国,
"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捉住了虞公以及他的大夫井伯,
"从媵秦穆姬":把井伯作为秦穆姬的陪嫁随从。
# 秦穆姬:晋献公女,嫁秦穆公。,媵:陪嫁的奴隶。
"而修虞祀":然而晋国仍继续祭祀虞国的祖先,
"且归其职贡于王":并且把虞国的贡物仍归于周天子。
"故书曰":所以《春秋》记载说:“
# 书:指《春秋》经文。
"晋人执虞公":晋国人捉住了虞公。”
"罪虞公":这是归罪于虞公,
"言易也":也表明他的灭亡十分轻易。
中国传统史学的创始人
左丘明(前556~前451),春秋时史学家。一说复姓左丘,名明;一说单姓左,名丘明。春秋末期鲁国人。双目失明,曾任鲁太史。孔子曾称赞其为人。相传他著有《左传》,又传《国语》亦出其手。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历史散文,文章讲述了公元前655年晋国借道虞国伐虢,虞国大夫宫之奇以“唇亡齿寒”力谏虞公,指出存亡在德不在神,虞公不听终被灭国的故事。全文体现了当时的民本思想,批判了迷信宗族与神权至上的迂腐观念。
2. 写作手法
比喻:文中“虢,虞之表也”“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均运用了比喻手法。前者将虢国比作虞国的外表屏障,形象说明虢国对虞国的重要保护作用;后者以“唇”与“齿”的依存关系作比,生动揭示虞、虢两国相互依存、一损俱损的紧密联系。反问:文中多处运用反问增强劝谏力度。如宫之奇说“一之谓甚,其可再乎?”,以反问强调晋国第一次借道已属过分,绝不能再答应其请求,语气强烈,凸显借道的危险性;又如“将虢是灭,何爱于虞!”,通过反问指出晋国连同姓的虢国都要消灭,更不会怜惜虞国,直击虞公“晋为同宗不会害我”的认知漏洞,促使其反思。
3. 分段赏析
第一段,“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一句,以极简练的笔触交代了事件的核心:晋献公再次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一个“复”字,既暗示了晋国此前已有过借道之举,也隐隐透露出其扩张野心的持续性,为下文宫之奇的劝谏做了铺垫。第二段,宫之奇的劝谏开门见山,指出“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直接点出虢国是虞国的屏障,二者唇齿相依。他用“晋不可启,寇不可翫”强调不能纵容晋国的野心,又以“一之谓甚,其可再乎”的反问,驳斥了虞公可能存在的侥幸心理。而“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谚语,更是生动形象地揭示了虞、虢两国相互依存的关系,让抽象的地缘政治道理变得通俗易懂,体现了宫之奇清晰的逻辑和敏锐的洞察力。第三段,面对虞公“晋,吾宗也,岂害我哉”的辩解,宫之奇从宗族历史入手进行反驳。他列举大伯、虞仲以及虢仲、虢叔的事例,说明晋与虞、虢虽为同宗,但晋国连对王室有功的虢国都要消灭,更不会对虞国手下留情。接着,他以晋献公诛杀桓、庄之族的史实为例,进一步指出“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深刻揭露了在利益面前,宗族亲情不堪一击的现实,有力地打破了虞公对宗族关系的迷信。第四段,当虞公寄望于“吾享祀丰絜,神必据我”时,宫之奇提出“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的观点,否定了神灵会单纯因祭祀丰厚而庇佑国家的说法。他引用《周书》中的话语,强调“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黍稷非馨,明德惟馨”,阐明了德行才是国家存亡的根本。并以“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的反问,彻底动摇了虞公对神权的依赖,体现了当时重德轻神的进步思想。第五段,“弗听,许晋使”短短四字,便勾勒出虞公的固执己见。宫之奇见劝谏无效,带着族人离开,并预言“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这一预言既体现了他对局势的精准判断,也流露出对虞国命运的无奈与痛心,为后文虞国的灭亡埋下了明确的伏笔。第六、七段,卜偃依据童谣预言晋灭虢国的时间,虽带有神秘色彩,但客观上推动了叙事。随后,“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等内容,清晰地叙述了晋国灭虢、袭虞的过程,验证了宫之奇的预言。而“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公,言易也”的点评,点明了虞公因自身的愚蠢和固执导致亡国,体现了《左传》“寓褒贬于叙事”的特点,也让读者深刻认识到不听忠言、贪图小利的严重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