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砂砾":金子出于砂砾,
# 金生砂砾:此句言金是从砂石中提炼出来的,珍珠是在泥土蚌中孕育出来的。这是古诗中的比兴手法,以引起下文。
"珠出蚌泥":珍珠出淤泥中的河蚌。
# 珠出蚌泥:此句言金是从砂石中提炼出来的,珍珠是在泥土蚌中孕育出来的。这是古诗中的比兴手法,以引起下文。
"叹兹窈窕":可叹这窈窕女子啊,
# 窈窕:美好的样子。这里用以指代美女。《诗经·周南·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兹:此,这个。
"产于卑微":出身卑贱。
# 卑微:卑下低微,指美女出身低微。,产:《艺文类聚》作“生”。
"盼倩淑丽":她容貌美好秀丽,
# 淑丽:贤淑美丽。,盼倩:形容女子顾盼生姿。“盼”,《初学记》作“盻(pǎn)”。《诗经·卫风·硕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皓齿蛾眉":有着洁白的牙齿与弯弯的蛾眉。
# 蛾眉:女子长而美的眉毛,如蛾须。,皓齿:洁白的牙齿。
"玄发光润":乌发润泽光亮,
# 光润:光泽。,玄发:黑头发。
"领如螬蛴":脖颈如天牛幼虫般白皙修长。
# 螬蛴:金龟子的幼虫。白色,圆柱状。古代常用以比喻女子颈部的白嫩。,领:颈部。
"纵横接发":发辫纵横交错,
# 纵横接发:叶如低葵:《艺文类聚》卷三十五与《全后汉文》无此两句。接,通“缉”。缉发,即编织头发。
"叶如低葵":如低伏的葵叶般舒展。
# 低葵:低下头的葵花,指发型。
"修长冉冉":身姿高挑柔美,
# 冉冉:柔顺美好貌。
"硕人其颀":身材修长挺拔。
# 颀:修长的样子。,硕人:美人。
"绮袖丹裳":身着绮丽衣袖与朱红下裳,
# 绮袖:有花纹的美丽的袖子。这里借指上衣,与下句裳(下衣)对应。袖,《艺文类聚》做绣。
"蹑蹈丝扉":足踏丝绸门帘款款而行。
# 丝扉:丝鞋。,蹑:踩。
"盘跚蹴蹀":步履轻盈摇曳,
# 蹴蹀:轻轻地移步。《说文》:“蹴,蹑也。”蹀,即蹀躞,小步貌。,盘跚:同蹒跚,走路且摇且缓慢的样子;又,旋转的样子。
"坐起昂低":坐起俯仰生姿。
# 坐起昂低:即或坐或起,或低头,或抬头。
"和畅善笑":神情和悦爱笑,
# 和畅善笑:形容喜欢笑而且笑容自然,不做作。
"动扬朱唇":朱唇轻启动人。
# 朱唇:形容少女红艳艳的嘴唇。,动扬:努起、撅起,形容嘴的动作。
"都冶武媚":仪态妖冶妩媚,
# 武媚:姿态美好的样子。,都冶:美艳的样子。
"卓砾多姿":卓然出众姿态万千。
# 多姿:风情万种的样子。,卓砾:同“卓荦(luò)”,超绝,特出。
"精慧小心":聪慧且行事谨慎,
# 小心:谨慎。,精慧:灵巧聪明。
"趋事若飞":侍奉事务敏捷如飞。
# 趋事若飞:指做事手足轻盈快捷。趋事,做事。
"中馈裁割":主持家中饮食料理,
# 裁割:剪裁衣服,指女红。,中馈:指妇女主持家中馈食供祭诸事。
"莫能双追":无人能与之匹敌。
# 莫能双追:没有第二个人能赶得上。
"关雎之洁":保有《关雎》般的贞洁,
# 关雎:水鸟名,亦名王雎,传说雌雄皆有定偶,挚而有别。《诗经·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里形容女子有关雎之贞洁。
"不陷邪非":不陷入邪僻之事。
# 陷:邪恶非礼之事。
"察其所履":细察其言行举止,
# 履:践,指所作所为。
"世之鲜希":世间实为罕见。
# 鲜希:稀少,少有。
"宜作夫人":本该成为贵夫人,
# 夫人:古代命妇的封号。最早的一例是王莽封崔篆母师氏为义成夫人。这里泛指有品德善治家的妇女。,宜:适宜。
"为众女师":做众女子的典范。
# 女师:女子的楷模。
"伊何尔命":为何你的命运,
# 尔:你。,伊何:为何,为什么。
"在此贱微":却身处如此低微之境!
"代无樊姬":当今世上没有樊姬,
# 樊姬:春秋时楚庄王之姬。姓姬、樊人。樊,亦名阳樊,在今河南济源县东南。刘向《列女传·楚王樊姬》记载,樊姬为春秋楚庄王夫人,曾谏止楚庄王狩猎,使之勤于国政,又激楚相虞邱子辞位,而进用贤臣孙叔敖为令尹,三年,使楚庄王称霸,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代:即“世”,唐人避李世民讳而改。
"楚庄晋妃":那样的贤妃,楚庄王、晋平公身边也难觅其类。
# 晋妃:指骊姬。《史记·晋世家》载:晋献公“五年,伐骊戎,得骊姬、骊姬弟,俱爱幸之”。骊姬生奚齐。她谮杀太子申生,逐群公子。献公死,即为大臣里克所杀。,楚庄:即楚庄王。
"感昔郑季":不禁想起往昔郑季,
# 郑季:汉代大将军卫青的父亲。
"平阳是私":与卫子夫之母私通。
# 私:私通。,平阳:指平阳侯,西汉曹参及其曾孙曹寿皆有此封号。《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卫青)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曹寿)家,与侯妾媪通,生青。”
"故因锡国":因此得以受封赐国,
# 故因锡国:“故因锡国”两句指因卫青姊卫子夫被封皇后而卫家大贵。《汉书·外戚传》:“孝武卫皇后字子夫……子夫为平阳主讴者……帝祓霸上,还过平阳主。主见所侍美人,帝不说。既饮,讴者近。帝独说子夫。……遂有身,尊宠……元朔元年生男据,遂立为皇后。卫青被封为“长平侯”。“青三子襁褓中皆为列侯。”“卫氏支属侯者五人。”后被灭。“楚庄”以下数句,是作为青衣的对立面提出的。锡国:疑指作者去外地赴任。锡,同“赐”。国,指某一地区、某一地方,具体不详。
"历尔邦畿":荣耀遍布邦国疆域。
# 邦畿:家乡、地区。,尔:指青衣女子。,历:经过。
"虽得嬿婉":即便与你情意缠绵,
# 嬿婉:美好的样子。傅玄《秋胡行》:“嬿婉不终夕,别如参与商。”,虽:通“唯”,只有。《管子·君臣下》:“故民迂则流之,民流通则迂之。决之则行,塞之则止。虽有明君,能决之,又能塞之。”此“虽”即作“唯”讲。
"舒写情怀":也难以尽抒心中情怀。
# 写:同“泻”,宣泄。,舒:抒发。
"寒雪翩翩":凛冽的寒雪纷纷扬扬,
# 翩翩:一作“缤纷”。
"充庭盈阶":铺满庭院,落满台阶。
"兼裳累镇":裹着多层衣裳压上厚被,
# 累镇:重叠压镇,指增加被褥。,兼裳:穿着厚重衣裳。
"展转倒颓":仍辗转难眠神魂颠倒。
# 倒颓:精力消退。,展转:即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昒昕将曙":天色将明曙光微露,
# 曙:天亮。,昒昕:拂晓,黎明。班固《幽通赋》:“吻听寤而仰思兮,心蒙蒙犹未察。”
"鸡鸣相催":雄鸡啼鸣声声催促。
"饬驾趣严":整治车马急促整装,
# 趣严:速整行装。严,衣装。避汉明帝刘庄讳,改装为严。,饬驾:准备车马。饬,整治。
"将舍尔乖":即将与你就此分别。
# 乖:离别。,尔:指青衣女子。,舍:舍弃,离开。
"蒙冒蒙冒":愁绪如寒雾笼罩心头,
# 蒙冒:昏昧不清的样子。
"思不可排":思念之情难以排遣。
# 排:排除。
"停停沟侧":我在沟边踟蹰不前,
# 侧:旁边。,沟:贵族庭院之沟洫。,停停:同亭亭,身长玉立的样子。
"噭噭青衣":你着青衣啼哭不止。
# 噭噭:象声词,此指悲哭声。
"我思远逝":我想着远行离去,
# 远逝:远去。,思:语助词。
"尔思来追":而你心中不舍追来。
# 追:追随。
"明月昭昭":明月清辉昭昭,
# 昭昭:明亮的样子。
"当我户扉":正照着我家门户。
# 扉:门扇,此指门。,当:对、照。
"条风狎猎":春风轻拂而来,
# 狎猎:连续不断的样子。,条风:东北风。主立春四十五日。《史记·律出》:“条风居东北,主出万物。条之言条治(治理)万物而出之,故曰日条风。”
"吹予床帷":吹动我的床帷。
# 床帷:床帐。
"河上逍遥":我在河边徘徊,
# 河上逍遥:语出《诗经·郑风·清人》:“清人在消,驷介麃麃。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逍摇亦作消摇或逍遥,安闲自得的样子。此处作徜徉、缓行的样子。
"徙倚庭阶":在庭院台阶间踱步。
# 庭阶:庭院、台阶。,徙倚:留念徘徊。《楚辞·哀时命》:“独徙倚而仿徉。”
"南瞻井柳":向南眺望井宿与柳宿,
# 井柳:即井宿和柳宿,属二十八宿中南方朱雀。,南瞻:抬头向南望。
"仰察斗机":抬头仰望北斗星的运行。
# 机:又称天玑星。北斗七星中的第三星。机,借作“玑”。,斗:即斗宿。
"非彼牛女":我们并非牛郎织女,
# 牛女:即牛郎星和织女星。
"隔于河维":被银河阻隔两岸。
# 维:语气助词。,河:天河。牛郎星和织女星各在河一边,故曰隔。
"思尔念尔":思念你啊思念你,
"惄焉且饥":心中愁苦如饥似渴般难挨。
# 饥:饥饿。,惄:忧思伤痛。《诗经·周南·汝坟》:“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郑玄笺:“惄,思也。未见君子之时,如朝饥思食。”
东汉文学家、书法家
蔡邕(132?~192),东汉文学家、书法家。字伯喈,陈留圉(今河南杞县西南)人。灵帝时为议郎,蔡邕因为上书言事,遭到中常侍程璜诬陷,获罪后全家被流放到朔方。遇赦后,亡命江湖十余年。董卓专政,被迫为侍御史,官左中郎将,人称蔡中郎。董卓被诛后,蔡邕被王允所捕,死于狱中。他通经史、音律、天文,善辞章,工篆、隶,尤以隶书著称,创“飞白”书体。其散文工整典雅,音节协谐,多用偶句,碑记颇受推重,以《郭林宗碑》最为知名。其赋辞藻艳丽,描写入神,以《述行赋》最知名,为东汉抒情小赋的代表作之一。著有《蔡中郎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爱情赋。描绘了一位出身低微却容貌美丽、心灵纯洁的青衣女子形象,通过作者亲身经历的一段恋情,表达了对青衣婢女真挚的爱慕与赞赏之情。
2. 写作手法
铺陈:从眉眼、肌肤、服饰到仪态,全方位描写“青衣”。用“目流睇而横波”写眼神,“戴金翠之华饰”写装扮,再借《诗经》典故夸她品格,像用《关雎》比她高洁,把女子之美细细展开。写离别与相思时层层推进。先借“寒雪”“条风”渲染凄凉氛围,再用“停停沟侧,嗷嗷青衣”描绘分别场景,最后用“思不可排”“夜耿耿而不寐”等直白句子,把痛苦思念一点点说透。
3. 分段赏析
东汉蔡邕的《青衣赋》,以六十四句四言诗体,织就了一段炽热却无奈的爱情叙事。全文如同一首编排精巧的乐章,前半阙细绘佳人风姿,后半阙倾诉离别哀愁,在工整的文字间,流淌着跨越千年的情感共鸣。前三十句宛如展开一幅汉代工笔画,蔡邕用细腻的笔触层层勾勒“青衣”的形象:她的眼眸如秋水流转,笑容似春花绽放,举手投足间连衣袂褶皱、发间珠翠都透着温婉雅致。作者甚至借用《诗经·硕人》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名句,将她的容貌比作诸侯夫人、天子后妃,赋予其超越婢女身份的高贵气质。但“产于卑微”四字如一声叹息,骤然划破美好。当作者倾尽笔墨赞美她“如璞玉般高洁”时,现实的鸿沟却无法忽视——婢女的身份如同沉重的枷锁,让这段感情从开始就笼罩着无奈。这种“美与卑”的强烈反差,既展现了作者毫不掩饰的倾慕,也埋下了悲剧的伏笔。后三十四句笔锋一转,化作一曲凄婉的离别之歌。蔡邕先用“樊姬劝谏楚庄王”“郑季与卫媪私定终身”的典故,为自己的爱情寻找“真爱无关身份”的依据,仿佛在向现实抗辩。随后,“寒雪”“条风”等清冷意象涌入,勾勒出“青衣”躲在沟边痛哭、目送爱人远去的画面,“停停沟侧,嗷嗷青衣”八字如电影特写,将离别时的肝肠寸断刻画得触目惊心。与前半部分的含蓄不同,此处情感如潮水般奔涌:“思不可排”“怒焉且饥”的直白呐喊,将分别后的痛苦思念推向顶点。我们仿佛能看见作者在相思中辗转反侧,被“求而不得”的煎熬啃噬内心——当理智被情感淹没,阶层的顾虑早已抛诸脑后,只剩下对爱情最本真的执着。在汉代,“青衣”是婢女的代称,因身份低微者多穿青绿色衣服而得名。蔡邕在赴“锡国”上任途中,于寒风凛冽的时节偶遇这位婢女,短暂的相遇却点燃了爱情火花。可惜,一个是仕途官员,一个是卑微婢女,地位的悬殊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道尽了两人对缘分短暂的痛惜,也让这场恋爱从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结局。《青衣赋》之所以成为经典,正因它撕开了封建礼教的面纱:作者既用赋体的铺陈手法堆砌华美辞藻,赞美爱人的超凡脱俗;又用典故和意象直白地控诉现实阻碍,在“含蓄赞美”与“奔放抒情”的转换中,展现了爱情在阶层重压下的无奈与坚韧。这不仅是蔡邕个人的情感独白,更成为古代文学中“跨越阶层的爱情”的缩影——当美貌与真情遇上门第之墙,那份“思不可排”的执念,恰是人性光辉最动人的闪耀。
4. 作品点评
通览《青衣赋》全篇,蔡邕以如椽巨笔勾勒出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字里行间满是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与真情实感。从“青衣”女子眉眼间的风情、举手投足的仪态,到离别时寒雪纷飞的场景、相思时难以排遣的愁绪,均以写实笔触娓娓道来。没有天马行空的想象,不见刻意夸大的辞藻,更无调侃戏谑的意味,每一处描写都扎根于现实,饱含着作者对“青衣”真挚的倾慕,以及爱而不得的深切遗憾。
# 《青衣赋》的产生,显示出汉赋由雅入俗的发展变化,典型地反映出乐府曲辞对赋的影响,是赋的诗化倾向的重要标志。
不详古文学研究家陈旭
# 作品(《青衣赋》)本身的艺术成就以及对世道人心的影响如何,姑置不论,从文学发展史着眼,蔡邕真可谓乃不待文王而兴的豪杰之士。
不详古代文学与文献学研究专家朱晓海《汉赋史略新征》
# 一篇《青衣赋》,足见蔡邕的真性情,如此明心见性之文,在当时是不多见的。
不详中国作协会员何香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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