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意行":想走就轻轻松松地走,
"安心坐":想坐就安安静静地坐,
"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渴了就喝,饿了就吃,酒喝醉了就唱几曲山歌,
"困来时就向莎茵卧":困了就在草地上躺一躺。
# 莎茵:指草坪。
"日月长":日月漫长,
"天地阔":天地宽广,
"闲快活":休闲的日子好快活!
"旧酒投":老酒已经再次酿过,
# 投:本作“酘”,指再酿之酒。
"新醅泼":新酒也酿造出来了,
# 新醅泼:醅指未滤过的酒;泼即“酦”,指酿酒,新醅泼是说新酒也酿出来了。
"老瓦盆边笑呵呵":大家围着老瓦盆一个个笑呵呵,
"共山僧野叟闲吟和":和山僧村翁一起饮酒唱和。
"他出一对鸡":他出一对鸡,
"我出一个鹅":我出一个鹅,
"闲快活":休闲的日子好快活!
"意马收":拴住了意马,
# 意马收:“意马”二句:把人的名利心比作奔腾的马、烦躁的猿,必须拴住、锁着才能静得下来。意马、心猿,是来自佛教经典中的典故。
"心猿锁":又把心猿来锁,
"跳出红尘恶风波":跳出那人心险恶的红尘风波,
"槐阴午梦谁惊破":大白天南柯梦几人惊醒过?
# 槐阴午梦:即南柯梦。据唐人传奇《南柯太守传》,书生淳于棼醉卧槐荫下,梦为大槐安国附马,任南柯郡太守荣华富贵显赫一时;醒来发现大槐安国就是槐树上的大蚂蚁洞,南柯郡就是槐树最南枝上的小蚂蚁洞。
"离了利名场":离开了名利争夺的场所,
"钻入安乐窝":钻入自己手造的安乐窝,
"闲快活":休闲的日子好快活!
"南亩耕":像陶潜一样在南边地上耕作,
# 南亩耕:典出《诗经·豳风·七月》:“同我妇子,馈彼南亩,田唆至喜。”
"东山卧":像谢安一样在东边山上仰卧,
# 东山卧:用东晋谢安的典故。谢安曾隐居在东山(今浙江上虞县西南),后入朝为相。后来人们常用“东山高卧”形容那些高洁之士的隐居生活。
"世态人情经历多":经历的世态人情那样多,
"闲将往事思量过":闲暇时把往事一一思量过。
"贤的是他":贤明的是他,
"愚的是我":愚蠢的是我,
"争甚么":还争个什么呢?
# 甚么:即“什么”。
元代杂剧作家,“元曲四大家”之一
关汉卿(1230?~1300?),元代杂剧作家。号已斋叟,大都(今北京)人,又有祁州(今河北安国)人、解州(今山西运城市西南解州镇)人诸说。约生于金末,卒于元。关汉卿与马致远、郑光祖、白朴并称“元曲四大家”。其戏曲作品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多方面地揭示了金元时代的社会现实,表现了古代人民特别是青年妇女的苦难遭遇和斗争精神,塑造了窦娥、赵盼儿、王瑞兰等多种典型的妇女形象。剧作大多结构完整,情节生动,曲词本色而精练。所作杂剧今知有六十余种,现存《窦娥冤》《救风尘》《拜月亭》等十多种,《哭香囊》《春衫记》《孟良盗骨》三种仅存残曲。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写隐逸生活的元散曲,借村居躬耕、诗酒欢宴、隔绝红尘的日常景象写出了元代知识分子在仕途堵塞、社会压迫下,以退守田园的方式寻求精神突围的心境。
2. 写作手法
用典:“南亩耕”化用陶渊明《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借田园意象表归耕之志;“东山卧”取谢安隐居典故,暗合文人归隐情结;“心猿意马”源自敦煌变文,以猿马喻名利之心需约束;“槐阴午梦”化用“南柯一梦”,将尘世利名比作虚幻梦境;“争甚么”则以反讽呼应杜甫“隔篱呼取尽余杯”的邻里真趣。白描:“适意行,安心坐”等日常行为的罗列,不加修饰地展现随性生活状态;“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用简笔勾勒饮酒欢谈场景,人物情态跃然纸上;“南亩耕,东山卧”以直白叙述铺陈归隐生活,“贤的是他,愚的是我”更以口语化表达直抒胸臆,全曲不事雕琢,以本色语言绘就市井与归隐画面,尽显“闲快活”的洒脱心境。
3. 分段赏析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首曲以白描手法勾勒出全然随性的生活图景:想走便信步而行,想坐便静心安处,渴了便捧水解渴,饿了便取食充饥,醉后便纵声放歌,困时便卧于莎草绿茵之上。这六句以“时”字为轴,串联起饮食起居的日常碎片,看似毫无章法,却恰恰暗合道家“顺应自然”的生存哲学——不刻意追求行为的目的,不强迫内心的情绪表达,如同山间流水般随物赋形。当个体将自身行为完全交付给生理本能与自然节律时,便超越了“人为”的桎梏,进入“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维度。此时“日月长,天地阔”不再是客观景物描写,而是主体心境的外化:因内心摒弃了世俗时间观里的焦虑与功利,故而觉日月悠长;因放下了空间范畴内的局限与执念,方感天地辽阔。这种“闲快活”表面是对生活状态的满足,实则是通过消解“人为”的刻意性,达到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之境。但结合元代“九儒十丐”的社会现实,这种“闲适”更像是知识分子在仕途堵塞、尊严受挫后的精神突围——当现实世界无法提供价值实现的路径时,便转而在自然秩序中重构精神的坐标系,其背后或许潜藏着“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无奈与孤愤。“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次曲聚焦于乡野宴饮的具体场景,以“酒”为线索构建起充满烟火气的社交图景。“旧酒投”写陈酒复酿的醇厚,“新醅泼”状新酒初熟的甘冽,未言酒香而香气已透过文字弥漫开来,与“老瓦盆”的粗朴形成物质层面的反差——精酿之酒盛于陶盆,恰如文人雅趣融入乡野生活,消解了阶层隔阂。宴席上“山僧野叟”与“读书人”杂坐,“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的凑份子形式,彻底打破了传统宴饮中主客分明的礼仪规范,建立起基于平等与真诚的新型人际关系。这种“打平伙”的聚餐模式,在等级森严的元代社会极具反叛意味:当文人士大夫放下“万般皆下品”的清高,与山野村夫共享粗食淡酒,实则是以行为实践对“士农工商”的社会排序提出隐性质疑。关汉卿在此刻意淡化了酒菜的精致程度,却浓墨重彩地描绘“笑呵呵”的神态与“闲吟和”的雅趣——物质的简素与精神的丰盈形成强烈对比,恰似杜甫笔下“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的温情,在烟火气中淬炼出超越世俗的诗意。这种“快活”的本质,是对封建礼教束缚的挣脱,是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之外,重新发现人性本真的温暖。“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三曲以“锁心猿”“收意马”的比喻破题,直指知识分子在名利场中的精神困境。敦煌变文中将人心比作“颠狂”的猿马,关汉卿则进一步将其具象为“红尘恶风波”中的挣扎——屈原沉江、伍胥伏剑、淮阴饮恨的历史悲剧,在元代异族统治的背景下被赋予新的隐喻:当科举之路被堵塞,当“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价值体系崩塌,知识分子的“名心利欲”便如同无锚之舟,在权力斗争的浊浪中颠簸。“槐阴午梦”化用“南柯一梦”的典故,将世人追逐的荣华富贵比作正午槐荫下的虚幻梦境——即便有人“金榜题名”“万里封侯”,终究难逃“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的宿命。这种对生命本质的虚无感,并非消极厌世,而是元代文人在经历社会巨变后的深刻反思:当现实政治环境无法保障个体价值的实现,甚至随时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时,“跳出利名场”便成为一种被迫的清醒。所谓“安乐窝”,并非物质丰裕的居所,而是精神上的退守之地——在远离权力中心的田园生活中,重新构建以“心安”为核心的价值标准。卢挚“无是无非快活煞,锁住了心猿意马”的感慨,庾天锡“紧地心猿系,罕将意马拴”的无奈,实则是同一时代知识分子的集体心理画像:在理想与现实的撕裂中,试图以“归隐”为盾牌,守护残存的精神尊严。“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末曲以“耕”与“卧”两个动作,构建起归隐生活的物质与精神双重维度。“南亩耕”取陶渊明“种豆南山下”的田园意象,既指体力劳动的实在感,也暗含“民生在勤,勤则不匮”的生存哲学;“东山卧”用谢安隐居典故,指向知识分子“兼济天下”理想破灭后的精神寄托。当作者“闲将往事思量过”时,“世态人情”四字背后,是元代社会等级压迫的冰冷现实:汉人作为三、四等人的屈辱,知识分子位列“九儒十丐”的尴尬,官场中“贤愚颠倒”的混沌。这种思量并非消极的自我否定,而是历经沧桑后的主动释然——“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以反讽笔法,揭露了世俗价值判断的荒诞性:当权力成为唯一标准时,“贤愚”不过是强者贴在弱者身上的标签。曲末“争甚么”的诘问,并非真的认同“愚”的定位,而是对整个价值体系的彻底否定:在一个贤愚不辨、黑白颠倒的时代,任何争辩都已失去意义,唯有抽身而退,在“南亩”与“东山”的自然秩序中,重新定义生命的价值。这种“不争”,恰是知识分子在高压社会中保存自我的智慧,是“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其内核依然是对理想人格的坚守与对现实的隐性抗争。这组小令以“闲快活”为线索,实则串联起元代知识分子从精神突围到人际重构,从价值反思到生存选择的完整心路历程。表面上是对闲适生活的咏叹,骨子里却是在异族统治的黑暗现实中,知识分子以文化主体性对抗社会压迫的精神史诗——当无法在现实世界“立功”,便转而在艺术世界“立言”,关汉卿用杂剧构建的“安乐窝”,恰是中国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精神传统的元代注脚。
4. 作品点评
这组元代散曲以质朴笔墨构建起文人理想中的精神乌托邦,在对闲适生活的铺陈中暗藏着对现实社会的深刻反讽。首曲以饮食起居的随性描写,将道家“顺应自然”的哲思转化为可感的生活图景,当个体行为全然交付于生理本能与天地节律时,“日月长,天地阔”的时空感知便成为心境超脱世俗桎梏的外化,这种看似“闲快活”的状态,实则是知识分子在仕途壅塞的元代,以自然秩序对抗现实压迫的精神突围。次曲聚焦乡野宴饮场景,“旧酒新醅”的醇厚与“老瓦盆”的粗朴形成物质反差,“山僧野叟”与文人的杂坐欢宴、“你鸡我鹅”的平伙聚餐,则彻底消解了封建等级秩序,在烟火气中重构了以平等真诚为核心的人际关系,这种超越世俗礼仪的交往模式,恰是对“十谒朱门九不开”的人才悲剧的隐性反抗。三曲以“锁心猿收意马”的比喻切入,借“红尘恶风波”影射元代官场的倾轧险恶,“槐阴午梦”的典故将世人追逐的利名解构为虚幻泡影,“跳出利名场,钻入安乐窝”的抉择,并非消极避世,而是知识分子在“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屈辱现实中,为守护精神尊严而选择的退守策略。末曲“南亩耕,东山卧”的意象组合,将陶渊明的田园理想与谢安的归隐典故熔铸为一体,当作者历经“浮云世态纷纷变”的凉薄人情,以“贤他愚我”的反讽叩问“争甚么”时,实则是对“为善受穷、造恶享福”的现实荒诞性的彻底否定——在贤愚颠倒的时代语境中,“不争”恰是对异化世界最清醒的拒绝。整组作品以“闲快活”为表象,内里却涌动着元代文人在社会挤压下的精神挣扎,其将田园之乐、友朋之欢、归隐之思与现实之痛熔于一炉,以看似散淡的笔触,在“适意行”的生活图景里,镌刻下知识分子在黑暗时代的精神突围轨迹,堪称元代社会文人心态的诗意镜像。
# 这是一首咏性情的小令。它自遣自适,申明了作者对待日常生活的态度。初读似表现作者的我行我素,仔细品味,也表现了作者除了衣食住行别无所求的颓唐,看似潇洒豁达却蕴含抱负难申、功业难就的淡淡哀愁。语言质朴,明白如话,不失天然”本色。
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国内访问学者李修国《元曲大辞典》
# 这是首描写友人诗酒欢宴的小令。歌颂了纵酒欢歌的隐居生活。旧酒新酿,新酒刚出锅,几位隐士(山僧野叟)相对饮,吟诗作曲、互相唱和,不拘礼仪,不拘小节,完全是平等融洽的平民交往,“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既是说共拿下酒菜肴,也是说吟诗作曲互相唱和的内容,皆为农家乐事,正是孟浩然诗“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意境语双关。表达了作者豪爽的性格和对隐居生活的赞美。
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国内访问学者李修国《元曲大辞典》
# 此曲写作者决心跳出红尘,追求闲适的生活,表现了对现实的不满和愤激。用典入化,浅显自然,妙语天成。
四川师范大学图书馆馆长邓元煊《元曲:彩图版》
# 这是一首标明出世心境的小令。此曲以意马心猿开篇,这原是道家用语,用以形容修道思想不专一,像猴跳马跑一样难以控制。作者用这一成语,说明已经做到了思想专一跳出红尘(红尘,原是佛家用语,指人世间),接着又用唐人李公佐《南柯太守传》“槐阴午梦”的典故,进一步说明脱离人世间的争名夺利,生活得十分快活。这首小令,成语与典故占有主要地位,使曲的内涵更加丰富。此曲写得轻松自然,很富人生哲理,易于引起人们的共鸣。
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国内访问学者李修国
# 此曲写对往事的回顾,道出了隐居的原因和对现实的无奈,深含“沉抑下僚,志不获展”的一腔怨愤。诸葛亮曾躬耕南阳,谢安曾高卧东山,但后来皆出山为相。此用以自况,其心志自明。用反语表现对贤愚莫辨的黑暗现实的痛心疾首,“争什么”实为愤激之词。
四川师范大学图书馆馆长邓元煊《元曲:彩图版》
# 这是首描写隐居生活的小令。是写亲耕垅亩、隐居田园的平静生活,闲时对于往事的回顾和反思。以东晋谢安东山高卧的典故表明作者性情的高洁和心胸的豁达,自然也就没必要辨是非,论贤愚、分高下。作者以无力改变现实的悲愤,说出了内心的隐痛,田园生活的平静,也难掩饰内心对往事回顾的不平静。
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国内访问学者李修国《元曲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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