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司农竹虚言":司农曹竹虚说:
# 曹司农竹虚言:曹竹虚司农说。司农:学管钱粮的官。清代的户部尚书也别称司农。
"其族兄自歙往扬州":他的族兄从歙县去扬州,
# 歙:县名。今安徽省歙县。
"途经友人家":途中经过朋友家。
"时盛夏":此时正是盛夏时节,
"延坐书屋":此兄停下行程坐到友人书屋中,
# 延:请。
"甚轩爽":觉得这间屋子十分惬意凉爽。
# 甚轩爽:非常宽散凉爽。甚:很,十分。轩:宽敞。
"暮欲下榻其中":天色晚时想要住在这里,
# 下榻:睡眠。榻,矮床。
"友人曰":友人说:“
"是有魅":这里有鬼,
# 魅:鬼怪。,是:这里。
"夜不可居":晚上不能住在这里的。”
"曹强居之":此人不管,强要住下。
"夜半":深夜,
"有物自门隙蠕蠕入":有东西从门缝间慢慢进入,
"薄如夹纸":像夹带的纸一样薄。
# 夹纸:作夹带用的纸,极薄。
"入室后":进入房间后,
"渐开展作人形":便逐渐展开化为人的模样,
"乃女子也":原来是个女子。
"曹殊不畏":曹兄完全不怕。
# 殊不畏:一点儿也不害怕。
"忽披发吐舌作缢鬼状":那女子忽然披散了头发吐出了长舌,变成吊死鬼的样子。
# 状:……的样子。,缢鬼:吊死鬼。
"曹笑曰":曹笑着说:“
"犹是发":同样是头发,
# 犹是发:(头发)还是这个头发。是,这。
"但稍乱":只是有些凌乱;
"犹是舌":同样是舌头,
"但稍长":只不过稍稍长了些,
"亦何足畏":有什么好怕的?”
"忽自摘其首置案上":那鬼忽然又把自己的头摘下来放到桌子上。
"曹又笑曰":曹又笑着说:“
"有首尚不足畏":有头的我尚且不怕,
"况无首也":何况你这没有头的东西。”
"鬼技穷":鬼的招数出尽了,
# 技穷:本领用尽了。穷,尽。
"倏然":便一瞬间消失了。
# 倏然:很快地。这里指很快地消失不见了。
"及归途再宿":待到曹从扬州回来,再次住到这里,
# 及:等到。
"夜半":深夜,
"门隙又蠕蠕":门缝再次有东西蠕动,
"甫露其首":鬼刚一露头,
# 甫:刚刚。
"辄唾曰":就骂道:“
# 辄:就。
"又此败兴物耶":怎么又是这个让人扫兴的家伙?”
"竟不入":竟然没有进去。
清代学者、文学家
纪昀(1724~1805),清代学者、文学家。字晓岚、春帆,号石云,道号观弈道人、孤石老人,直隶献县(今属河北)人。乾隆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学问博深而通达,曾以总纂官主撰《四库全书》,主持编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后因病而逝,谥号文达。纪昀工诗文,能作小说。其诗多华贵典赡之作。他谪戍塞外所作《乌鲁木齐杂诗》,内容温和文雅,无愁苦之音。他又仿《聊斋志异》体,作小说集《阅微草堂笔记》。另著有《纪文达公遗集》《沈氏四声考》《河源纪略》《玉谿生诗说》等。
1. 分段赏析
本文以转述口吻开篇,借他人之言增强故事可信度。“其族兄自歙往扬州”点明人物行踪,以具体地名赋予事件现实感。盛夏酷暑时节,“延坐书屋,甚轩爽”看似闲笔,实则暗藏机锋:书房本是雅致清净处,却与后文鬼魅出没形成反差,“轩爽”的空间反成惊悚舞台。友人郑重提醒“是有魅,夜不可居”,通过对话营造悬念,而“曹强居之”中“强”字既显人物倔强性情,又暗示其挑战邪祟的主动姿态。此时尚未见鬼影,但“盛夏”的燥热与“轩爽”书斋的凉意已在环境描写中形成微妙对比,为后续人鬼对峙埋下伏笔。这段看似平铺直叙的起笔,实则在环境、人物性格、叙事氛围三个维度搭建起完整的故事框架,使后续鬼怪现形的情节自然嵌入真实可感的生活场景,凸显笔记小说"寓奇崛于平淡"的叙事特色。接着,以“有物自门隙蠕蠕入,薄如夹纸”点染鬼魅出场,“蠕蠕”二字摹写其悄然潜行、扭曲滑动的形态,既传达出一种生物性的诡异感,又契合“夜半偷潜”之阴森氛围;“薄如夹纸”的质感比喻更添轻盈脆弱之感,不仅强化其不似人间之态,也暗示鬼怪虚有其表、外强中干的本质。此为鬼魅“偷潜”“善变”伎俩的开端,也是邪恶势力惯用的隐蔽现身手法。待此物“渐开展作人形”,化为一女子时,曹生“殊不畏”的态度便已不同于常人避鬼的惊惧反应,反差塑造出其镇静、倔强而不失从容的形象。而这“迷人”伎俩本意是借貌美惑人,却因曹生之冷静识破而全无成效。鬼怪旋即暴露真形,“披发吐舌作缢鬼状”,意图以恐怖面目震慑对方,曹生却不惊反笑,细评曰:“犹是发,但稍乱;犹是舌,但稍长。”此番以梳妆视角拆解恐怖形象,将鬼魅化作蓬头垢面之俗人,一句轻描淡写却极具讽刺意味,用“稍乱”“稍长”等平实量词悄然消解其恐怖特质,既显其睿智冷静,又将鬼魅吓人伎俩戳破为拙劣粗陋的伪装。这种以幽默化解恐惧的笔法,赋予故事超越恐怖描写的审美趣味。第二次交锋中,鬼怪“自摘其首置案上”,伎俩更为骇人,然曹生依旧不为所动,反讥道:“有首尚不足畏,况无首也。”其言语不仅是冷静判断的逻辑反转,更是对鬼怪威慑手段的彻底嘲弄。从头颅之“有”到“无”的悖论,实际上揭示出所谓恐惧只是一种心理投射,而非真实威胁。此处鬼之“吓人”伎俩彻底失效,曹生冷峻而诙谐的应对方式,映射了正义力量面对邪恶时不屑一顾的自信。第三次交锋更为简练却力度十足:归途中鬼魅“甫露其首”,曹生“辄唾曰”,一个“唾”字胜似千言万语,以厌恶动作取代语言辩驳,态度已由先前的讽刺转为彻底的轻蔑,标志着斗争已进入压倒性胜利阶段。随之而出的“又此败兴物耶”,更以“物”字将鬼魅贬为无足轻重的扫兴之物,情绪从厌烦上升至鄙夷,彻底否定其威胁资格,终以“竟不入”三字收束,构成一次干净利落的驱鬼胜利。鬼怪仓惶而退,曹生凛然挺立,二者形成强烈对照,也象征着虚伪邪恶终究不能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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