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事武皇帝":我年少时候服侍明皇,
# 武皇帝:唐代诗人常用汉武帝来代指唐玄宗,故称武皇帝。另有一说,认为玄宗曾六受尊号,其中“神武”尊号始终沿用,“武”即“神武”尊号的省称。
"无赖恃恩私":倚仗皇帝的恩私成为一个无赖子弟。
# 恩私:恩宠。
"身作里中横":本人是里巷中横行不法的人,
# 横:蛮横不法的人。,里:乡里。
"家藏亡命儿":家里窝藏的都是些亡命之徒。
# 亡命儿:因犯法而逃亡的人。
"朝持樗蒲局":早晨就捧着赌具和人家赌博,
# 局:这里指摆设赌具用的木板。,樗蒲:古代一种游戏,像后代的掷色子。,持:一作蘖,一作拆
"暮窃东邻姬":夜里还去和东邻的姑娘偷情。
"司隶不敢捕":司隶校尉不敢逮捕我,
# 司隶:司隶校尉,负责京师治安的官员。
"立在白玉墀":因为我天天在皇帝的白玉阶前站班。
# 白玉墀:指宫廷的台阶。,立:一作登。
"骊山风雪夜":骊山上的风雪之夜,
"长杨羽猎时":皇帝长杨宫打猎的时候我都跟随侍卫。
# 长杨:汉宫名,以广植垂杨而得名。故址在今陕西周至东南。羽猎:指皇帝出猎时,卫士负箭跟从。
"一字都不识":那时候我是一个字都不识,
"饮酒肆顽痴":只会饮酒放浪,顽钝而痴呆。
"武皇升仙去":自从玄宗皇帝死后,
# 升仙:婉言帝王之死。
"憔悴被人欺":我就失去了靠山,落魄得被人欺侮。
"读书事已晚":虽然再要改行读书已经太晚了,
"把笔学题诗":但也只好提笔来学做诗。
"两府始收迹":作诗有了些成就被两府所收留,
# 收迹:收敛行为。,两府:指诗人曾任洛阳丞(为河南府属官)及后为京兆府功曹参军并为高陵宰、鄠县令(高陵与鄠县均京兆府属县)之事。
"南宫谬见推":甚至推举到尚书省做官。
# 见推:被推荐任用。,谬:谦词。,南宫:指尚书省,韦应物建中二年为尚书省比部员外郎。
"非才果不容":没有才干果然不能容留,
"出守抚茕嫠":被外遣做安抚孤儿寡妇的地方官。
# 茕嫠:一作惸嫠。惸是无兄弟者,嫠是无夫者,泛指孤苦无依的人。,出守:指出任州刺史。汉代郡的长官称太守,故汉人以出京去做太守为出守。唐代的州相当于汉代的郡,故唐人也沿用这个名词。
"忽逢杨开府":忽然遇到老朋友杨开府,
"论旧涕俱垂":谈起旧事不禁感慨流下了眼泪。
"坐客何由识":满座的客人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惟有故人知":知道这些事的只有故人了。
中唐时期山水田园派诗人
韦应物(735?~790?),唐代诗人。字义博,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韦氏世为三辅名族,天宝时,为玄宗侍卫。后为滁州、江州刺史及左司郎中,官至苏州刺史。世称韦江州、韦左司或韦苏州。韦应物诗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山水田园诗,与陶渊明并称“陶韦”,与王维、孟浩然、柳宗元并称“王孟韦柳”。其各体皆擅长,但以五言古体成就最高。风格恬淡闲远,语言简洁朴素,白居易称其“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代表作品有《采玉行》《夏冰歌》《滁州西涧》等。有《韦苏州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自述感怀诗。诗中先以生动细节回忆年少时横行乡里、纵情声色的荒唐岁月,再写中年折节读书、宦海浮沉的经历,最后在与故人重逢的感慨中,流露出对人生变迁的深切体悟。
2. 写作手法
铺陈:“少事武皇帝”至“饮酒肆顽痴”十二句极尽铺叙少年时期的放荡行径,通过赌博、藏匿亡命之徒等细节的堆砌,生动塑造了一个恃宠而骄的无赖形象。对比:前十二句写少年横行与后八句述中年折节形成鲜明对比,以“武皇升仙去”为转折,突显诗人从“无赖”到“读书题诗”的人生巨变,强化了命运无常的感慨。
3. 分段赏析
诗的前十二句“少事武皇帝”至“饮酒肆顽痴”,以直白笔触追忆了年少时的放浪形骸。韦应物十五岁时便入宫担任三卫郎,在玄宗身边侍奉近六载。他在另一首诗《燕李录事》中写道“与君十五侍皇闱,晓拂炉烟上赤墀”,正是这段经历的写照。诗中坦承,少年时仰仗皇恩庇护,行事颇为放纵。不仅常在街市横行霸道,家中更收留了不少亡命之徒。白日里沉迷赌博,入夜后便与邻家女子私会,即便是负责京城治安的官吏也拿他无可奈何。每逢玄宗冬日驾临骊山温泉,或是外出围猎之时,他都随侍在侧。这般备受宠信,使得少年韦应物愈发骄纵任性,终日只知饮酒作乐,连最简单的文字都不曾识得。从“武皇升仙去”到“出守抚茕嫠”这八句,道出了诗人在玄宗驾崩后的人生转变。原本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年,随着靠山的离去,再也无法倚仗皇恩庇护。为了谋求出路,这个昔日的纨绔子弟不得不放下身段,开始埋头苦读。令人意外的是,在诗中自称“谬见推”的他,竟因文才受到赏识,得以入仕为官。但好景不长,终究还是难以在朝中立足,被外放为地方官。诗中“非才”二字看似自谦,实则暗含无奈。这次外调,很可能是受到同僚的排挤所致,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诗的最后四句“忽逢杨开府”至“惟有故人知”,以平实的语言道出了与故人重逢时的万千感慨。在久别多年之后,诗人与杨开府不期而遇,两人相对而坐,追忆往昔种种,不禁感慨万千。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那些宦海沉浮的经历,如今说来都化作了一声声叹息。座中其他宾客或许不解其中滋味,唯有这位相识多年的老友,才能真正懂得诗人这些年来经历的酸甜苦辣。这四句看似简单的叙述,却蕴含着深厚的情感,将全诗的情感推向了高潮。
4. 作品点评
此诗与《温泉行》同为韦应物自述生平之作。他本可将年少轻狂之事写得风流浪漫(千金一掷的豪赌,与佳人的幽会),或极尽荣光(雪夜护驾“武皇帝”的殊荣,长杨围猎的英姿)。然而诗人却自揭其短,坦陈少时为非作歹、横行乡里的恶少行径,甚至自嘲目不识丁的愚钝,对过往作了深刻忏悔。这与人们熟知的古淡高雅的韦应物形象大相径庭,初读难免觉得“不类苏州平生”。但恰是这种自我剖析的勇气,展现了其诗作在恬淡之外的另一种价值——兼具自省精神与“诗史”品格。
# 写得奇怪,队仗逼真。旧见诗话,至以为不类苏州平生,不知其沉着转换,正在“武皇升仙”起兴,能令读者坠泪。又曰:收拾惨怆,自不在多。
宋刘辰翁《韦孟全集》
# 初,公豪纵不羁,晚岁逢杨开府,赠诗言事曰:“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足见古人真率之妙也。
元辛文房《唐才子传》
# 缕缕如不自惜,写得侠气动荡,见者偏怜(“家藏”句下)。
明高棅《唐诗品汇》
# 陶、韦之言,潇洒物外,若与世事复相左者。然陶之壮志不能酬,发之于《咏荆轲》;韦之壮迹不能掩,纪之于《逢杨开府》。
明王世贞《章给事诗集序》
# 韦诗五百七十馀篇,多安分语,无一诗干进。且志切忧勤,往往自溢于宴游赠答间,而淫荡之思、丽情之句,亦无有焉。至若“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等句,乃建中初遇故人,凄然而论旧,自道其盛时气概,于今为可悲耳。……以恒情论之,少年无赖作横之事,有忸怩不欲为他人道者,而韦不讳言之,且历历为著于篇,可谓不自文其过之君子矣。
清乔亿《剑溪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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