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阁飘香下太湖":华美的楼阁香气缭绕太湖,
"乱兵侵晓上姑苏":叛军黎明时分攻破姑苏城。
"越王大有堪羞处":越王实在有羞愧之处啊,
"只把西施赚得吴":竟用西施美人计颠覆吴国。
"郑妲无言下玉墀":郑妲沉默走下玉石台阶,
# 郑妲:一作“郑旦”,是历史上一位刚烈女子。她与西施一样,也是被越王勾践选中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之一。
"夜来飞箭满罘罳":夜箭如雨射穿防箭罗网。
# 罘罳:也作“罦罳”。古代一种设在门外的屏风;设在屋檐下防鸟雀来筑巢的金属网。
"越王定指高台笑":越王定在高台得意狂笑,
"却见当时金镂楣":却见旧日宫殿金饰犹亮。
# 金镂:金属制的箭头。
"半夜娃宫作战场":子夜的馆娃宫已成战场,
"血腥犹杂宴时香":血腥味混着宴会的余香。
"西施不及烧残蜡":西施的悲伤甚至不如燃尽的蜡烛,
"犹为君王泣数行":仍为故主垂泪到天明。
"素袜虽遮未掩羞":白绫裹足难掩心中羞愧,
"越兵犹怕伍员头":越军仍怕伍子胥怒目圆睁。
# 伍员:即伍子胥。春秋末期楚国人,后为吴国大夫。
"吴王恨魄今如在":吴王怨魂若仍在人间,
"只合西施濑上游":该去西施沉江处凭吊。
"响屟廊中金玉步":响屟廊里回响着金玉步声,
# 响屟:亦作“屧廊”,即响屧廊。春秋时吴宫廊名。屟是木板拖鞋。吴王夫差命人将廊下的土地凿成瓮形大坑,上面用厚木板覆盖辅平,让西施和宫女穿上木鞋在上面行走,铮铮有声,所以取名响屟。今苏州灵岩寺圆照塔前有一个小斜廊,就是其遗址。
"采蘋山上绮罗身":采蘋的山上仍见罗衣倩影。
# 蘋:一作兰。
"不知水葬今何处":谁知道水葬之身今在何处,
"溪月弯弯欲效颦":溪边的弯月好像在学她蹙眉。
晚唐时期文学家
皮日休(834?~883?),唐代文学家。字逸少,后改袭美,号鹿门子、间气布衣等。襄阳竟陵(今湖北天门)人。咸通进士,曾任太常博士,后参加黄巢军任翰林学士。皮日休与陆龟蒙齐名,世称“皮陆”。其诗多酬唱咏物之作,也涉及时政弊端,描述人民悲惨生活之作。其诗一种继承新乐府传统,语言平易近人;一种则逞奇丰富。皮日休的散文颇能继承韩柳古文传统,尤其是小品文善于讥刺时弊,抨击黑暗政治,锋芒毕露。其政论小品文被鲁迅之为“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代表作品有《正乐府》《三羞诗》。著有《鹿门隐书》《忧赋》《皮子文薮》等。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组七言绝句组诗,也是一组是咏史怀古诗,全诗通过对比手法,将馆娃宫昔日的繁华盛景与现今的颓败景象相对照,以史鉴今,折射出吴国的兴亡轨迹,表达了诗人对历史变迁与家国兴衰的深沉感慨。
2. 分段赏析
此诗首两句“绮阁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通过对比揭示了吴越的不同表现,一个通宵享乐,一个摸黑行军;一边轻歌曼舞,一边短兵长戟,在鲜明对比中,蕴藏着对吴王夫差荒淫误国的不满。“绮阁飘香下太湖”,完全从侧面着笔。它写馆娃宫,仅仅用一个“绮”字状“阁”,用一个“飘”字写“香”,这样,无须勾画服饰、相貌,一个罗縠轻扬、芳香四溢的袅娜倩影,便自在其中了。特别是“下”字很有分量。从“绮阁”里散溢出来的麝薰兰泽,由山上直飘下太湖,那位迷恋声色的吴王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以至对越王的复仇行动,连做梦也没有料到,就不言而喻了。次句“乱兵侵晓上姑苏”,省去越王卧薪尝胆等过程,单写越兵夤夜乘虚潜入这一重要环节。“乱兵”,指吴人眼中原已臣服现又“犯上作乱”的越军。侵晓,即凌晨。吴王志满意得,全无戒备。越军出其不意进袭,直到爬上姑苏台,吴人方才发觉。一夜之间,吴国就灭亡了。这是令人震惊的历史教训。“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就勾践亡吴一事,批评勾践只送去一个美女,便赚来一个吴国,“大有堪羞”之处,这是很有意思的妙文。吴越兴亡的史实,诸如越王十年生聚,卧薪尝胆;吴王沉湎酒色,杀伍子胥,用太宰嚭,凡此种种,诗人不可能不知。吴越的兴亡当然不是由西施一个女子来决定的。但写诗忌直贵曲,如果三、四句把笔锋直接对准吴王,虽然痛快,未免落套;所以诗人故意运用指桑骂槐的曲笔。他的观点,不是游在字句的表面,要细味全篇的构思、语气,才会领会诗的义蕴。诗人有意造成错觉,明嘲勾践,暗刺夫差,使全诗荡漾着委婉含蓄的弦外之音,发人深思,给人以有余不尽的情味,从艺术效果说,要比直接指责高明得多了。“郑妲无言下玉墀,夜来飞箭满罘罳”两句以吴宫场景切入,暗含历史兴衰的尖锐对比。前句“郑妲无言”写西施沉默离开吴宫的姿态,“无言”二字既暗示其作为政治工具的无奈,又暗含对吴王夫差沉溺美色、荒废朝政的讽刺。玉墀象征权力中心,而“下”字暗藏盛极而衰的轨迹。后句“夜来飞箭”以突袭的战争画面打破前句的静态,罘罳被箭矢覆盖的细节,既具象化吴国骤然覆灭的惨烈,又以“满”字强化外敌入侵的暴力。诗人将西施的柔弱与战争的残酷并置,形成“红颜祸水”与“武力亡国”的双重历史隐喻,在静默与喧嚣的张力中揭示吴国灭亡的多重动因。“越王定指高台笑,却见当时金镂楣”两句转写越国胜利者的视角,却暗藏反讽。前句“定指高台笑”刻画勾践登临吴宫高台指点江山的姿态,“笑”字表面写复仇成功的快意,实则暗含对历史轮回的冷峻观察——越王未来或将重蹈吴王覆辙。后句“金镂楣”聚焦吴宫残留的奢华装饰,金缕雕花的华美与越王胜利的笑声形成尖锐对照,以物质遗存反讽权力更迭的虚幻。诗人借“却见”二字制造时空折叠效果:胜利者凝视前朝奢靡遗迹时,既是对吴国教训的审视,也是对越国自身命运的警示。“半夜娃宫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两句是追忆吴越战争的惨烈场景。前句以“半夜”突显战事之诡谲,昔日的馆娃宫沦为血腥战场,时空交错中暗含历史兴衰的讽刺。后句“血腥”与“宴时香”形成强烈对比,吴王夫差曾在此宴饮享乐,麝檀香雾中歌舞升平,而今血腥之气却与残余香气交织。一个“杂”字揭露了统治者沉溺享乐与军事懈怠的因果关联,血腥场景与奢靡记忆的叠加,暗含对亡国教训的深刻批判。“西施不及烧残蜡,犹为君王泣数行”两句借物讽喻,颠覆传统美人之喻。烧残的蜡烛还为吴王夫差的悲惨下场滴下几滴泪珠,西施反不如蜡烛,没有一点悲戚的表现。诗人将西施与“烧残蜡”并置:西施虽美却无力回天,反不如将尽的蜡烛能以“泣数行”映照君王之泪。蜡炬燃烧至残仍垂泪不止,既暗喻吴王夫差在亡国前夕的悔恨,也讽刺其至死未悟沉迷美色、穷奢极欲的治国之弊。“素袜虽遮未掩羞,越兵犹怕伍员头”两句以吴越争霸的历史为背景展开双重隐喻。前句“素袜”暗指西施的浣纱身份,表面写其足履被轻纱遮掩的柔美姿态,实则通过“未掩羞”的转折,暗示西施作为政治工具被迫侍奉吴王的屈辱本质。后句“伍员头”用典精警——伍子胥谏诤吴王被赐死后悬头国门,其忠魂化作钱塘怒潮,此处反用“越兵畏头”之说,既暗含越国复仇的艰险历程,又以鬼雄意象反衬吴王昏聩。两句形成明暗交织的叙事层次:西施的娇媚与伍员的刚烈构成性别与气节的强烈对比。“吴王恨魄今如在,只合西施濑上游”两句以鬼魂视角完成历史评价。前句“恨魄”承接前文的忠魂意象,却将批判锋芒转向吴王自身,他既败于伍子胥预言的“越甲三千”,又沉溺于西施的“馆娃宫”温柔乡,这种帝王意志的混乱构成历史悲剧的核心。后句“只合”二字以反诘语气重构因果:西施濑既是西施浣纱的故地,亦是吴国覆灭的见证,诗人刻意将吴王亡魂的游荡处所指向其败亡根源,实则是对统治者的道德审判。“响屟廊中金玉步,采蘋山上绮罗身”两句写西施的生平故事。前一句讲吴王夫差为西施建造了响屟廊,西施穿着木屐在廊上走路,木板发出清脆的响声,配合她身上佩戴的金玉首饰,显得富贵华丽;后一句写她原本在采蘋山以浣纱为生,后来被选入宫中,换上了华贵的丝绸衣裳。这两句通过描写西施从普通女子到宫廷宠妃的身份变化,暗含对吴王沉迷美色、奢侈享乐的批评,也暗示了繁华易逝的感慨。“不知水葬今何处,溪月弯弯欲效颦”两句感叹历史人物的结局难以考证。前一句提到西施最终的结局有多种说法,有的说她被沉入水中淹死,有的说她隐居民间,但具体真相已无从知晓;后一句写溪边的月亮弯弯,仿佛在模仿西施当年皱眉捧心的姿态。诗人借明月这一永恒的自然景象,反衬西施个人的短暂命运,表达了对历史兴衰无常的思考——曾经轰动一时的美人,最终只留下模糊的传说,唯有明月长存。
3. 作品点评
这组诗歌通过将歌舞升平的宴饮场景与战火纷飞的现实境况并置,形成历史兴衰的对比叙事。以史实为据,但使用翻案法,“出奇立异”,不落窠臼。王锡九《皮陆诗歌研究》认为,古代文人中的隐逸者,发思古之幽情,“亦是好以议论为诗者”(方岳《深雪偶谈》)。
上一篇:唐·韩翃《赠李翼》
下一篇:唐·张仲素《杂曲歌辞·宫中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