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苑他年未可追":在曲江林苑往年不可回忆,
# 追:回忆。,下苑:指汉代的宜春下苑。唐时称曲江池。
"西州今日忽相期":在西州今天忽然相互盼望。
# 相期:期待;相约。,西州:地名,指安定郡。
"水亭暮雨寒犹在":水边亭台幕天大雨春寒之气还存在,
# 水亭:临水的亭子。
"罗荐春香暖不知":丝罗褥子春天散香虽温暖让人没感知。
# 罗荐:丝绸褥子。
"舞蝶殷勤收落蕊":飞舞的蝴蝶专注采收落花之粉,
# 殷勤:情意恳切。
"佳人惆怅卧遥帷":美人在远处忧愁地卧在帷幕中。
# 佳人惆怅卧遥帷:此句以花拟人,用美人怅卧遥帷的情状来形容牡丹为雨所败后花事已阑。佳:一作有。
"章台街里芳菲伴":长安章台街里还有其他花朵为伴,
# 章台:战国时秦宫中台名。
"且问宫腰损几枝":暂且问您牡丹花如楚宫女的细腰在风雨后又减损多少枝。
# 宫腰:语出《韩非子·二柄》:“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
"浪笑榴花不及春":不要笑石榴花盛开迟而赶不上芳春,
# 不及春:榴花初夏始放。据《旧唐书·文苑传》载,李渊即帝位后,孔绍安因侍宴,应诏咏石榴诗曰:“只为时来晚,开花不及春。”李商隐翻用孔诗意,是说“先期零落”的牡丹比“不及春”的榴花更为可悲。,榴花:石榴花。,浪笑:漫笑。
"先期零落更愁人":牡丹春过早地凋落更是愁人。
# 零落:凋谢。,先期:约定日期之前;在事情发生或进行之前。
"玉盘迸泪伤心数":它那花冠如洁白的玉盘,泪珠飞溅,伤心屡屡,
# 伤心数:旧注:色角切。数:屡次。,迸泪:溅泪。泪指雨点。,玉盘:指牡丹花冠。似为白牡丹。据《洛阳花木记》记载,牡丹有叫玉盘妆的。玉盘也可能仅指形状。
"锦瑟惊弦破梦频":无情风雨像急奏的锦瑟,繁弦促柱,破梦频频。
# 锦瑟惊弦破梦频:借疾奏锦瑟时促柱繁弦令人心惊的感觉来形容雨水摧花的情态。锦瑟惊弦:喻雨打牡丹之声。
"万里重阴非旧圃":万里阴云密布,已不是过去花圃,
# 旧圃:指旧时曲江的花圃。曲江为长安胜地,环境优美。这句是说曲江花圃的牡丹,受到精心培育,境遇不是被风雨摧折的回中牡丹所可比拟。,重阴:浓阴,乌云密布。
"一年生意属流尘":一年美好生机,早付与污泥流尘。
# 属流尘:付给尘土。指花为风雨打落。流尘:飞扬的尘土。,生意:生机。
"前溪舞罢君回顾":在前溪舞歇歌残后您若再回头看看,
# 前溪舞罢君回顾:前溪村是南朝教习音乐的地方,江南声伎多出于此。此句用人的舞态描摹花之飘零。前溪:前溪村在浙江武康,南朝时为教授音乐舞蹈的地方。于兢《大唐传》载:“江南声伎多自此出,所谓‘舞出前溪’者也。”六朝乐府又有《前溪歌》,中有“花落随水去,何见逐流还”之句。
"并觉今朝粉态新":定会感觉到今朝风雨里牡丹的娇美姿容正奇新。
# 并觉今朝粉态新:意谓他时花朵零落已尽再回顾今日雨中,犹觉此时粉态新艳。并:且。粉态:指牡丹洁白的姿容。
晚唐杰出诗人
李商隐(811?~858?),唐代诗人。字义山,号玉谿生、樊南生。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生于河南荥阳。开成进士,曾任县尉、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因受牛李党争影响,遭排挤而潦倒终身。李商隐擅长律、绝,富于文采,构思精密,情致婉曲,具有独特风格。然因用典太多,或致诗旨隐晦。其与杜牧并称“小李杜”,又与温庭筠并称“温李”。李商隐亦工四六文,所作以书启奏札为多,与温庭筠、段成式齐名,因三人皆排行十六,时称“三十六体”。代表作品有《贾生》《隋宫》《无题》《锦瑟》等。有《李义山诗集》,后人辑有《樊南文集》《樊南文集补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也是一首咏物抒情诗。描绘了回中牡丹遭雨摧残而衰败的景象,营造出一种凄凉哀伤的氛围。诗中借牡丹被风雨打击致败,体现了诗人自身身世如落花般飘零、备受挫折的境遇,表达了诗人对牡丹命运的深切同情,以及借牡丹自喻,抒发自己科举失意、前途迷茫的伤感与无奈,同时蕴含着对人生无常、美好易逝的深沉感慨。
2. 写作手法
拟人:“舞蝶殷勤收落蕊,佳人惆怅卧遥帷”,赋予舞蝶“殷勤”这一人的情感与动作,生动表现出蝶对牡丹落蕊的怜惜;“佳人惆怅”将人的情绪赋予美人,借美人的惆怅来烘托牡丹衰败后的寂寥,以人的反应侧面展现牡丹之败,使描绘更加生动且富有情感。比喻:“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把牡丹花瓣上的雨滴比作玉盘中迸溅的泪水,形象地描绘出牡丹遭雨打击时“落泪”的凄惨模样;又以锦瑟惊弦比喻急雨打花,将雨打牡丹的动态比作锦瑟突然惊响的弦音,强化了雨势的急促和对牡丹破坏的强烈,让读者更直观感受到牡丹所遭受的摧残。对比:第一首诗首联“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将过去牡丹在曲江苑圃盛开时的繁华热闹,与如今在西州风雨中衰败的景象进行对比;颔联“水亭暮雨寒犹在,罗荐春香暖不知”进一步强化这种对比,过去在曲江苑圃罗荐春香的温暖与当下西州水亭暮雨的寒冷形成鲜明反差,突出牡丹命运的变化以及诗人今昔境遇的巨大落差,借此抒发身世之感。第二首诗首联“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将牡丹与榴花作对比,榴花虽开在春后,但牡丹却先期凋零,以此突出牡丹命运的悲惨,强化诗人对牡丹不幸遭遇的哀伤之情。托物言志:诗人借牡丹被雨打落这一遭遇,象征自己在人生道路上遭受挫折,科举失意、身世飘零。以牡丹自喻,将自己的情感、遭遇寄托于牡丹,通过对牡丹的描写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伤感、无奈以及对人生的感慨,达到物我交融的境界。
3. 分段赏析
第一首诗,首联中诗人感慨,往昔牡丹在曲江苑圃中盛开的繁华场景,如今已难以追忆。那时,进士及第后曲江游赏,众人尽享得意欢乐,这般盛况如今已如过眼云烟,不可重现。而当下,竟在西州的风雨中与牡丹相逢,恰似自己如今落魄地寄身于泾州。颔联里,此刻身处西州水亭,暮雨淅淅,寒意袭人。遥想当年在曲江苑圃,置身于罗荐之上,感受着春天的温暖与花香,那等惬意如今却恍若隔世,再也无从追寻。这里的“不知”,与首联的“未可追”遥相呼应,强化了今昔的巨大落差。颈联真切地描绘了“败”之景象。蝴蝶翩翩起舞,似乎对落花怀有怜惜之意,殷勤地想要收拢那飘落的花蕊。然而,牡丹遭雨水摧残后,花期已然衰败,宛如佳人满怀惆怅地卧于远处帷幕之中,意兴索然,光彩尽失。末联的解读,诸多学者倾向何焯、冯浩的观点,认为所指乃在京中同样失意的友人。此说看似合理,实则细究之下,存有疑点。尾联既提及“章台街里芳菲伴”,表明这些人正身处京城,春风得意,又怎会有沦落的遗憾呢?故而“且问宫腰损几枝”,说的是他们每日在春风中尽情歌舞,只怕会因此瘦损了纤细的腰肢。这里“宫腰损几枝”并非指失意,恰恰相反,说的是他们的得意之态。正如姚培谦在《李义山诗集笺注》中所言:“失意者失意,得意者未尝不得意也”,此语可谓切中要害。第二首诗,首联便点明,榴花虽盛开于春后,却比不上牡丹过早凋零所带来的那份令人揪心的伤痛。三四句细致刻画了牡丹被雨击打后的情景:玉盘般的花瓣上,雨珠飞溅,仿佛是牡丹在频频流淌伤心的泪水;急促的雨点敲打花朵,恰似锦瑟琴弦猛然惊响,一声声似要打破美好的梦境(在《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中,便有“雨打湘灵五十弦”的诗句,与此处情境相似)。颔联中的“伤心”与“破梦”,表面上是在说牡丹,实则暗指作者自身的情怀与遭遇。五六句则描绘了环境以及牡丹衰败后的景象:万里天空,阴云浓重,气候恶劣,早已不复当年曲江旧圃的宜人环境;花朵凋零,委身于地,一年的生机,就此付诸尘土。颈联寓意着诗人自己还未来得及施展才华,便遭受沉重打击而陷入落魄境地,内心悲痛,泪如泉涌,曾经的希望已然落空,往昔的美好环境已无法再现,未来的前途更是迷茫难测。尾联则通过设想他日花瓣全部落尽时,再回首今日雨中牡丹的模样,仍觉得此刻的粉态堪称新艳,这其实是在暗示,将来所面临的厄运或许比今日更为凄惨。结合诗人参加宏博试却遭黜落的经历,此诗借牡丹抒发自身感遇之情的意图,便不言而喻了。
4. 作品点评
在这组《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里,前一首诗展现出李商隐独特的创作巧思,以奇谲的联想切入对牡丹的描绘。诗人笔触一转,从雨中凋零的牡丹联想到幽卧远方、满怀惆怅的美人,借美人的失意落寞来映衬败落牡丹的楚楚可怜,这种关联触发读者无尽遐思。诗中意象纷繁,构建出的诗境冷艳而优美,情感表达细腻且婉曲,尽显精致之美。后一首诗则另辟蹊径,借牡丹寄寓自身的身世之感,将个人的复杂情绪与人生体悟不着痕迹地融入对牡丹的刻画之中,达到物我交融的境地。诗人把那股难以言说的感伤,倾注于朦胧瑰丽的诗境里,凭借哀婉的格调、动人的形象以及华美的词采,细腻地勾勒出自己内心的真实心境与独特感受,其风格与前一首相比,呈现出明显的差异。值得注意的是,这类托物寄情的咏物诗,在李商隐后续的诗歌创作中屡见不鲜。每一篇都弥漫着如出一辙的哀伤与凄艳,仿佛是他内心深处情感的一次次回响。这组诗无疑在李商隐的诗歌创作历程中占据着关键位置,不仅对他日后的咏物诗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更是标志着其独具一格的创作风格正式确立,成为他诗歌艺术成熟的重要里程碑。
# 详味二篇(指同题二首)领句,似皆有所思而托物起兴者,其或亦为甘露罹祸者而发耶?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 隋孔绍安《应制咏石榴》诗有“只为来朝晚,开花不及春”之句,义山借用作翻,言此牡丹先春零落,较开不及春之榴花更为愁人。“玉盘迸泪”,花含雨也,故见之者伤心;“锦瑟惊弦”,雨著花也,故闻之者破梦。“非旧圃”,照应回中;“属流尘”,照应雨败。结言牡丹自是国色,虽飘零之候,粉态犹足动人,此文家“黄龙摆尾”法也。
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
# 程梦星曰:此二首乃叹长安故妓流落回中者,牡丹特借喻耳。
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 姚培谦曰:大抵世间遇合,不及春者,未必遂可悲,及春者,未必遂可喜。玉盘迸泪,点点伤心,花之遇雨也;锦瑟惊弦,声声破梦,雨之败花也。从此万里重阴,顿非旧圃,一年生意,总属流尘。唯是前溪舞处,花片浮来,犹尚分其光泽耳。才人之不得志于时者,何以异此!
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 工于衬贴。
清毛张健《唐体余编》
# 借牡丹写照也。玩其制题,则知以泾原之故而为人所斥矣。或是艳情之作,未可定。王鸣盛曰:悲凉婉转,无限愁酸。
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 纯乎唱叹,何处着一呆笔?芥舟评曰:二首不失气格,兼多神致。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 通首皆婉恨语,凄然不忍卒读,必非艳情。
近代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
# 假物寓慨,隐而能显,是徐熙、惠崇画法。
近代汪辟疆《玉溪诗笺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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