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际史学家、文学家
张岱(1597~1679?),明末清初史学家、文学家。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张岱出身仕宦家庭,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极爱繁华。早年悠游于山水间,创作许多诗文。1635年参加乡试,不第。明亡后隐居于四明山中,潜心著述。其诗文颇受公安、竟陵二派影响,尤以小品散文名世,文笔清新,时杂诙谐,作品表现出明亡后的怀旧感伤情绪,久已脍炙人口。代表作品有《石匮书》《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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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岱《陶庵梦忆》的自序,一篇说梦的散文佳作。文章第一段简述国破家亡后,自己的思想矛盾和贫困生活;第二段以简净的句法,将早年的豪华生活与今日的蔽败潦倒作种种对比,认为这都是现世的因果报应;第三段用黄粱梦、槐安国的典故,点明五十年来,总成一梦的主旨,自比痴人,犹喜说梦;第四段说了两则故事来比喻人生的虚幻;末段承认,自己虽大梦将醒,仍旧难舍名根,故有种种记叙。全文字数有限,但作者的生活变迁、心路历程、著文渊源清晰可见,自嘲、自悔、自诩之情毕备,可谓言约而意丰。同时多处用典,讲究对仗,文字整齐凝练,清丽活泼,饶有诗意,既增强了文章的品味、厚度,又提高了语言的表现力。作者出身于累代仕宦之家,尽管并不十分阔气,但祖上的余荫和家私已颇够他受用的了。正如文章第二节罗列的种种果报所云,他往昔是生活在轻煖甘旨温柔爽垲和香艳之中的。如今,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甚至连故旧见了,也视为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这不能不令他回首往事,顿生隔世之感,愤激得几乎要自杀。胸中有块垒,不能不吐。他有自己的武器,那便是手中的笔。他寄希望于散文,用梦忆梦寻来追念乡土和故国,留下了《陶庵梦忆》一类的散文篇章。这些文字,记录了晚明社会生活的种种琐事,包括许多掌故,篇幅短小,内涵甚丰,戚而能谐,歌哭同声,旧梦中微露新梦的曙色,轻松中含蕴着寒冰下的艰涩与呜咽。此序说得何等深沉: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伍崇曜跋《陶庵梦忆》亦指出:昔孟元老撰《梦华录》,吴自牧撰《梦粱录》,均于地老天荒沧桑而后,不胜身世之感;兹编实与之同。斯言点出此序旨意,颇中肯綮。正由于张岱用日常生活琐事作经纬,编织他的故国之梦,所以,这种梦细丝密缕,光彩迷离,很难经受动荡时事的凄风苦雨。此种写作困厄与辛酸直接体现在本序之中,他叹息: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他长啸:今当黍熟黄粱,车旋蚁穴,当作如何消受?很明显,张岱是用泪眼来观梦、察梦、寻梦的。透过他追忆的昔日繁华和诸多意趣,可以体察到的是一种无可如何、挥之不去的沉郁的哀愁。在品味此序时,应当注意把握这一种基调。当然,作者的感情表露还有其他一些复杂的形式,如:第一节说首阳二老不食周粟乃后人妆点语也,分明是悲绝生辛,用诙谐的笔调去抒写胸中的阵阵狂澜。又如:第二节连用七个排句大谈因果报应,节奏短促,一气呵成,令人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被压抑、被扭曲的悔恨与愤懑;接下来,第三节以鸡鸣枕上,夜气方回为转折,推出了对往事的遥思,心旌飘摇,不能自持,颓伤中夹清新之气,决绝中带眷恋之情,忽喃喃自语,忽捶胸诘问,终于恍惚痴迷地将说梦的主题点破;至于四、五两节,则以议论和剖白的方式,进一步强调了自己寻梦而又惧梦、梦醒了又祈求新梦的矛盾心态和复杂意绪。这样,通篇嘈嘈切切,似乱非乱,主调明晰而又富于变幻,纲绳擎起而又美目盼兮,一种动人心弦、催人共鸣的艺术感染力便油然而生。由于此文是一篇自序,故作者要简括地回顾著述的起缘、宗旨以及全书的内容和特色。张岱尽管在落墨时情绪跌宕起伏,但对于以上这些要点仍给予了冷静的关照。他以抒情为线索,巧妙地嵌入记叙与议论,这就使全文虚实相依,静深而又灵敏,实用而又好看。一般认为,张岱的文章凝练得有如唐人绝句,其间点染依稀,烟云灭没,给人以神思荡漾的奇趣。此篇虽属应用文体,但作者的审美情趣和艺术功力仍然发挥得淋漓尽致,使人读罢免不了要心驰神往,再三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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