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耘锄":种豆要锄草,
"种禾沟甽":种禾要挖沟开圳。
# 甽:同“圳”,田边水沟。
"禾苗豆甲":禾苗和豆苗生长,
"狐榾兔翦":却遭狐兔啃食凋。
# 榾:掘出,刨出。
"割鹄喂鹰":权贵割肉喂鹰隼,
"烹麟啖犬":煮熟麒麟肉给狗吃。
"鹰怕兔毫":鹰害怕兔子的诡计,
"犬被狐引":狗被狐狸引诱。
"狐兔相须":狐兔相依成祸患,
# 相须:亦作相需,相互依存,相互配合。
"鹰犬相尽":鹰犬互噬尽折腰。
"日暗天寒":天色昏暗,寒风凛冽,
"禾稀豆损":田里禾苗稀疏,豆荚残破。
"鹰犬就烹":猎鹰猎犬被煮食分食,
"狐兔俱哂":狐兔却在暗处讥笑。
"乐府古题序":《乐府古题序》(
"案":案:
"丁酉":作于丁酉年。)
"诗讫于周":诗歌创作到周代结束,
"离骚讫于楚":《离骚》创作到楚代结束,
"是后诗之流为二十四名":此后诗歌的流派演变为二十四种文体,
"赋、":赋、
"颂、":颂、
"铭、":铭、
"赞、":赞、
"文、":文、
"诔、":诔、
"箴、":箴、
"诗、":诗、
"行、":行、
"咏、":咏、
"吟、":吟、
"题、":题、
"怨、":怨、
"叹、":叹、
"章、":章、
"篇、":篇、
"操、":操、
"引、":引、
"谣、":谣、
"讴、":讴、
"歌、":歌、
"曲、":曲、
"词、":词、
"调":调,
"皆诗人六义之馀":都是诗人“六义”(风、雅、颂、赋、比、兴)的延伸。
"而作者之旨":而作者的创作意图,
"由操而下八名":从“操”以下的八种文体,
"皆起于郊祭、":都起源于郊祭、
"军宾、":军宾、
"吉凶、":吉凶、
"苦乐之际":苦乐等场景。
"在音声者":属于音乐范畴的,
"因声以度词":根据声音来谱写词句,
"审调以节唱":审察音调来节制演唱,
"句度短长之数":句子的长短、
"声韵平上之差":声韵的平仄,
"莫不由之准度":无不是依此确定标准。
"而又别其在琴瑟者为操引":其中,琴瑟类的称为“操”“引”,
"采民氓者为讴谣":采集民歌的称为“讴”“谣”,
"备曲度者":具备完整曲式的,
"总得谓之歌曲词调":总称为“歌曲”“词调”,
"皆斯由乐以定词":这些都是由音乐来确定词句,
"非选调以配乐也":而非选择曲调来配合音乐。
"由诗而下九名":从“诗”以下的九种文体,
"皆属事而作":都属于因事而作,
"虽题号不同":虽名称不同,
"而悉谓之为诗可也":但都可统称为“诗”。
"后之审乐者":后世研究音乐的人,
"往往采取其词":往往选取其中的词句,
"度为歌曲":谱成歌曲,
"盖选词以配乐":这是“选词以配乐”,
"非由乐以定词也":而非“由乐以定词”。
"而纂撰者":而编纂者,
"由诗而下十七名":将从“诗”以下的十七种文体,
"尽编为乐录、":全部收录为“乐录”、
"乐府等题":“乐府”等题名,
"除铙吹、":除了“铙吹”、
"横吹、":横吹、
"郊祀、":郊祀、
"清商等词在乐志者":“清商”等词在《乐志》中记载外,
"其馀木兰、":其余如《木兰》、
"仲卿、":仲卿、
"四愁、":四愁、
"七哀之辈":《七哀》等,
"亦未必尽播于管弦明矣":也未必都曾入乐演奏,这是很清楚的。
"后之文人":后世文人中,
"达乐者少":通晓音乐的人很少,
"不复如是配别":不再像这样区分配乐与创作,
"但遇兴纪题":只是遇到兴致便记录题目,
"往往兼以句读短长":往往兼用句子的长短,
"为歌诗之异":作为“歌诗”的区别。
"刘补阙之乐府":刘轲(补阙)的乐府诗,
"肇于汉魏":起源于汉魏。
"按仲尼学文王操":按孔子曾学《文王操》,
"伯牙作流波、":伯牙作《流波》、
"水仙等操":《水仙》等操,
"齐犊沐作雉朝飞":齐国犊沐作《雉朝飞》,
"卫女作思归引":卫女作《思归引》,
"则不于汉魏而后始":可见乐府并非始于汉魏,
"亦以明矣":这也足以说明问题。
"况自风雅至于乐流":何况从《风》《雅》到乐府流派,
"莫非讽兴当时之事":无不是讽刺劝谏当时之事,
"以贻后代之人":以遗赠后人,
"沿袭古题":若沿袭古题,
"唱和重复":反复唱和,
"于文或有短长":在文辞上或有长短,
"于义咸为赘剩":在意义上却都是冗余,
"尚不如寓意古题":还不如“寓意古题”,
"刺美见事":借古事讽刺现实,
"犹有诗人引古以讽之义焉":仍有诗人“引古讽今”的意味,
"曹、":曹、
"刘、":刘、
"沈、":沈、
"鲍之徒时得如此":鲍照等人偶尔能做到这一点,
"亦复稀少":但也十分稀少。
"近代唯诗人杜甫悲陈陶、":近代唯有诗人杜甫的《悲陈陶》、
"哀江头、":《哀江头》、
"兵车、":《兵车行》
"丽人等":《丽人行》等作品,
"凡所歌行":凡他所作的歌行体,
"率皆即事名篇":大都是即事命题、
"无复倚傍":不再依傍古题。
"余少时与友人乐天、":我年轻时与友人白居易(乐天)、
"李公垂辈":李绅(公垂)等人,
"谓是为当":认为这种做法恰当,
"遂不复拟赋古题":于是不再拟作古题乐府。
"昨梁州见进士刘猛、":昨日在梁州见到进士刘猛、
"李馀":李馀,
"各赋古乐府诗数十首":各自创作了几十首古乐府诗,
"其中一二十章":其中一二十章,
"咸有新意":都有新意,
"余因选而和之":我便选录并和作。
"其有虽用古题":其中有些虽用古题,
"全无古义者":却完全失去古意的,
"若出门行不言离别、":如《出门行》不写离别、
"将进酒特书列女之类是也":《将进酒》只写列女之类,
"其或颇同古义":有些或许与古意相近。
"全创新词者":但全创新词的,
"则由家止述军输、":如《家止述军输》、
"捉捕词先蝼蚁之类是也":《捉捕词先蝼蚁》之类。
"刘李二子方将极意于斯文":刘、李二人正致力于此,
"因为粗明古今歌诗同异之音焉":我便粗略阐明古今歌诗的同异之理。
中唐诗人,新乐府运动的主要作者
元稹(779~831),唐代诗人。字微之,河南洛阳人,北魏皇族后裔。曾任监察御史,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诗歌领域,其与白居易同为新乐府运动的主要倡导者,并称“元白”,所作乐府,对当时的社会矛盾有所暴露。在小说领域,《莺莺传》以优美的文笔和细腻的刻画,影响了后世的《西厢记》。在散文领域,元稹的制诰创作最值得关注。著作被整理为《元氏长庆集》。
1. 分段赏析
第一段“种豆耘锄,种禾沟甽,禾苗豆甲,狐榾兔翦。”表层叙事:农民辛勤耕作(种豆、耘锄、开沟引水),迎来禾苗豆荚的丰收景象。“狐榾兔翦”(狐兔啃食殆尽)四字陡转,用“榾”“翦”的暴力意象暗示田园表象下的掠夺本质。农民劳作成果被权贵爪牙(狐兔)侵吞,对应中唐藩镇截留赋税、官吏盘剥百姓的现实。前四句的“种”与后四句的“毁”形成闭环,奠定全诗“创造-毁灭”的循环基调。第二段“割鹄喂鹰,烹麟啖犬。鹰怕兔毫,犬被狐引。”“割鹄喂鹰”“烹麟啖犬”以夸张手法揭露权贵为维护统治工具(鹰犬)不惜牺牲珍稀资源(鹄、麟喻百姓)。“鹰怕兔毫,犬被狐引”颠覆主从关系——猎鹰畏惧兔子的机警,猎犬反被狐狸操控,暗指酷吏(鹰犬)逐渐失控,成为割据势力(狐兔)的附庸。中唐宦官专权(鹰犬)与藩镇割据(狐兔)互相勾结又彼此猜忌的乱象,如李辅国与程元振的火并。第三段“日暗天寒,禾稀豆损。鹰犬就烹,狐兔俱哂。”“日暗天寒”既是实写天灾,更是天道对人间暴政的隐喻性惩罚(《礼记》言“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对应盛世,反之则为乱世)。表层:田地荒芜(禾稀豆损),农民颗粒无收;深层:鹰犬被烹(酷吏遭清算),狐兔得逞(乱民窃权)。“狐兔俱哂”以反讽收尾——本应被围剿的猎物反而嘲笑猎人,暗示道德秩序崩塌,强者逻辑被弱者诡计取代。
# 稹又有《野田狐兔行》,寄托妙甚,古今从无选者……从来姑息骄将,黜戳直臣,遂致寇盗蔓延,败亡由之,诵此殊为惕然。
清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
# (古题乐府)十九首中虽有全系五言或七言者,怛其中颇多三言五言七言相间杂而成,且有以十字为句者,如《人道短》之“莽卓恭显皆数十年富贵”,及十一字为句者,如《董逃行》之“尔独不忆年年取我身上膏”之类,长短参差,颇极变错之致。复若《君莫非》及《田野狐兔行》,则又仿古,通篇全用四言矣。
现代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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