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曾经走南闯北,
"又来沙漠":如今又一次来到西北,
"四千里外关河":路途中经历了众多山河关隘。
"骨相空谈":内心的悲痛和忧思不能用言语来描述,
# 骨相:指人的骨骼、相貌。古人以骨相推论人的命运和性格。如《东观汉记》载,相者谈班超为万里侯相即是。
"肠轮自转":人的形体相貌决定不了命运,
# 肠轮:指忧郁伤感,心绪不宁。
"回头十八年过":回头一想十八年已经过去。
"春梦醒来么":从春梦中还能醒来么?
# 春梦:春日之梦,常喻世事无常,繁华易逝。
"对春帆细雨":细雨滋润万物,春风鼓荡船帆,
"独自吟哦":小影中的我,在这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季节,独自吟哦。
# 吟哦:有节奏地背诵、朗读。
"惟有瓶花":只剩下瓶花,
"数枝相伴不须多":数枝已经足够了。
"寒江才脱渔蓑":刚由湖湘之地来到这里,
"剩风尘面貌":饱经风霜,
"自看如何":揽镜自照?
"鉴不因人":但见满面风尘,镜子不会随人的意愿,
# 鉴:镜子。
"形还问影":感到自己形貌变化之大,
# 形还:陶渊明有《形赠影》《影答形》《神释》三章,总称《形影神诗三首》。
"岂缘醉后颜酡":难道是我醉酒后发红的脸色只是形貌发生变化吗?
# 颜酡:醉后脸色发红。
"拔剑欲高歌":拔出锋利的宝剑想要高声歌唱。
"有几根侠骨":有多少侠义之骨,
"禁得揉搓":经得起揉搓?
"忽说此人是我":说的这个人是我,
"睁眼细瞧科":睁眼细看难以相信。
# 科:传统戏剧中角色的动作叫科。此指影相的动作姿态。
清末维新派政治家、思想家,“戊戌六君子”之一
谭嗣同(1865~1898),清末维新派政治家、思想家。字复生,号壮飞,又号华相众生、东海褰冥氏等,祖籍湖南浏阳。早年曾在家乡湖南倡办时务学堂、南学会等,主办《湘报》,又倡导开矿山、修铁路,宣传变法维新,推行新政,是“戊戌六君子”之一。光绪二十四年,谭嗣同参加并领导戊戌变法,失败后被杀。其诗风格雄健,富有爱国精神。主要著作有《寥天一阁文》《莽苍苍斋诗》《石菊影庐笔识》《兴算学议》《思纬氤氲台短书》《仁学》等,今辑有《谭嗣同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自题小影的抒怀词。词中借“沧海”“沙漠”等阔大意象写行旅踪迹,以“骨相空谈”“肠轮自转”叹十八载人生沉浮,通过“春帆细雨”“瓶花相伴”的场景,既展现独居吟哦的孤寂,亦暗喻时局如瓶花般萎顿。下阕以“寒江脱蓑”自陈入仕之境,借镜中“风尘面貌”与“醉后颜酡”的辩驳,写愤懑心绪,再以“拔剑高歌”的壮怀与“侠骨揉搓”的自嘲,剖白革新志士的矛盾心境,结句“忽说此人是我”的自嘲,于调侃中见孤愤,通篇融个人遭际与家国忧思于一体,尽显乱世士人在理想与现实间的挣扎。
2. 写作手法
化用:化用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与陆游“关河梦断句,以“沧海”“沙漠”“关河”组合,熔铸出苍茫行旅意境,暗合人生阅历。设问:“春梦醒来么?”以诘问转折,既承续前句沧桑感,又以“瓶花”无生气之象,引出世局飘摇的委婉评说。用典:“拔剑欲高歌”句:暗合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典故,原典写荆轲刺秦前的慷慨悲歌。作者以“拔剑高歌”摹写豪情姿态,却以“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转折,将典故中决绝的悲壮化为自我叩问,借“侠骨”意象自比胸中抱负,又以“禁得揉搓”叹世道对理想的消磨,悲壮中见沉郁。象征:“脱渔蓑”象征脱离隐士身份,“着红袍”暗指入仕参政;“瓶花”以无生命力之态,喻晚清国祚飘摇之局。
3. 分段赏析
“曾经沧海,又来沙漠,四千里外关河”,起笔便见苍茫气象。沧海、沙漠、关河诸般意象,尽展其行迹之广远,亦见胸中丘壑渐次深沉。使个人行旅与光绪年间沙俄觊觎西北、日本窥伺东海的时局形成互文,苍茫意象中藏着志士对疆域安危的隐忧。唐人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句,陆放翁亦有“关河梦断”之叹,作者化用前人句,融铸新境,遂使词意更见邃远。“骨相空谈”一句,承续起首气象,道尽生平阅历与心迹迁转。“春梦醒来么?”以诘问转折,劝世人莫耽于虚幻,当醒视乾坤。“惟有瓶花”数语,以无生气之花喻时势,暗喻清季国祚飘摇,而当轴者犹自沉溺天朝上国迷梦,酣嬉忘危,同治中兴时的“自强”成果,如江南制造局的舰船、福州船政局的枪炮,皆似瓶中艳而无本的花朵,徒具形制却无生命力。其亡可待。下阕状写小像神态:“寒江才脱渔蓑。剩风尘面貌,自看如何”,自陈入仕之况。甲午以降,君任江苏知府,后加四品卿衔充军机章京,脱渔蓑而着朱紫,然当守旧势力柄政之时,身处要津亦如临寒江。“鉴不因人,形还问影,岂缘酒后颜酡”数句,见小像面色有异,非为酒后红晕,实乃愤懑填膺。古人有“美人既醉,朱颜酡些”之句,此处借容颜之酡喻心绪之烈,痛愤时世浑浊。“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直面危局而奋起,持革新之剑直指顽瘴。结句“忽说此人是我,睁眼细瞧科”,以自嘲之语带诙谐,于调侃中见深慨,笔墨灵动而意韵无穷。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情致浓烈而真挚,直抒胸臆间尽显性情,堪称谭嗣同词作中的上乘之作,在晚清词坛中的很有特色的一篇。
# 这首词造语平易清浅,夹叙夹议、情景汇融,娓娓道来,不觉繁难佶屈,字里行间自有一股兀傲盘郁之气透出。至于结处大胆引元曲习语入词而不伤雅,反见当行本色,形象生动如画,正是其创作个性的充分张扬。
近现代山东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学所研究员乔力《近代诗文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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