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樗散鬓成丝":郑广文做事做人中规中矩,
# 成:一作如。,鬓:指脸旁靠近耳朵的头发,耳际之发。,散:指无用之才。,樗:落叶乔木,质松而白,有臭气。此指无用之才。
"酒后常称老画师":他喝醉后时常称自己是一位老画师。
# 常称:郑虔自称。
"万里伤心严谴日":朝廷把郑公贬去台州实在过于严厉,
# 严谴:严厉的处罚。,万里:指台州。
"百年垂死中兴时":垂死之人却要去到偏远之地度过余生,实在让人伤心。
# 垂死:一则虔年已老,眼看要死,再则遭贬,更足以速其死。当时两京收复,故曰中兴时。,百年:指人的一生。
"苍惶已就长途往":对方已经仓皇赶路,前往台州,
# 苍惶:一作伶俜。
"邂逅无端出饯迟":我只能这样匆匆一见,无法诉说不舍之情。
# 饯:送行。
"便与先生应永诀":这次告别后恐怕再难相见,
# 永诀:死别。郑虔已是一把年纪,又相去万里,以常理推之,料难再见,故曰“应永诀”。
"九重泉路尽交期":只能等到黄泉路上再相见。
# 路:一作下。,九重泉:犹九泉或黄泉,谓死后葬于地下。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也是一首送别兼贬谪题材的诗。描绘了友人郑虔被贬台州司户参军的遭遇,营造出伤感、无奈的氛围,表达了诗人对友人的同情、惜别之情,借友人被贬这一事件写出内心的悲愤与无奈。
2. 写作手法
用典:“郑公樗散鬓成丝”中“樗散”用《庄子》典故,以无用之材比喻郑虔不被重用,委婉表达对其遭遇的不平。衬托:“苍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通过郑虔仓促启程与自己饯别迟到,衬托出离别时的仓促与无奈。直抒胸臆:“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直接抒发对友人被贬的伤心,以及对在国家中兴时友人却遭重罚的愤慨。夸张:“万里伤心严谴日”中的“万里”运用了夸张的手法,极言台州距离之远,强调了郑虔被贬之地的偏远,突出了郑虔遭遇的悲惨以及诗人为友人命运担忧、伤心的程度,强化了诗歌的情感张力。象征:“百年垂死中兴时”中“百年垂死”表面上是说郑虔年老体衰、生命垂危,实际上也象征着郑虔人生的衰落与坎坷。在国家中兴之时,他却遭遇贬谪,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形成鲜明对比,更凸显了其命运的可悲,也暗示了时代的动荡对个人的影响。细节描写:“苍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是细节描写,“仓皇”描绘出郑虔匆忙踏上贬谪之路的狼狈与无奈,“无端”“出饯迟”则写出诗人因未能及时与郑虔当面道别而产生的遗憾与愧疚,通过这些细节生动地展现了两人分别时的仓促和无奈,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
3. 分段赏析
开篇“郑公樗散鬓成丝,酒后常称老画师”,诗人用“樗散”这个典故,把郑虔比作无用之材,暗示他本就无政治野心,加上鬓发如丝,更不会有什么危害。酒后自称“老画师”,进一步说明郑虔为人单纯,并无非分之想。这两句看似在描绘郑虔的形象和日常言行,实则是为郑虔鸣冤,为后文的“严谴”做铺垫。颔联“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情感陡然强烈起来。“万里”突出被贬之地的遥远,“严谴”表达对郑虔受罚过重的愤慨。郑虔已是垂暮之年,却要遭受如此重罚,且是在大唐“中兴”之时,不该出现的处罚却偏偏发生了。这三层意思层层递进,深刻地抒发了对郑虔的同情,一字一句都饱含血泪,强烈地表达出对“严谴”的不满。颈联“苍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承接“严谴”。因为处罚严苛,郑虔仓促踏上贬途,诗人连为他饯行都错过了,这不仅体现出离别时的仓促,更让我们感受到世事无常和诗人的无奈。尾联“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由“垂死”引发。郑虔年事已高,此番远贬,很可能命丧途中,与诗人再无相见之日。但即便如此,诗人仍表示哪怕到了九泉之下,也要与郑虔再续友情。这两句情真意切,将诗人对友人的深厚情谊和生离死别的悲痛展现得淋漓尽致。整首诗从对郑虔的形象刻画,到对其遭遇的同情、对处罚的愤慨,再到无奈的送别和生死不渝的友情表达,情感真挚浓烈,“从肺腑流出”,深刻展现了杜甫对友人的深情厚谊和对不平之事的正义态度。
4. 作品点评
《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伤其临老陷贼之故阙为面别情见于诗》是一首七言律诗,也是一首送别兼贬谪题材的诗。写作特色上,沉郁顿挫,用典巧妙,直抒胸臆与委婉抒情结合。在杜甫诗作中,它深刻反映了战乱时期文人的悲惨遭遇,是研究杜甫思想及当时社会状况的重要素材。虽非大众熟知名篇,但在送别与贬谪题材诗作中,以其真挚情感与高超艺术手法别具一格。
# 起便肮脏(“郑公樗散”句下)。张云:虔之受知,特因善画。第二句正是牢骚,正是“樗散”。想见当日情事(“仓皇已就”句下)。
唐杜甫《杜诗镜铨》
# 纪昀:“一气盘旋,清而不弱,非具大神力不能。然此只是诗家一体,陈后山始专以此见长。而“江西诗派”源出老杜之说亦从此而兴,杜实不以此为宗旨也。”冯班:“首四句微妙。”许印芳:“此章虽与前二诗(按指《题郑十八著作主人》等)同是一气,而较有沉郁顿挫之致。盖题本沈痛,诗亦随之而变也。”
元方回《瀛奎律髓汇评》
# 老杜度其终无量移之命,故诗云云。
元方回《瀛奎律髓》
# 古人不以成败论人,不以急难负友,其交谊真可泣鬼神。
明顾宸《杜律注解》
# 如中二联,清空一气,万转千回,纯是泪点,都无墨痕。诗至此,直可使署日霜飞,午时鬼泣,在七言律中尤难。
清卢世潅《杜诗胥钞余论》
# 《杜臆》:“首记其状,次记其言。两句已为虚撰一个影。卢世㴶曰:虔之贬,既伤其垂老陷贼,又阙于临行面别,故篇中傍徨特至。如中二联,清空一气,万转千回,纯是泪点,都无墨痕。诗至此直可使暑日霜飞,午时鬼泣,在七言律中尤难。末经作永诀之词,诗到真处,不嫌其直,不妨于尽也。”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屈曲赴题,清空一气,与《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同是一格。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三、四沈炼工敬,最有工力。五、六叙眼前情绪,老苍历落,觉见生峭,不沦率弱。一结白话耳,然是尽情放笔,无限淋漓,文进乎情,诗家至处也。
清卢麰、王溥《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
# 此是白描如话,清空一气,不著气象,不用典故一格。而风流骀荡,真意弥满,沈痛不忍读;而衔接承递一串,不伤直率,以笔笔顿挫也。顿挫者:句断,不将两句合一意,使中相连,中无罅隙,含蓄成叶子金。如杜此诗,虽似文体,一气而沈重,成锭子金也。收亦出场换意,清空如话之体,东坡所本,然沈著不及矣。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
# 吴星叟曰:“一片血汨,更不辨是诗是情。此等真境,非至性者,即文采陆离,不能造也。”
清高步瀛《唐宋诗举要》
# 可遇而不可求的,在多种机缘凑泊之下所形成的特殊作晶。
现代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叶嘉莹《杜甫秋兴八首集说》
# 郑虔以诗、书、画“三绝”著称,更精通天文、地理、军事、医药和音律。杜甫称赞他“才过屈宋”、“道出羲皇”、“德尊一代”。然而他的遭遇却很坎坷。安史乱前始终未被重用,连饭都吃不饱。安史乱中,又和王维等一大批官员一起,被叛军劫到洛阳。安禄山给他一个“水部郎中”的官儿,他假装病重,一直没有就任,还暗中给唐政府通消息。可是当洛阳收复,唐肃宗在处理陷贼官员问题时,却给他定了“罪”,贬为台州司户参军。杜甫为此,写下了这首“情见于诗”的七律。 前人评这首诗,有的说:“从肺腑流出”,“万转千回,纯是泪点,都无墨痕”。有的说:“一片血泪,更不辨是诗是情。”这都可以说抓住了最本质的东西。至于说它“屈曲赴题,清空一气,与《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同时一格”,则是就艺术特点而言的;说它“直可使暑日霜飞,午时鬼泣”,则是就艺术感染力而言的。 杜甫和郑虔是“忘形到尔汝”的好友。郑虔的为人,杜甫最了解;他陷贼的表现,杜甫也清楚。因此,他对郑虔的受处分,就不能不有些看法。第三句中的“严谴”,不就是他的看法吗?而一、二两句,则是为这种看法提供依据。说“郑公樗散”,说他“鬓成丝”,说他“酒后常称老画师”,都是有含意的。 “樗(初)”和“散”,见于《庄子·逍遥游》:“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又《庄子·人间世》载:有一木匠往齐国去,路见一高大栎树,人甚奇之,木匠却说:“‘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说郑公“樗散”,有这样的含意:郑虔不过是“樗栎”那样的“无用之材”罢了,既无非分之想,又无犯“罪”行为,不可能是什么危险人物。何况他已经“鬓成丝”,又能有何作为呢!第二句,即用郑虔自己的言谈作证。人们常说:“酒后见真言。”郑虔酒后,有什么越礼犯分的言论没有呢?没有。他不过常常以“老画师”自居而已,足见他并没有什么政治野心。既然如此,就让这个“鬓成丝”的、“垂死”的老头子画他的画儿去,不就行了吗?可见一、二两句,并非单纯是刻画郑虔的声容笑貌;而是通过写郑虔的为人,为郑虔鸣冤。要不然,在第三句中,凭什么突然冒出个“严谴”呢? 次联紧承首联,层层深入,抒发了对郑虔的同情,表现了对“严谴”的愤慨,的确是一字一泪,一字一血。对于郑虔这样一个无罪、无害的人,本来就不该“谴”。如今却不但“谴”了,还“谴”得那样“严”,竟然把他贬到“万里”之外的台州去,真使人伤心啊!这是第一层。郑虔如果还年轻力壮,或许能经受那样的“严谴”,可是他已经“鬓成丝”了,眼看是个“垂死”的人了,却被贬到那么遥远、那么荒凉的地方去,不是明明要他早一点死吗?这是第二层。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在乱世,那就没啥好说;可是两京都已经收复了,大唐总算“中兴”了,该过太平日子了,而郑虔偏偏在这“中兴”之时受到了“严谴”,真是太不幸了!这是第三层。由“严谴”和“垂死”激起的情感波涛奔腾前进,化成后四句,真“不辨是诗是情。” “苍惶”一联,紧承“严谴”而来。正因为“谴”得那么“严”,所以百般凌逼,不准延缓;作者没来得及送行,郑虔已经“苍惶”地踏上了漫长的道路。“永诀”一联,紧承“垂死”而来。郑虔已是“垂死”之年,而“严谴”又必然会加速他的死,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因而发出了“便与先生应永诀”的感叹。然而即使活着不能见面,仍然要“九重泉路尽交期”啊!情真意切,沉痛不忍卒读。诗的结尾,是需要含蓄的,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卢得水评这首诗,就说得很不错:“末竟作‘永诀’之词,诗到真处,不嫌其迫,不妨于尽也。” 杜甫当然是忠于唐王朝的;但他并没有违心地为唐王朝冤屈好人的做法唱赞歌,而是实事求是地斥之为“严谴”,毫不掩饰地为受害者鸣不平,表同情,以至于坚决表示要和他在泉下交朋友,这不是表现了一个真正的诗人应有的人格吗?有这样的人格,才会有“从肺腑流出”、“真意弥满”、“情见于诗”的艺术风格。(霍松林)
现代萧涤非、马茂元、程千帆等《唐诗鉴赏辞典》
# 沈痛以气胜。
现代王闿运《王闿运手批唐诗选》
# 云“樗散”、云“酒”、云“老”、云“画师”,乃先生之微词。“中兴时”三字有代之悔意。所以贵有诗者,以此。后半走笔以极悲态,杜有“剑外忽传收蓟北”诸篇,大要此一法门,声容酷肖,哀乐取佞口耳。《大雅》之衰也。
现代河北大学出版社《唐诗评选》
# 绝不着色,字字至情。
现代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唐诗选》
# 诗从肺腑中流出,四联两飘洒,两沈痛,相间成章。……三、四,还题中临老贬台,妙着“中兴时”三字,人沐更新雨露,郑偏自外栽培也。
现代浦起龙《读杜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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