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龙三冬卧":蛰龙能够隐卧多年,
# 蛰龙:蛰伏的龙。比喻隐匿的志士,此指诸葛亮。《三国志·诸葛亮传》载,徐庶曾说:“诸葛孔明者,卧龙也。”
"老鹤万里心":老怀着奋飞万里的雄心。
# 老鹤:喻指嵇康。《世说新语·容止》:“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嵇延祖之父即嵇康。
"昔时贤俊人":当年一些贤俊的人才,
"未遇犹视今":终生不遇有似如今。
"嵇康不得死":嵇康不得善终,是由于当政者相仍,
# 不得死:不得善终。《晋书·嵇康传》载,嵇康被钟会忌恨,遭谗,被司马昭所杀。一作且不死。
"孔明有知音":孔明建立功勋,是由于遇到了知音。
"又如垄底松":这就像陇山的松树,
# 垄底:陇山。一作陇坻。
"用舍在所寻":用与舍在于是否有人来访寻。
"大哉霜雪干":如果没人发现,就是那高大的经霜历雪的树干,
"岁久为枯林":年深日久也会变成枯林。
"昔者庞德公":当年的庞德公,
# 庞德公:东汉末年隐士。《后汉书·庞公传》载,襄阳人庞德公居岘山南,未尝入州府。荆州刺史刘表请他出山,他未应许。后携妻子儿女,登鹿门山,采药不返。,昔者:一作在昔。
"未曾入州府":一生都没进过州府。
"襄阳耆旧间":在襄阳的年高望重者当中,
# 耆旧:年高望重者。
"处士节独苦":他是独苦其节的处士。
# 独:一作犹。
"岂无济时策":哪里是由于无济时良策?
# 策:一作术。
"终竟畏罗罟":到底还是害怕缚身的网罗。
# 罗罟:罗网。罗:一作罪。,竟:一作岁
"林茂鸟有归":鸟儿归入茂林中,
"水深鱼知聚":鱼儿聚在深水里。
"举家依鹿门":庞德公举家隐入鹿门,
# 依:一作隐。
"刘表焉得取":刘表怎能把他获取?
"陶潜避俗翁":陶潜虽是位避俗的老翁,
# 陶潜:字渊明,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不慕名利,厌官场,曾为彭泽县令,因不愿为五斗米向上司折腰而辞职。钟嵘《诗品》称之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
"未必能达道":却未必能做到达观。
"观其著诗集":读他所作的诗集,
# 观其著诗集:“观其”二句:陶潜《饮酒》诗云:“生称长饥至于老。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借颜渊以自况。
"颇亦恨枯槁":也有颇恨生涯枯槁的诗篇。
"达生岂是足":参透人生的处世态度,哪里仅止于此,
"默识盖不早":他大概是没有早早地默识此道。
"有子贤与愚":否则,对儿子们的贤愚,
# 有子贤与愚:“有子”二句:陶潜于《责子》诗中对其子的愚懒予以责备。
"何其挂怀抱":何必如此牵肠挂肚。
"贺公雅吴语":贺知章先生操着吴地雅语,
# 贺公:指贺知章,越州水兴(今浙江萧山)人。唐代诗人,性达,善谈笑。晚年更加纵诞,自号“四明狂客”。
"在位常清狂":任职时经常放逸不羁。
"上疏乞骸骨":上巯请求辞去官职,
# 乞骸骨:古时官史因年高自请退体,称此。天宝三载(744年),贺知章上疏请求度为道士,回归故乡,唐玄宗诏许。
"黄冠归故乡":头戴黄冠回到故里。
# 黄冠:道士所戴之冠。
"爽气不可致":这豪迈的气概已不可再有,
"斯人今则亡":这种倜傥的人物如今不复存在。
"山阴一茅宇":想贺公在山阴留下的一所茅屋,
# 山阴:越州,在会稽山北,故名。
"江海日凄凉":日日沐浴着江海的清凉之气。
# 江:一作淮。
"吾怜孟浩然":我怜惜孟浩然先生,
# 孟浩然:唐代诗人,襄阳(今属湖北)人,一生清淡寡居,不爱交结官府。
"裋褐即长夜":他在清贫中死去。
# 裋褐:粗陋布衣。古时贫者所穿。
"赋诗何必多":写诗何必要看数量多呢,
# 赋诗何必多: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中说:“浩然凡所属缀,就辄毁弃,无复编录,常自叹为文不叇意也。流落既多,篇章里购采,不有其半。敷求四方往而获集其诗首。”
"往往凌鲍谢":他的诗篇质量超过鲍谢。
# 鲍谢:指南朝宋诗人鲍照和谢灵运。
"清江空旧鱼":如今清江里空游着他生前喜钓的鱼,
# 清江空旧鱼:孟浩然隐居中常到岘山附近的汉水边钓鳊鱼(即“武昌鱼”),曾有诗记钓鱼事。空旧鱼:一作旧鱼美。
"春雨余甘蔗":春雨中他种的甘蔗又匆匆长起。
# 春雨馀甘蔗:孟浩然隐居时,在乡间“灌蔬艺竹,以全高尚”(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亦应有种蔗之事。
"每望东南云":我每每遥望东南一一诗人故乡之云,
"令人几悲吒":禁不住发出一声声悲慨的叹息。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组五言古诗,也是一首咏史怀古诗。组诗借对诸葛亮、嵇康、庞德公、陶潜、贺知章、孟浩然等历史人物的追怀,展现杜甫流寓秦州时的精神状态。通过慨叹孔明遇知音、嵇康结局悲,咏庞德公乱世归隐,借陶潜达观之憾自解,赞贺知章高风、伤孟浩然清贫早逝,抒发诗人“致君尧舜”志向难酬的苦闷,呈现弃官避俗却难遗世的精神困扰,折射出命运与人生价值冲突,尽显悲剧美学意蕴。
2. 写作手法
用典:诗中多处化用历史人物典,如写“嵇康不得死,孔明有知音”,嵇康本为魏晋名士,因刚直遭构陷遇害;孔明遇刘备,得展济世之才。杜甫借二者不同际遇,以“不得死”与“有知音”对比,映射自身渴望遇明主、展抱负却难偿的境遇,借古事精准传递仕途感慨,让历史与现实共情,深化“知音难遇”的悲叹。借古抒怀:诗人借庞德公、陶潜、贺知章、孟浩然等古贤事迹与命运,抒发情感。写庞德公避世守节,叹其乱世隐者的精神负重与自身难寻避世净土的喟叹;以陶潜“恨枯槁”,展现其精神矛盾,呼应自己乱世中挣扎的无奈;借贺知章“清狂”离世,伤先贤精神难继,隐忧高逸品格被时代消解;怜孟浩然贫寒早逝,追怀其诗才,融入自身漂泊追慕前贤不得的落寞,借古贤境遇。起兴:以“蛰龙三冬卧,老鹤万里心”起笔,借“蛰龙”蛰伏、“老鹤”有高远之心的形象起兴,引出对“昔时贤俊人”未遇与际遇的抒写,用自然物象的特性,引发对人事(贤才命运等)的感慨。
3. 分段赏析
第一首“蛰龙三冬卧,老鹤万里心。昔时贤俊人,未遇犹视今”,以“蛰龙”喻隐忍待发的贤才,“老鹤”状胸怀高远的志士,起笔用比喻塑造两类贤俊形象。“三冬卧”与“万里心”对比,暗合贤才未遇时的蛰伏与志向不灭。后两句由古及今,感慨往昔贤俊未遇时的处境,恰似当下(诗人所处乱世)的写照,以史映今,奠定组诗“借古伤今”的基调。“嵇康不得死,孔明有知音。又如陇坻松,用舍在所寻”,举嵇康(遭谗被害)、孔明(得刘备知遇)事例,一悲一喜,凸显贤才遇合的天渊之别。“陇坻松”再用比喻,松之“用舍”(被任用或舍弃)取决于“所寻”(时势、伯乐),暗指贤才命运系于外部际遇,深化对“人才与时代、伯乐”关系的思考,寄寓自身漂泊难遇明主的怅惘。“大哉霜雪干,岁久为枯林”,以松经霜雪、岁久枯槁收束,既呼应前文“陇坻松”意象,又以松的命运喻贤才被时代辜负的悲剧,“大哉”赞其风骨,“枯林”叹其结局,在对比中强化对贤才不幸、时代沉沦的悲叹。第二首“昔者庞德公,未曾入州府。襄阳耆旧间,处士节独苦”,开篇点明庞德公终身不仕、隐居襄阳的行迹,“未曾入州府”凸显其隐逸坚守。“耆旧间”定位其在地方贤达中的坐标,“节独苦”强调其守节背后的孤苦与执着,以“苦”字破隐逸的“闲淡”表象,深挖乱世中隐者的精神负重。“岂无济时策,终竟畏罗罟。林茂鸟有归,水深鱼知聚”,先设疑“岂无济时策”,再揭因“畏罗罟”(惧怕官场网罗)而隐,展现庞德公的矛盾:有济世才,却因乱世险恶选择避世。后两句以“林茂鸟归”“水深鱼聚”作比,喻乱世中隐者寻得自保之所,呼应庞德公“举家依鹿门”的选择,从自然规律层面,为隐逸行为找合理性依据。“举家依鹿门,刘表焉得取?”以反问收束,强调鹿门山的隐居环境,让庞德公免受刘表征辟(入仕),既突出隐逸地的庇护作用,也侧面反映乱世中士人对“入仕-避世”选择的挣扎,借庞德公的“全身而退”,暗含诗人对自身羁旅漂泊、难寻避世净土的喟叹。第三首“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开篇直言陶潜是“避俗翁”,却否定其“全然达道”,以“未必”启思。“观其诗集”发现他“恨枯槁”,点出陶潜虽隐逸,仍有对贫寒、人生困窘的遗憾,打破“陶潜绝对达观”的刻板印象,呈现其真实的精神矛盾。“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进一步剖析:“达生”(超脱人生)并非陶潜精神的全部,他因“默识盖不早”(对人生困境的洞察、应对或许不够及时),仍被世俗烦恼纠缠。“有子贤愚”事,更显其作为常人的牵挂,以陶潜的“未达”与“有憾”,呼应诗人自身在乱世中的精神挣扎——即便欲学隐逸,也难逃现实羁绊,借古贤之憾,抒己身对人生无常、超脱难全的无奈。第四首“贺公雅吴语,在位常清狂。上疏乞骸骨,黄冠归故乡”,勾勒贺知章形象:操吴地雅言,为官时“清狂”(清高狂放),以“上疏乞骸骨”的主动辞官、归乡为道士(黄冠)作结,展现其超脱官场、坚守本真的人生轨迹,“清狂”贯串仕与隐,凸显其个性风骨。“爽气不可致,斯人今则亡。山阴一茅宇,江海日凄凉”,前两句叹贺知章离世后,其“清狂爽气”难再寻觅,“不可致”强化对先贤精神消逝的惋惜。后两句以“山阴茅宇”写其归乡后的居处,“江海日凄凉”渲染空间(茅宇)与时间(日)维度的凄凉,借景悼人,既伤贺知章身后寂寥,也暗含诗人对“清狂者在乱世难容、精神难继”的隐忧,以个体消逝折射时代对高逸品格的消解。第五首“吾怜孟浩然,裋褐即长夜。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开篇直抒对孟浩然的怜惜,“裋褐即长夜”以粗布短衣、贫寒终身概括其人生,“长夜”双关(既指贫寒如漫长黑夜,也暗喻生命早逝)。“赋诗何必多”赞其诗才:虽存诗数量有限,却常能超越鲍照、谢朓(鲍谢),以“凌”字凸显对孟浩然诗歌造诣的推崇。“清江空旧鱼,春雨余甘蔗。每望东南云,令人几悲吒”,“清江空旧鱼”用典(或化用与孟浩然相关的“鱼”意象),喻孟浩然的诗才、风神已随其离世而空寂;“春雨余甘蔗”以春雨后甘蔗的润泽,或喻孟诗的清新韵味,然“余”字含“留存不多、难再继”之意。末两句写诗人遥望东南(孟浩然故乡方向)的云,频发悲叹,借空间遥望与情感悲吒,收束对孟浩然的追怀,也暗合自身漂泊秦州、追慕前贤却难追其风神的落寞,在对个体诗人的伤悼中,融入乱世文人的集体悲情。
# 俱借古人以遣自己之兴,非尚论古人也。浩然之穷,公亦似之,怜孟所以自怜也。
明王嗣奭《杜臆》
# 高、岑、王,孟,并驰声天宝间。孟独布衣终身,皂年谢世,乃处士之最可悲者。“清江”以下,望襄阳而感叹。“空”“馀”二字,见物在人亡。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诸诗皆从汉魏出,自成杜体。嗣宗《咏怀》、太冲《咏史》,延年《五君咏》,公盖兼而用之。蒋弱六云:子美本襄阳人。诸葛、庞、孟皆以襄阳,故思之也。
清杨伦《杜诗镜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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