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散左右":古代史籍散放在左右两边,
# 古史:指古代典籍。
"诗书置后前":《诗经》《尚书》等经典摆在身后和面前。
# 后前:前后倒置,与左右义同。,诗书:指古代典籍。
"岂殊蠹书虫":我这和书虫又有什么不同呢,
# 蠹书虫:咬书的小虫。意思是:这些俗子难道有别于书蠹虫吗?蠹书:一作书蠹。,岂殊:难道有别于。
"生死文字间":一生都在文字里消磨时光。
"古道自愚蠢":遵循古道自觉愚笨鲁莽,
# 愚蠢:拙笨无知。憃:一作戆,一作惷。
"古言自包缠":沉迷古言仿佛被层层缠绕。
# 古言自包缠:此承上“生死文字间”,指一些俗子为古人言论所束缚。包缠:封闭起来难以打开,比喻古人言论深奥。
"当今固殊古":当今时代本就与古代大不相同,
"谁与为欣欢":可又有谁能与我共享欢乐呢。
# 欣欢:即欢欣。此种构词法韩诗多用之。
"独携无言子":我独自带着“无言子”,
# 无言子:假托的人名。无言:指不“生死文字间”,不著书立说。
"共升昆仑颠":一起登上昆仑山巅。
# 颠:山顶。,昆仑:在新疆于阗境内,是神话里的圣地,传说西王母的瑶池在昆仑山。
"长风飘襟裾":长风飘动着我们的衣襟,
# 襟裾:衣襟。襟指衣服的前胸部分,裾指衣服的搭襟。
"遂起飞高圆":于是我们向高空飞升盘旋。
# 高圆:天空。
"下视禹九州":向下俯瞰大禹划分的九州大地,
# 禹九州:中国古代分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
"一尘集豪端":就像一点尘埃聚集在毫毛顶端。
# 一尘集豪端:承上句谓:在天上向下看九州就像毫尖上的一点尘土那样小。
"遨嬉未云几":在天上遨游嬉戏没多久,
# 未云几:未几,即没有好久。,遨嬉:游戏。
"下已亿万年":人间却已经过去了亿万年。
# 下已亿万年:此句以人间亿万年之久,衬托上界游戏之短暂。
"向者夸夺子":从前那些争名夺利之人,
# 夸夺子:假托的人名。夸:贪多。夺:强求。指贪多强求的读书人。
"万坟厌其巅":如今无数坟墓布满山巅。
# 坟:坟典,古籍。
"惜哉抱所见":可惜他们抱着自己的见解,
# 抱所见:固执已见。因有下句的黑白不分。指古道、古言里的是非。
"白黑未及分":却连黑白都没能分辨。
"慷慨为悲咤":我情绪激昂悲愤呼号,
"泪如九河翻":泪水如同九条河流翻滚。
# 九河:九条河,言其泪多也。《书·禹贡》:禹疏导九河。九河为: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絜、钩盘、鬲津。
"指摘相告语":想要指摘世事相告于人,
"虽还今谁亲":即便回来如今又有谁会亲近我呢。
"翩然下大荒":我潇洒地飞下广袤荒野,
# 大荒:大荒之野。《山海经·大荒西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有人焉三面,是颛顼之子,三面一臂,三面之人不死,是为大荒之野。”
"被发骑骐驎":披散着头发骑着麒麟离去。
# 骐驎:同麒麟。传说中的神兽。,被发:披散着头发。
唐代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首
韩愈(768~824),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南)人。贞元进士,官至礼部侍郎。谥号文。因昌黎(今辽宁义县)是韩氏郡望,其文中常自称“郡望昌黎”,故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韩愈提倡散体,与柳宗元同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并称“韩柳”。他被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散文在继承先秦、两汉古文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和发展,气势雄健。其与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轼并称“千古文章四大家”。诗与孟郊齐名,并称“韩孟”。诗风奇崛雄伟,力求新警,有时流于险怪。又善为铺陈,好发议论,后世有“以文为诗”之评,对宋诗影响颇大。代表作品有散文《师说》《祭十二郎文》,诗歌《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山石》等。著有《昌黎先生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批判现实与追求精神自由的诗。此诗描写了诗人遨游昆仑、俯瞰尘世的奇幻场景,批判了中唐文人拘泥典籍、固守陈见的迂腐风气,表达了对思想桎梏的挣脱渴望与对儒家道统精神自由的向往。
2. 分段赏析
“古史散左右,诗书置后前。岂殊蠹书虫,生死文字间。古道自愚憃,古言自包缠。当今固殊古,谁与为欣欢”,诗人开篇描述身边摆满古史诗书,自觉如同蠹书虫般在文字间度过一生。进而反思古道古言让自己愚钝、受其束缚,感慨当今与古代不同,找不到能共享欢乐之人,表达出对自身学术生活的迷茫与对时代差异的无奈。“独携无言子,共升昆崙颠。长风飘襟裾,遂起飞高圆。下视禹九州,一尘集豪端。遨嬉未云几,下已亿万年”,诗人展开想象,与“无言子”登上昆仑之巅,长风飘拂衣襟,随即高飞。从高空俯瞰九州,如同尘埃聚集在毫端,遨游时间不长,人间却已过亿万年,此段想象奇幻。“向者夸夺子,万坟厌其巅。惜哉抱所见,白黑未及分。慷慨为悲咤,泪如九河翻。指摘相告语,虽还今谁亲。翩然下大荒,被发骑骐驎”,诗人看到往昔争名逐利者的坟墓布满山顶,感叹他们黑白不分,怀抱错误见解。为此悲愤感慨,泪如河翻,虽想指摘世事告知众人,却无人亲近,最后只好潇洒地骑着麒麟离开,抒发了对世态的悲愤与无奈。
# 退之“下视禹九州,一尘集毫端”,长吉“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之句,与老杜所谓“摩胸荡层云,决眦入飞鸟”,是诗家何等眼界!
明何孟春《馀冬诗话》
# 朱彝尊曰:是寓意,不是古意,然未为工。汪琬曰:见地极高,有举头天外之想(“一尘”句下)。
清朱彝尊《批韩诗》
# 体源太白,要自有公之胸次。介甫多学此也。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 寄意高旷,一结尤见奇伟。
清汪森《韩柳诗选》
# 方世举曰:或疑公不好神仙,而此诗多作神仙之语。不知其寄托,盖有探意也。当李实、伾、文用事之时,所为夸夺,贤奸倒置,公被挤而出。未及三年,而世故纷纭,大非前时景象。向者诸人,复安在哉?故欲超然于尘埃之外。俯仰人世,夸夺者何如也?
清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
# 厌语言文字而思大道也。为举世所不好之文,既非逢世之具,又非大道之要。且烈士殉名,与夸者死权,同争一时胜负耳。自至人知道者观之,则万世一瞬,得失毫末,曾白黑未分,已化为尘土矣。与造物不朽者何人乎?
清陈沆《诗比兴笺》
# “升昆仑”一段雄恢,末段黯然孤进之伤。言语不通,奈何乎公!
清沈曾植《海日楼札从》
# 三溪曰:起二十字,写出穷措大境界,咄咄逼真。
《增评韩苏诗钞》
# 此公寓言。中所得者,即《原道》之旨。当世无可与言者,故托之“无言子”也。“夸夺子”,即指世俗之人,惟知以世利相竞,而于道懵然无所知识,倏忽之间,已澌灭无存,诚为可怜也。此自明闻道之旨,以悟世人,绝非好神仙之词。所谓“亿万年”,正指后世,言此辈混混然而生,混混然而死,与草木同腐,不闻于后也。若认作当时盛衰,则浅甚矣,非此篇之旨。
《韩诗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