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赐酒敞云屏":云母屏风张开,龙池宴饮作乐,
# 云屏:有云形彩绘的屏瓜或用云母作装饰的屏风。,龙池:既是地名,也是舞曲名。这里指隆庆宫。
"羯鼓声高众乐停":羯鼓声急促高亢,淹没了所有器乐。
# 羯鼓:一种出自于外夷的乐器,据说来源于羯族。羯鼓两面蒙皮,腰部细,用公羊皮做鼓皮,因此叫羯鼓。它发出的音主要是古时十二律中阳律第二律一度。
"夜半宴归宫漏永":夜深宴罢归来,
# 漏永:漏是滴漏的意思,是古代的计时器。永:长。漏永形容漫漫的长夜。
"薛王沉醉寿王醒":唐明皇的侄儿薛王酩酊大醉,而儿子寿王却夜不成寐。
# 寿王:唐玄宗的儿子李瑁。杨玉环先为寿王妃,后被唐玄宗看中,又将其立为贵妃。,薛王:唐玄宗弟弟李业之子。
晚唐杰出诗人
李商隐(811?~858?),唐代诗人。字义山,号玉谿生、樊南生。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生于河南荥阳。开成进士,曾任县尉、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因受牛李党争影响,遭排挤而潦倒终身。李商隐擅长律、绝,富于文采,构思精密,情致婉曲,具有独特风格。然因用典太多,或致诗旨隐晦。其与杜牧并称“小李杜”,又与温庭筠并称“温李”。李商隐亦工四六文,所作以书启奏札为多,与温庭筠、段成式齐名,因三人皆排行十六,时称“三十六体”。代表作品有《贾生》《隋宫》《无题》《锦瑟》等。有《李义山诗集》,后人辑有《樊南文集》《樊南文集补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龙池》作为七言咏史绝句,在中晚唐诗人普遍回避玄宗私德争议的背景下,以独特视角切入历史书写。诗人并未直接叙述事件始末,而是截取宫廷夜宴的片段场景,通过细节铺陈与人物对比,含蓄揭示权力对伦理的践踏。
2. 写作手法
象征:“云屏”不仅仅是一个装饰品,也有象征的作用。一个“敞”字,说明唐玄宗与杨贵妃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明朗,不再像以前那样躲躲藏藏。对比:通过薛王、寿王一“醉”一“醒”的迥然情形,反映不同人物不同的心理。通过宴会上的热闹喧嚣与宴会之后寿王的孤寂戚悲的对比,突出了人物的心灵痛苦。白描:这首诗通篇白描,但内蕴深远,一个“醒”字严于斧钺,尖刻地揭开了在礼义廉耻封建帷幕重重遮掩下的极其丑恶的乱伦关系。细节描写”:借用羯鼓震响这一细节,透露出最爱听羯鼓演奏并会击鼓的玄宗的兴高采烈,同时也透露出宴会作乐也已进入得狂欢的高潮。
3. 分段赏析
开篇两句“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李商隐以极为细腻且浓重的笔触,勾勒出唐玄宗奢华无度的宴饮场景。龙池,作为皇家专属的禁地,玄宗却在此肆意铺张,大排筵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敞云屏”这一极具深意的举动。云母屏风,本是用于分隔内外空间、维护皇室私密的重要物件,可此刻却被全然敞开。这一行为,不仅使得杨贵妃与诸王同席共饮这般违背常理、有失体统的场景大白于天下,更是隐晦却又犀利地暗示了玄宗与儿媳杨贵妃之间的关系已演变成公然无忌的行径。一个简单却又极具表现力的“敞”字,既生动描绘出眼前实景,又无情地揭开了皇家虚伪的面纱,将唐玄宗肆意践踏伦理道德的张狂与放肆,精准地凝于这一字之中。诗人在描述这奢华宴席时,并未选择直白地罗列那些琳琅满目的华贵陈设,而是另辟蹊径,通过“羯鼓声高”这一细微却关键的情节,从侧面展现玄宗的骄奢放纵。羯鼓,源自西域,其音色激昂高亢、喧闹嘈杂。玄宗却特意让羯鼓的声响盖过其他所有乐器,这种行为,恰似他以一种蛮横无理的姿态,向世人宣告对传统礼法的公然蔑视。在那震耳欲聋的羯鼓轰鸣声背后,实则隐藏着君王因过度沉迷于享乐,而致使朝纲废弛、国家陷入危机的深刻隐喻。这场奢靡至极的宴饮,与悄然滋生的帝国隐患,在此处形成了一种微妙且发人深省的共鸣。而后两句“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诗歌笔锋陡然一转,诗人以冷峻且极具冲击力的对比手法,撕开了宴散之后那残酷冰冷的现实真相。这场无度的宴饮直至深夜,直至半夜才宣告结束,而此时诸王的状态截然不同。薛王早已酩酊大醉,沉醉在这纸醉金迷的享乐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场荒唐宴席之下涌动的危险暗流。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寿王却异常清醒,只能独自聆听着宫漏滴答作响。每一声漏壶滴水的声音,都仿佛是一把尖锐的刀,深深刻在他的心头,将无尽的屈辱与痛苦,一点点刻入他的骨髓。这里“醉”与“醒”的强烈对照,堪称神来之笔。薛王的沉醉,是源于无忧无虑、尽情享受的畅快;而寿王的清醒,却是被剜心蚀骨般的痛苦折磨,满心的愤懑与无奈,却只能默默吞咽,有苦难言。诗人巧妙地用“宫漏永”三个字,将那漫长而寂静的黑夜具象化。漏壶的水滴声连绵不绝,对于清醒的寿王而言,每一声都仿佛在无情地提醒着他的悲惨遭遇。时间在他耳中,已然化为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一笔一划刻写着他内心深处的愤懑、绝望,以及在这漫漫长夜中难以入眠的无尽煎熬。
4. 作品点评
《龙池》一诗在场面描写上绝非漫笔铺陈,而是深谙“小处入手、大处着眼”的妙谛。一个“敞”字活画出宫廷宴饮的奢靡,羯鼓一声“高”过众乐,看似写乐声,实则勾勒出唐玄宗沉溺享乐、独断专行的骄纵之态。薛王“沉醉”而归,不过是贵胄们醉生梦死的常态;寿王却偏偏“醒”着,诗人只借“宫漏永”的漫长夜色烘托,就让读者从这一“醒”中,想见其的屈辱与愤懑。全诗通篇没提一句“父夺子妻”的丑事,却借龙池宴饮的场景、宴罢归府的不同状态,把唐玄宗的荒淫无度和伦理崩坏,全熔铸在细节对比里。李商隐的匠心正在于此——用诗歌的含蓄,成就了政治批判的深刻。
# 唐人歌诗,其于先世及当时事,直辞咏寄,略无避隐,至宫禁嬖昵,非外间所应知者,皆反复极言,而上之人亦不以为罪。如白乐天《长恨歌》风谏诸章,元微之《连昌宫辞》,始末皆为明皇而发,杜子美尤多,“此下如张祜赋连昌宫《元日仗》……等三十篇,大抵咏开元,天宝间事。李义山《华清宫》《骊山》《龙池》诸诗亦然。今之诗人不敢尔。
宋洪迈《容斋诗话》
# 此诗若止咏宫中燕乐而已,而讥诃明皇父子间伤败人伦者,意已溢于言外矣。盖贵妃即寿王之妃,明皇夺之。当其内宴,见其父与妃子作乐之时,其饮酒必不能醉。归而独醒,闻宫漏之永,寿王无聊之意当如何也。
宋陈模《怀古录》
# 近世陈克《咏李伯时画宁王进史图》云:“汗简不知天上事,至尊新纳寿王妃。”是得谓为微、为晦、为婉、为不污秽乎?惟李义山云“侍宴归来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可谓微婉显晦,尽而不污矣。
宋杨万里《诚斋诗话》
# 其词微而显,得风人之体。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
#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句意愈精,筋骨愈露。然此但假借立言耳。泥者谓二王迥不同时,则痴人说梦,难以口舌争矣。
明胡应麟《诗薮》
# 余读《诗》,至《绿衣》、《燕燕》、《黍离》,有言外无穷之感。后世唯唐人尚有此意,如“薛王沈醉寿王醒",不涉讥刺,而讥刺之意溢于言表,得风人之旨。
明王鳌《震泽长语》
# 风刺沉着。
明敖英《唐诗绝句类选》
# 讽而不露,所谓蕴藉也。
清张谦宜《絸斋诗谈》
# 第二刺其有戎、羯之风,以为末二句起本。此诗次“鹑奔于定中”之前,微趣也。 病与《骊山有感》诗同,宋人称为佳作,误矣。
清沈厚塽《李义山诗集辑评》
# 与《骊山有感》一首意同,此较含蓄。
清姚培谦《分体笺注李义山诗集》
# “薛王沉醉寿王醒”,不涉讥刺,而讥刺之意,溢于言外。
清蒋澜《续诗人玉屑》
# 只一“醒”字,蕴涵无际,深得风人微旨。诗家咏天宝事者甚多,惟此与上章,一新警,一微婉,直空前后作者矣。李又有《骊山》句云“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亦不若此首为最也。
清徐德泓《李义山诗疏》
# 诗有当时盛称而品不贵者,王维之“白眼看他世上人”,张谓之“世人结交须黄金”,曹松之“一将功成万骨枯”,章碣之“刘项原来不读书”,此粗派也。朱庆馀之“鹦鹉前头不敢言”,此纤小派也。张祜之“淡扫蛾眉朝至尊”,李商隐之“薛王沉醉寿王醒”,此轻薄派也。
清沈德潜《说诗醉语》
# 此与《骊山有感》同意,结句婉曲过之。
清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 余谓正大伤诗教者。
清冯浩《玉谿生诗集笺注》
# 明皇娶杨玉环,乃寿王之妃,《长恨歌》《连昌宫词》长篇叙事,俱未道及,盖为国讳也。唯李义山云“龙池赐酒敞云屏……”,虽微露其意,而语极含蓄。
清梁绍壬《秋雨庵随笔》
# 诗人之旨要于温厚和平。然《新台》《墙有茨》列《三百篇》,终不嫌其猥亵,义兼美刺,无害也。玉溪咏杨妃……论者或讥其轻薄。
清梁邦俊《小崖说诗》
# 病同《骊山有感》一首。
清纪昀《抄诗或问》
# 同一咏杨妃事,玉溪云:"夜半宴归宫漏永,薛上沈醉寿王醒。"此用巧而见工也。
清吴骞《拜经堂诗话》
# 微而显,婉而峻,风人之旨也。
清宋顾乐《唐人万首绝句选评》
# 如杨妃事,唐人云“薛王沉醉寿王醒”,宋人云“奉献君王一玉环”,岂直金矢之界而已哉!使其作《凯风》《小弁》,必大诟父母矣。余所见《三百篇》仅此,余实不能测也。《苕溪渔隐》曰:“彼时薛王之死已久。”史学善矣,不必如是责酒以饱也。宋人长于文,而诗不及唐,三体不能辨。
清吴乔《答万季野诗问》
# 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着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义山刺杨妃事之“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是也。十四字中叙四十余年事,扛鼎之笔也。义山诗意,非指一席之事而言之也……玄宗厚于兄弟而薄于其子,诗中隐然,入《三百篇》可也。苕溪渔隐谓“杨妃时薛王之死已久”,呵呵。
清吴乔《围炉诗话》
# 此与《骊山有感》同意。一醉一醒,以见讥意。
近现代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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