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十四五":从前十四五岁起,
# 昔:一作者。
"出游翰墨场":我就遨游在文学的天地间。
# 翰:毛笔,翰墨场即笔墨场,犹如说“文坛”。,游:一作入。
"斯文崔魏徒":当时崔尚、魏启心等文人前辈,
# 崔魏:原注:“崔郑州尚,魏豫州启心。”崔尚为武则天久视二年(701)进士,魏启心,中宗神龙三年(707)才膺管乐科及第。,斯文:出《论语·子罕》:“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后用来称儒家有道文士。
"以我似班扬":夸赞我堪比班固、扬雄。
# 班扬:班固和扬雄,都是西汉著名学者作家。,似:一作比。
"七龄思即壮":七岁时思绪已显豪迈,
"开口咏凤凰":开口便能咏诵《凤凰》诗。
"九龄书大字":九岁练习大字,
"有作成一囊":所作诗文装满一袋。
# 作:一说指所书大字,一说指诗作。
"性豪业嗜酒":性情豪迈爱饮酒,
"嫉恶怀刚肠":嫉恨丑恶之事,怀着刚正不阿的性情。
"脱略小时辈":疏远同龄伙伴,
# 脱略:一作“脱落”,疏远、离开。
"结交皆老苍":结交的都是年长智者。
"饮酣视八极":酒酣时极目远眺,
"俗物都茫茫":俗世万物皆显渺小。
"东下姑苏台":东游姑苏台时,
"已具浮海航":已准备好航海远行。
"到今有遗恨":到如今有遗憾,
"不得穷扶桑":未能走遍扶桑。
"王谢风流远":东晋王谢家族的风流早已消散,
"阖庐丘墓荒":阖闾墓冢荒凉。
"剑池石壁仄":剑池石壁陡峭,
"长洲荷芰香":长洲荷花飘香。
"嵯峨阊门北":巍峨的阊门北面,
"清庙映回塘":宗庙倒映在曲折池塘。
# 回:一作池。
"每趋吴太伯":每次探访吴太伯遗迹,
"抚事泪浪浪":追思往事潸然泪下。
"枕戈忆勾践":高枕兵器忆勾践复国,
"渡浙想秦皇":渡过浙江想起秦始皇。
"蒸鱼闻匕首":听闻蒸鱼藏匕首,
"除道哂要章":嘲笑伍子胥讽谏吴王。
# 要章:同“腰章”,指会稽太守章。
"越女天下白":越地女子肌肤胜雪,
"鉴湖五月凉":鉴湖五月清凉宜人。
"剡溪蕴秀异":剡溪风光秀丽奇异,
"欲罢不能忘":令人流连难忘。
"归帆拂天姥":归途船过天姥山,
"中岁贡旧乡":中年时回乡应试。
# 旧乡:指东京。
"气劘屈贾垒":诗才可与屈原、贾谊比肩,
"目短曹刘墙":眼界超越曹植、刘桢。
# 目:一作日。
"忤下考功第":科举落第离开长安,
# 考功:唐代掌管科第的政府机关考功员外郎开元二十四年后由礼部主持。,忤:不顺利。
"独辞京尹堂":辞官告别京兆尹府。
# 京尹堂:首都。
"放荡齐赵间":在齐赵之地纵情漫游,
"裘马颇清狂":裘衣骏马尽显疏狂。
"春歌丛台上":春日在丛台歌舞,
"冬猎青丘旁":冬日在青丘射猎。
"呼鹰皂枥林":呼唤猎鹰于皂枥林,
# 枥:一作栎。,皂:一作紫。
"逐兽云雪冈":追逐野兽于雪山冈。
"射飞曾纵鞚":射飞鸟曾纵马奔驰,
"引臂落鹙鸧":手臂一挥落下大雁与苍鹭。
# 引:一作跋。
"苏侯据鞍喜":苏侯在鞍上很高兴,
# 苏侯据鞍喜:原注:监门胄曹苏预。
"忽如携葛强":豪情堪比当年郭子仪。
"快意八九年":纵情游乐八九年后,
"西归到咸阳":向西前行回到咸阳。
"许与必词伯":被称许结交的必定是文坛才俊,
"赏游实贤王":携手游赏的定是贤王。
# 赏:一作贵。
"曳裾置醴地":拖着衣襟入宫赴宴,
"奏赋入明光":献赋于金銮殿上。
"天子废食召":皇帝中断用餐召见我,
"群公会轩裳":群臣身着朝服齐集朝堂。
"脱身无所爱":摆脱束缚无所顾忌,
# 爱:一作受。
"痛饮信行藏":痛饮放歌显露真性情。
"黑貂不免敝":黑貂官服难掩破旧相,
# 不:一作宁。
"斑鬓兀称觞":斑白鬓发兀自举酒觞。
"杜曲晚耆旧":杜曲村落老者渐凋零,
# 旧:一作换,一作挽。
"四郊多白杨":四郊遍野白杨树森森。
"坐深乡党敬":久坐乡里受尽恭敬礼,
"日觉死生忙":日日惊觉生死太匆忙。
# 日:一作自。
"朱门任倾夺":豪门肆意掠夺财富,
# 任:一作务。
"赤族迭罹殃":世家接连遭遇灭族殃。
"国马竭粟豆":军马耗尽陈年谷物,
"官鸡输稻粱":御厩鸡鸭竟吃官仓粮。
"举隅见烦费":列举一事见靡费之象,
"引古惜兴亡":援引古事叹朝代兴亡。
"河朔风尘起":河北大地烽烟四起,
"岷山行幸长":岷山行宫久驻边疆。
"两宫各警跸":两宫各自严加戒备,
"万里遥相望":万里之遥遥遥相望。
"崆峒杀气黑":崆峒山杀气如墨浓,
"少海旌旗黄":少海旌旗翻卷似金浪。
"禹功亦命子":大禹功业传位子孙,
"涿鹿亲戎行":涿鹿亲征再现古战场。
"翠华拥英岳":天子仪仗护卫山岳,
# 英:一作吴。
"螭虎啖豺狼":禁军猛将如狼似虎强。
"爪牙一不中":若将帅稍有不称职,
"胡兵更陆梁":胡兵立刻猖獗更嚣张。
"大军载草草":大军仓促出征如草率,
# 大:一作天。
"凋瘵满膏肓":凋敝疮痍遍布国体疮。
"备员窃补衮":滥竽充数补阙官职微,
"忧愤心飞扬":忧国愤懑如羽翼飞扬。
"上感九庙焚":上感祖庙焚毁之痛,
# 焚:一作毁。
"下悯万民疮":下悯百姓遍体鳞伤。
# 万民:一作苍生。
"斯时伏青蒲":在那个时候,有人伏地于青蒲之上,
"廷争守御床":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护卫在皇帝御座之前。
"君辱敢爱死":君王受辱岂敢惜性命,
"赫怒幸无伤":幸赖天威怒火未伤。
"圣哲体仁恕":圣主施行仁政宽恕,
"宇县复小康":天下暂时恢复小康象。
"哭庙灰烬中":在宗庙的灰烬中痛哭,
"鼻酸朝未央":含着泪去未央宫朝见新君。
"小臣议论绝":微臣谏言从此断绝,
"老病客殊方":年老多病客居在他乡。
"郁郁苦不展":郁结苦闷难展凌云志,
"羽翮困低昂":羽翼受困只能低空翔。
"秋风动哀壑":秋风在幽深的山谷中吹动,发出哀鸣,
"碧蕙捐微芳":碧绿的蕙草白白捐弃了它那微薄的芬芳。
# 捐:一作损。
"之推避赏从":像介之推那样,为避开奖赏而选择跟从,
"渔父濯沧浪":又似渔父在沧浪水中洗涤尘俗。
"荣华敌勋业":荣华富贵难比功勋业,
"岁暮有严霜":岁末严霜终将覆华堂。
"吾观鸱夷子":我看范蠡才智超寻常,
"才格出寻常":才华品格超出平常之人。
"群凶逆未定":群凶叛乱尚未平定,
"侧伫英俊翔":侧身期待着杰出贤能之士能够展翅翱翔。
# 侧伫英俊翔:侧立盼望杰出人才得到高位。这里有不计较个人境遇的意思在内。以上最后一节,体现出诗人以国事为重之心。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自传性叙事诗,描述了杜甫从幼年至滞留巴蜀的人生历程与唐朝由盛转衰,表达了他对往昔生活的怀念、壮志未酬的愤懑及对国家命运的深切担忧。
2. 分段赏析
“往昔十四五,.......俗物都茫茫。”:杜甫以“往昔”开篇,追忆十四五岁以文才名动长安的往事。他七岁咏凤凰、九岁书大字,年少时便显露惊人才华,被崔尚、魏启心等文坛名士比作汉代班固、扬雄。诗中“性豪嗜酒”“结交老苍”等句,刻画出少年杜甫豪放不羁、睥睨俗物的性格,以及与饱学之士的交往。“东下姑苏台,……欲罢不能忘。”:此段回忆青年时期漫游吴越的经历。杜甫登临姑苏台,遥想吴越争霸的往事,如勾践卧薪尝胆、秦始皇东巡等,历史兴亡之感涌上心头。“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等句,以清新笔触描绘江南风物,却暗含对时光流逝的怅惘。结尾“剡溪”之景,更显诗人对自然与历史的沉醉。“归帆拂天姥,……西归到咸阳。”:安史之乱前,杜甫归乡应试落第,遂漫游齐赵。诗中“裘马清狂”“春歌冬猎”等句,展现其纵马射猎、呼朋引伴的豪放生活。“气劘屈贾垒”一句,自比屈原、贾谊的才华,却暗含对功名未就的不甘。齐赵之游既是青春的放纵,也是对现实的短暂逃避。“苏侯据鞍喜,……鼻酸朝未央。”:此段聚焦长安十年与安史之乱。杜甫曾献赋受玄宗赏识,却因直言进谏触怒权贵,仕途困顿。“朱门倾夺”“国马竭粟”等句,揭露社会奢靡与民生凋敝;“河朔风尘起”则直写叛军肆虐、两京沦陷的惨状。诗人以“伏青蒲”“廷争”等细节,展现其忠君忧国的赤诚,而“凋瘵满膏肓”更流露出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小臣议论绝,……侧伫英俊翔。”:晚年的杜甫漂泊夔州,回顾平生,感慨万千。“秋风哀壑”“碧蕙捐芳”以萧瑟之景隐喻理想破灭;“之推避赏”“鸱夷子”等典故,暗含对功成身退的向往与对现实的无奈。结尾“侧伫英俊翔”,既期盼明主中兴,又流露对时局无力回天的悲怆。
3. 作品点评
正因诗人将个人荣辱浮沉与家国命运紧密关联,该诗超越了“自为列传”的个体叙事维度,进而以个体生命轨迹折射出唐王朝盛极而衰的历史轨迹,在沉郁顿挫的笔触中凝练出厚重的历史纵深感。当读者面对“秋风动哀壑,碧蕙捐微芳”这般意象时,不仅为才士不遇的个体悲剧扼腕,更会为整个时代从鼎盛跌落的历史宿命涌起深沉喟叹——这种双重视角的悲悯,恰是诗歌历史意识与人文情怀的完美交融。
# 书史蓄胸中,而气味入于冠裾;山川历眼前,而英灵助于文字。太史公南游北涉,信非徒然。观老杜《壮游》云:“东下姑苏台……西归到咸阳其豪气逸韵,可以想见。
宋黄彻《䂬溪诗话》
# 《壮游》诗押五十六韵,在五言古风中,尤多悲壮语,如云:“往者(“昔”一作“者”)十四五……以我似班扬”……“小臣议论绝,老病客殊方”。虽荆卿之歌,雍门之琴,高渐离之筑,音调节奏,不如是之跃宕豪放也。
宋刘克庄《后村诗话》
# 此乃公自为传,其行径大都与李白相似,然李一味豪放,而杜却豪中有细。观公吴、越、齐、赵之游,知其壮岁诗文遗逸多矣;岂后来诗律转细,自弃前鱼耶?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
# 此篇短长夹行,起十四句,即以十二句间之。次十六句,即以二十二句间之。后二十六句,又以十四句收之:参错之中,自成部署。杜集中,叙天宝乱离事,凡十数见,而语无重复,其才思能善于变化。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每叙一处,提笔径下。若停手细描,有浓淡相间,便令章法不匀,气概不壮。
清张谦宜《茧斋诗谈》
# 少陵《壮游》诗乃晚年自作小传,“往者十四五”段,叙少年之游;“东下姑苏台”一段,叙吴越之游;“中岁贡旧乡”一段,叙齐赵之游;“西归到咸阳”一段,叙长安之游;“河朔风尘起”一段,叙奔风翔及扈从还京事;“老病客殊方”一段,叙贬官后久客巴蜀之故。通首悲凉慷慨,荆卿歌耶?雍门琴耶?高渐离之筑耶?
清翁方纲《杜诗话》
# 此诗可续《八哀》,是自为列传也。……第六段,“小臣”二句,隐括拾遗被黜,数年迁播之事,笔力过人。“荣华”二句,通篇结穴。……“吾观”四句,又作掉尾势,谚所谓“家贫望邻富”也,有无限期待。气读去,莽莽苍苍,宕往豪迈。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先作一波,平叙中有跌宕(“已具”四句下)。暗对玄、肃父子之间作慨(“每趋”二句下)。江山人物,拉杂铺写,自然宕逸多恣(“枕戈”四句下)。)妙不在意(“忤下”二句下)。又是一幅游侠少年图。写“壮”字,一字欲浮一大白(“春歌”四句下)。逗出苦语(“黑貂”句下)。应前“结交多老苍”句,旧游如梦,可胜怃然(“杜曲”四句下)。写出一种忠爱,更极淋漓(“哭庙”二句下)。入蜀事用浑叙(“小臣”二句下)。挽转前段,收结有力(“群凶”二句下)。蒋弱六云:后文说到极凄凉处,未免衰飒,却正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之意。想见酒酣耳热,击碎唾壶时。题目妙,只说到上半截。或谓前半不免有意夸张,是文人人言,要须看其反面,有血泪十斗也。
清杨伦《杜诗镜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