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少妇郁金堂":郁金香涂饰在卢家少妇的楼堂,
# 郁金堂:以郁金香料涂抹的堂屋。郁金是一种香料,和泥涂壁能使室内芳香。堂,一作“香”。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卢家少妇:梁武帝萧衍诗中的人物,后来泛指少妇。
"海燕双栖玳瑁梁":海燕栖息在用玳瑁装饰的屋梁。
# 玳瑁:海生龟类,龟甲呈黄褐色相间花纹,极美观,古人用为装饰品。,海燕:又名越燕,燕的一种。因产于南方滨海地区(古百越之地),故名。
"九月寒砧催木叶":在九月的捣衣声中树叶已落尽,
# 木叶:树叶。,寒砧:指捣衣声。砧,捣衣用的垫石。古代妇女缝制衣服前,先要将衣料捣过。为赶制寒衣妇女每于秋夜捣衣,故古诗常以捣衣声寄思妇念远之情。
"十年征戍忆辽阳":思念着在辽阳征戍十年的丈夫。
# 辽阳:辽河以北,泛指辽东地区。
"白狼河北音书断":丈夫在渺茫的白狼河音讯不通,
# 音:一作“军”。,白狼河:今辽宁省境内之大凌河。
"丹凤城南秋夜长":京城中的我总觉日夜过得漫长。
# 丹凤城:此指长安。相传秦穆公女儿弄玉吹箫,引来凤凰,故称咸阳为丹凤城。后以凤城称京城。唐时长安宫廷在城北,住宅在城南。长安大明宫正南门为丹凤门(见《两京城坊考》卷一)。
"谁谓含愁独不见":谁能够看见她的孤独她的悲愁,
# 谁谓:即“为谁”。谓,一作“为”。
"更教明月照流黄":只把那明月清辉洒落在纱帐上。
# 更教明月照流黄:一作使妾明月对流黄。教,使。流黄:黄紫色相间的丝织品,此指帷帐,一说指衣裳。
唐代诗人
沈佺期(656?~716?),唐代诗人。字云卿,相州内黄(今河南)人,祖籍吴兴(今浙江湖州)。高宗上元进士。中宗即位,因谄附张易之,被流放驩州。沈佺期与宋之问齐名,并称“沈宋”。他写了不少宫廷应制诗,虽多为歌功颂德的内容,然而表现技巧却代表了初唐同类诗歌的最高成就。流放期间诸作,多抒写凄凉境遇,诗风为之一变。又创制七律,被胡应麟誉为初唐七律之冠。律体谨严精密,对律诗体制的定型颇有影响。代表作品有《杂诗》。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也是一首闺怨诗。诗歌描写了一位长安贵妇在秋夜思念远戍辽阳、十年未归的丈夫,营造出孤寂凄凉的氛围,体现了闺中思妇深切的思念与独处的哀愁。
2. 写作手法
烘托:诗中多处用环境描写烘托思妇的哀怨,如“海燕双栖玳瑁梁”烘托“卢家少妇郁金堂”的孤独寂寞,以“寒砧催落叶”“城南秋夜长”,烘托“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的思念忧愁,以“明月照流黄”来烘托离愁别恨。反衬:以乐景衬哀情。此诗开头“家少妇郁金堂”用浓墨重彩描写少妇居室之华丽,正是为反衬其心情之孤寂哀伤;“海燕双栖玳瑁梁”以“双栖”来反衬人单影只。夸张:“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首联两句以重彩浓笔夸张地描绘女主人公闺房之美:四壁以郁金香和泥涂饰,顶梁也用玳瑁壳装点起来,无比芬芳,无比华丽。为下文写基孤独做铺垫。比兴:开篇“海燕双栖玳瑁梁”以梁上双燕和谐共栖的自然景象起兴,触物生情,自然引发出后文“少妇”对征夫的深切思念。渲染:“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借秋夜捣衣的寒砧声、萧萧落叶声,配合“白狼河北音书断”的音讯隔绝、“丹凤城南秋夜长”的漫漫长夜,层层铺染出凄冷寂寥的氛围,将思妇积年的愁绪与无望的等待渲染得淋漓尽致。对偶:中间两联“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对仗十分工整。“白狼河”与“丹凤城”均为地名,“白”和“丹”均为颜色、“狼”和“凤”均为动物,构成律诗中的工对。设问:尾联“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运用设问句式,自问自答中表达出女主人公愁苦已极的独白,可谓构思新巧。
3. 分段赏析
诗开篇便突出了女主人公的姓氏与身份:“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首联两句以浓墨重彩、夸张渲染的笔法描绘出女主人公闺房的华丽:四壁以郁金香和泥装饰,梁柱则用玳瑁壳点缀,芬芳馥郁,光彩照人,极尽雍容之态。连海燕也被这美景吸引,双双飞来梁上安栖。“双栖”二字,暗寓比兴之意,寓意成双成对、比翼双飞。看到梁上燕子依偎缠绵的情态,这位“莫愁”女或许不禁有所感触。诗之开头以华丽堂皇的闺房描写为引,实则为后文少妇内心的孤寂哀伤作铺垫,正如“海燕双栖”与人影单只之间形成强烈对比,寓意深远。从首联到颔联,场景由室内转向室外,由静谧的堂室过渡到秋深风紧的庭院,而情思也从眼前投向远方。“寒砧催木叶”与“西风吹落地”共同构成了外部环境的凄清背景。此刻,少妇耳边传来窗外西风扫落叶的萧瑟之声,以及不绝于耳的砧杵之音——秋意已深,天气渐寒,家家户户都在忙于缝制御寒之衣,尤其那些有丈夫远戍边疆的人家更是分外焦急。这种季节的更替、生活的节奏,使少妇心头的愁绪愈加浓烈。“寒砧催木叶”一句造句奇警,表面上是木叶催砧,实则诗人刻意倒装,借此渲染砧声对少妇内心所引发的强烈反响。砧声、落叶声交织成秋夜的主调,叠加唤起少妇对远人更深的思念与更浓的孤寂。夫婿远戍辽阳,音讯全无,一去十年,少妇的相思之情也已延续十载,愁绪绵绵,无以排遣。颈联承接颔联末句,具体描绘戍人之遥远与思妇之忧愁。“白狼河北”正与“辽阳”相对,写戍边之地之寒远,反衬居家之人情感之深。这一联从丈夫所在落笔,展现女主人公对夫婿处境、命运、归期的万千揣测。这一切尽在茫茫未卜之中,使她连思念都无从着落,空生惶恐。此时此刻,长安城南秋夜冷落空闺中,这位少妇的心境早已不止是孤独与思念,而是愈发转向担忧与焦灼,牵肠挂肚,惴惴难安。越想越愁,越愁越怕,直到不敢再想,不敢再念。此前诗句中“忆”之一字,至此获得更深层次的情感扩展。尾联则写少妇愁绪难以排解,竟至无人可诉,只余明月照人孤影。寒砧声声、秋叶飘零,夜夜难眠;又逢一轮明月透过窗纱,将流黄帷帐照得通明炫目,使人愁上添愁。前六句为诗人充满同情的写实描绘,而到结尾两句则转为女主人公哀情深至、愁苦无着的内心独白。她心绪难平,竟将满腔哀思迁怒于明月。此句构思新巧,突破以往咏月怀人之窠臼,拓展了传统意境的表达深度,也大大增强了全诗的抒情色彩,令人回味无穷。
4. 作品点评
从体裁上看,这首诗既是一首乐府诗,又是一首七言律诗,《唐诗三百首》便将其归入“七律·乐府”类。作为七律之一,后人常从七言律诗的发展角度对其进行评价。由于全诗情感缱绻,哀而不伤,余韵悠长,影响深远,历代多有推崇。明代的何景明、薛蕙更是盛赞其为“唐人七律第一”。
# 此诗比兴多,用古绝不堆垛。
明郭濬《增订评注唐诗正声》
# 宋严沧浪取崔颢《黄鹤楼》诗为唐人七言律第一,近日何仲默、薛君采取沈佺期“卢家少妇郁金堂”一首为第一,二诗未易优劣。或以问予,予曰:崔诗赋体多,沈诗比兴多。
明杨慎《升庵诗话》卷十
# 何仲默取沈云卿《独不见》,严沧浪取崔司勋《黄鹤楼》,为七言律压卷。一诗固甚胜,百尺无枝,亭亭独上,在厥体中,要不得为第一也。沈末句是齐梁乐府语,崔起法是盛唐歌行语。如织宫锦间一尺绣,锦则锦矣,如全幅何?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
# 化近体为古意,风韵淹雅,而略少意趣。近体不主意而主风韵,故冠冕初唐不可易也。
明郝敬《批选唐诗》
# 卢家少妇,体格丰神,良称独步,惜颔颇偏枯,结非本色。同乐府语也,同一人诗也。然起句千古骊珠,结语几成蛇足。
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五
# 高古浑厚,绝不似唐人所为。三、四迥出常度,结更雄厚深沉。
明陆时雍《唐诗镜》
# 沈诗篇题原名《独不见》,一结翻题取巧,六朝乐府变声,非律诗正格也。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
# 钱光绣云:语语从古调淘洗,作律诗看佳,作乐府看亦佳。周珽曰:深情老笔,此十年梨花枪也。陈继儒曰:云卿初变律体,如此篇虽未离乐府馀调,而落笔圆转灵通,要是腹角出龟龙、牙缝具出赤绿者。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起语千古骊珠,结句几成蛇足”,此论吾不谓然。六朝乐府,行以唐律,瑰玮精工,无可指摘。
明邢昉《唐风定》
# 从起入颔,羚羊挂角;从颔入腹,独茧抽丝。第七句蛳吼雪山,龙含秋水。合成旖旎,韶采惊人。古今推为绝唱,当不诬。其所以如大辨才人说古今事理,未有豫立之机,而鸿纤一致,人但歆歆于其珠玉。
清王夫之《唐诗评选》
# 燕双栖而人独宿,此反映法。愁不见月,倍增愁思,故怨及无情,若有人指使而然。
清朱之荆《增订唐诗摘钞》
# 八句如钩锁连环,不用起承转合一定之法者也。
清吴乔《围炉诗话》
# 仍本六朝艳体,而托兴深婉,得风人之旨,故为佳什。若王、李诸公必以此为七律第一首,则吾又不得其解也。
清毛张健《唐体馀编》
# 纯乎古作,安得不高?《凤凰台》《黄鹤楼》,要彼命篇实有不同尔,即以体气论,吾未见能过此也。
清谭宗《近体秋阳》
# 云卿《独不见》一章,骨高,气高,色泽情韵俱高,视中唐“莺啼燕语报新年”诗,味薄语纤,床分上下。
清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
# 高振唐音,远包古韵,此是神到之作,当取冠一朝矣。
清姚鼐《五七言今体诗钞》
# 本以燕之双栖兴少妇独居,却以“郁金堂”“玳瑁梁”等字攒成异彩,五色并驰,令人目眩,此得齐梁之秘而加神妙者。三四不过叙流年时景,而措语沉着重稳。五六句分写行者,居者,匀配完足,复以“白狼”“丹凤”攒染设色。收拓并一步,正跌进一步。曲折圆转,如弹丸脱手,远包齐梁,高振唐音。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
# 崔赋体多,沈比兴多,以画家法论之,沈诗披麻皴,崔诗大斧劈皴也。余意诗无定品,兴会所至,自能动人,然须才法两尽。崔诗才气胜,沈诗法律胜,以三唐人诗而必以孰为第一,何异旗亭甲乙耶?
清张世炜《唐七律隽》
上一篇:唐·司空图《诗品二十四则·雄浑》
下一篇:唐·元稹《遣悲怀三首(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