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有客字子美":有个游子字子美,
# 子美:杜甫的字。杜甫和李白一样,都喜欢在诗中用自己的姓名或字号。,有客:《诗经·周颂》:“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杜甫是寓居,故自称有客。
"白头乱发垂过耳":bái tóu luàn fà chuí guò ěr
# 过:一作两。,乱:一作短。
"岁拾橡栗随狙公":终日跟在猿猴后面捡些橡树籽充饥,
# 狙公:养狙之人。《庄子·齐物论》:“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芧,音序,亦即橡子。随狙公,可能是事实,因第四首提到林猿,可见这里是有猴子的。王维诗“行随拾栗猿”。狙:猕猴。,橡栗:即橡子,江南人尝用来做成豆腐。橡:是一种落叶乔木,种类很多,名称也不一,南京叫栎树,浙江和东北都叫橡树,四川叫青杠树,是一种有食用价值的野生植物。,岁拾:“岁”指岁暮,因下句有“天寒日暮”之文,故可从省,兼以避重。旧诗因受字数限制,往往使用从上文或从下文而省的手法,必须合看,不能孤立作解。如杜甫《昔游》诗:“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观下文“寒芜”、“寒霜”诸句,知所谓“晚”,实指岁晚,亦因为字数所限而略去岁字。施鸿保《读杜诗说》疑“岁拾”当作“饥拾”亦非。
"天寒日暮山谷里":天气寒冷太阳西下,只能在山谷里徘徊流浪。
"中原无书归不得":中原战乱没有家书寄来,想回去也回不去,
# 书:一作主。
"手脚冻皴皮肉死":我手脚都冻开裂了,皮肉坏死。
# 皴:皮肤因受冻而坼裂。皮肉死,失了感觉。
"呜呼一歌兮歌已哀":啊,我唱起第一首歌来已是悲伤不已,
# 已:一作独。
"悲风为我从天来":凄凉的风又为我从天上刮来。
# 悲风为我从天来:仿佛风也为我而悲恸。这是作者主观的感情作用。天:一作东。
"长镵长镵白木柄":长铲长铲有白木头做的杆啊,
# 镵:锄类。
"我生托子以为命":我就靠你活命。
# 子:是称呼长镵。李因笃说:“说长镵宛如良友。”杨伦说:“叫得亲切。”其实,这种感情乃是从惨痛的生活体验中产生的。没有锄头,便掘不到黄独,性命交关,所以说“托子以为命”。
"黄精无苗山雪盛":山上大雪找不到黄精的幼苗,
# 黄精:是一种野生的土芋,可以充饥。戴叔伦诗“地瘦无黄独”。因雪大,所以无苗,难于寻找。精:一作独。
"短衣数挽不掩胫":我的衣服怎么拉扯也盖不住小腿骨。
# 胫:膝以下。衣短,故不及胫。
"此时与子空归来":这时我和你一块空手回来,
# 空:一作同。,子:仍指长镜。因雪盛无苗可寻,故只好荷镵空归。
"男呻女吟四壁静":屋里男女饿得直哼哼,再没有别的声音。
# 男呻女吟四壁静:是说空室之中,除单调的呻吟声外,别无所有,别无所闻。愈呻吟,就愈觉得静悄悄的。
"呜呼二歌兮歌始放":啊,我刚唱起第二首歌来,
"邻里为我色惆怅":邻居也为我惆怅不堪。
# 邻:一作闾。
"有弟有弟在远方":有三个弟弟在远方,
# 有弟有弟在远方:“有弟”二句:杜甫有四弟:颖、观、丰、占。这时只有占跟着杜甫。强,强健。何人强,是说没有一个强健的。在远:一作各一。
"三人各瘦何人强":想来三人都很消瘦没有哪个好一点。
# 强:强健。何人强,是说没有一个强健的。
"生别展转不相见":生离死别辗转不相见,
# 展转:到处流转。
"胡尘暗天道路长":胡天尘土黑暗道路遥远。
# 胡尘暗天道路长:申明不相见之故。
"东飞鴐鹅后鹙鸧":东飞的鴐鹅后面跟着鹙鸧,
# 鹙鸧:即秃鹙。弟在东方,故见鸟东飞而生“送我”之想。,鴐鹅:似雁而大。
"安得送我置汝旁":怎么才能够送我到你们身旁。
"呜呼三歌兮歌三发":啊,我刚唱起第三首歌来,
"汝归何处收兄骨":你回到什么地方收取兄长我的骨头。
# 汝归何处收兄骨:又翻进一层,莫说各自漂流,你纵得归故乡,而我究不知何住,你又到哪儿去收我的骨头呢?收:一作取。
"有妹有妹在钟离":我有个妹妹在钟离,
# 钟离:今安徽凤阳县。
"良人早殁诸孤痴":她丈夫早早去世留下幼稚的儿女。
# 痴:幼稚。,良人:丈夫。
"长淮浪高蛟龙怒":淮河浪高如蛟龙发怒,
# 长淮浪高蛟龙怒:钟离在淮水南。浪高蛟龙怒,形容水路的艰险。
"十年不见来何时":兄妹十年没见面了,不知何时才能再来相见。
# 时:一作迟。
"扁舟欲往箭满眼":想乘舟探亲,却见烽火蔽日,
"杳杳南国多旌旗":南国大地处处战旗飘摇。
# 南国:犹南方,指江汉一带,箭满眼,多旌旗,极言兵乱。云雾晦冥。
"呜呼四歌兮歌四奏":啊,我唱起了第四首歌,
"林猿为我啼清昼":树林中猿猴白日里也为我悲啼。
# 林猿为我啼清昼:猿多夜啼,今乃白昼啼,足见我之悲哀,竟使物类感动。同谷多猿,故有此事。林猿旧作竹林,云是鸟名,非。林猿:一作竹林猿。
"四山多风溪水急":四面山里多风溪水水流湍急,
"寒雨飒飒枯树湿":冬天寒雨飒飒枯树被淋湿。
# 枯树:一作树枝。,雨:一作风。
"黄蒿古城云不开":这座黄蒿古城上空云雾晦冥化不开,
# 黄蒿古城云不开:蔡梦弼说:“同谷,汉属武都郡,唐天宝元年更名同谷,其城皆生黄蒿,故云古城。”云不开,云雾晦冥。
"白狐跳梁黄狐立":因人烟稀少白狐黄狐到处欢腾跳跃。
# 跳梁:犹跳跃。人少,故狐狸活跃。,白:一作玄。
"我生何为在穷谷":我为什么会生长在穷乡僻壤,
# 穷谷:即上面四句所写的。
"中夜起坐万感集":半夜未眠坐起百感交集。
# 中夜:半夜。阮籍《咏怀诗》。“中夜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在旧社会,一个有良心的诗人是没有出路的。
"呜呼五歌兮歌正长":啊,我唱起第五首歌,声音悠长,
"魂招不来归故乡":魂早归故乡去了,故招之不来。
# 魂招不来归故乡:是倒句。魂早归故乡去了,故招之不来。古人招魂育两种,一招死者的魂,一招活人的魂。
"南有龙兮在山湫":同谷南边有龙生在万丈潭,
# 南有龙兮在山湫:同谷万丈潭有龙,杜甫有万丈潭诗。湫:龙潭。楂桠貌。
"古木巃嵸枝相樛":古树的枝桠弯曲下垂。
# 樛:枝曲下垂貌。,巃嵸:楂桠貌。
"木叶黄落龙正蛰":树叶枯黄飘落龙正伏藏,
# 蛰:伏藏。
"蝮蛇东来水上游":东来的蝮蛇竟敢在龙湫上游泳。
# 蝮蛇:一种毒蛇。
"我行怪此安敢出":我对此感到非常奇怪,哪里还敢出来,
# 我行怪此安敢出:是说蝮蛇竟敢出游于龙湫,未免可怪。杨伦释“怪”作“畏”,以为杜甫怕蝮蛇而不敢出。安:一作寒。
"拔剑欲斩且复休":我想拨剑斩掉这怪物却犹豫不决。
# 拔剑欲斩且复休:为什么欲斩且复休?前人有两说:一谓“权不在己”、“力不能殄”,一谓“不足污吾刃”。按杜甫自言“疾恶如仇”,这里面确有文章。
"呜呼六歌兮歌思迟":啊,我从容地唱起第六首歌,
# 歌思:一作怨迟。
"溪壑为我回春姿":溪谷为我也好像带有春意。
# 溪壑为我回春姿:心有犹疑,故歌思亦迟,迟则从容不迫,故觉得溪壑也好像带有春意。第六首诗中的龙和蛇,大概是有所指的,但到底指什么人,也很难说。浦起龙注谓龙指皇帝:蝮蛇指安禄山、史思明。但如果真指安史,为什么又欲斩复休呢?沈德潜说:“言外有君子潜伏,小人横行之意。”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男子汉如果不成名很快就会老去,
#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杜甫这年才四十八岁,过多的苦难,已使他变得衰老了。
"三年饥走荒山道":三年来忍饥挨饿走在荒山野岭。
# 三年:从至德二载至乾元二年为三年。三:一作十。
"长安卿相多少年":长安卿相都是少年人,
# 长安卿相多少年:“长安”二句:是愤激、嘲笑的话。并不是杜甫真的羡慕富贵,真的劝人争取富贵。
"富贵应须致身早":富贵应该早点去争取才好。
"山中儒生旧相识":山中的读书人都是旧相识,
"但话宿昔伤怀抱":只与他们谈起那些令人很不愉快的往事。
# 宿昔:曩昔,即昔日。
"呜呼七歌兮悄终曲":啊,我唱起第七首歌,终止了吟唱,
"仰视皇天白日速":搁笔望天,只见白日在飞速地奔跑。
# 仰视皇天白日速:杜甫是一个入世主义者,又有他的政治抱负,而今年老无成,故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组七言古诗,也是一组纪实抒情诗。借自述拾橡栗充饥、家人离散等惨状,写出了个人在乱世中的颠沛之苦与家国之痛,控诉了时代的动荡。
2. 分段赏析
其一:“有客有客字子美”,开篇以复沓句式直呼己名,如自报家门,似向世人诉说漂泊之困,语气苍凉如泣。“白头乱发垂过耳”,极写形容枯槁,白发凌乱垂至耳畔,岁月与愁绪催老之态毕现。“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叙写拾橡实充饥的窘境,“随狙公”暗比猕猴觅食,见生存之卑微;“天寒日暮”渲染山谷荒寒,漂泊无依之感浸满纸端。“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直陈战乱阻隔音讯,归乡无望,手脚冻裂至皮肉坏死,道尽饥寒交迫之惨。“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以“呜呼”叹惋收束,言歌声哀戚,竟引悲风从天而降,将个人悲苦与天地愁绪交融,愁情更添苍茫。其二:“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以“长镵”(掘土农具)起兴,反复咏叹此柄为活命根本,生计依赖农具之苦,尽在“托子为命”四字。“黄独无苗山雪盛”,言欲挖黄独(野生块茎)充饥,却因大雪覆盖,苗芽不生,衣食无着之困跃然纸上。“短衣数挽不掩胫”,衣不蔽体,挽起短衣仍遮不住小腿,贫寒之状可触。“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持镵空归,家中妻儿呻吟,四壁空空,唯余死寂,贫寒之家的绝望呼之欲出。“呜呼二歌兮歌始放,闾里为我色惆怅”,歌声渐放悲怆,连邻里亦为之怅然,以侧写强化苦况之真切。其三:“有弟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强”,叠句唤弟,言兄弟三人散落远方,皆形销骨立,谁又能称强健?手足分离之痛,从“各瘦”二字渗出。“生别展转不相见,胡尘暗天道路长”,点明“生别”之恨,战乱(胡尘)遮蔽天日,道路漫长,相见无期,字字含血。“东飞鴐鹅后鹙鸧,安得送我置汝旁”,见水鸟群飞,忽发奇想:若能借禽鸟之力,送己至兄弟身侧该多好?痴语中见深念。“呜呼三歌兮歌三发,汝归何处收兄骨”,悲歌三叹,忽忧自身客死异乡,兄弟归时何处收骨?生离之愁竟预演死别之痛,怆然欲绝。其四:“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再以叠句唤妹,言其远在钟离,丈夫早逝,留下痴幼孤子,孀居之艰,孤儿之困,一笔道尽。“长淮浪高蛟龙怒,十年不见来何时”,长淮风浪汹涌,似蛟龙怒吼,喻路途凶险,十年未见,妹何时能来?“浪高”“蛟龙”既写实景,亦喻世乱。“扁舟欲往箭满眼,杳杳南国多旌旗”,欲驾舟往寻,却见南国遍地旌旗、兵戈如箭,战乱阻隔,归程茫茫。“呜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为我啼清昼”,歌声四响,竟令林猿白昼哀啼,以猿啼衬人愁,悲情穿透时空。其五“四山多风溪水急,寒雨飒飒枯树湿”,起笔铺陈环境:四山风紧,溪水湍急,寒雨湿树,一片萧瑟,烘托孤居穷谷的凄冷。“黄蒿古城云不开,白狐跳梁黄狐立”,古城荒芜,黄蒿遍地,阴云笼罩,狐兽横行,满目荒败,暗喻世乱下的苍凉景象。“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直叩心扉:为何落得身居穷谷?中夜难眠,万感交集,身世之叹、家国之痛,皆在“万感集”中凝聚。“呜呼五歌兮歌正长,魂招不来归故乡”,歌声悠长,欲招魂魄归乡,却魂不可招,归乡无望之悲,如泣如诉。其六:“南有龙兮在山湫,古木巄嵷枝相樛”,写南山湫水有龙潜藏,古木高耸,枝丫缠绕,景象幽深。“木叶黄落龙正蛰,蝮蛇东来水上游”,木叶落时龙正蛰伏,蝮蛇却乘势在水上游窜,以“龙蛰”喻贤能隐退,“蝮蛇”喻奸佞横行,暗讽朝政昏暗。“我行怪此安敢出,拨剑欲斩且复休”,见此怪象,欲拔剑斩蛇,却又罢手——非不敢斩,实因世乱无奈,空有壮志而不得伸,愤懑与无奈交织。“呜呼六歌兮歌思迟,溪壑为我回春姿”,歌声迟缓,含愤难抒,唯愿溪壑能回春姿,盼世道清明,语尽而意未平。其七:“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直抒胸臆:男儿当建功成名,却身已衰老而功名未就,更三年饥寒,奔走荒山,一生抱负付诸东流。“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反观长安卿相多为少年,叹富贵需趁早营求,此语似自嘲,实含愤激,痛世事不公,贤士落魄。“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与山中旧识儒生相遇,只道往昔抱负,今皆成伤,知己相顾,唯有悲怀。“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歌声悄然终了,仰望苍天,见白日飞逝,时光不再,一生蹉跎之憾,随落日余晖沉入苍茫,余韵凄怆。
3. 作品点评
《同谷七歌》学古而不泥古,在形式上借鉴张衡《四愁诗》、蔡琰《胡笳十八拍》的定格联章体,又从鲍照《拟行路难》中汲取情感表达的养分,却不拘泥于前人的外在形式,真正做到了“神明变化”。组诗末篇里,诗人将自身飘零的身世之感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长短句的交错运用,让悲伤与愤懑如决堤之水,自然又强烈地叩击着读者的心,难怪文天祥都深受触动,模仿此体创作六首,足见其感染力之深。
# 《同谷七歌》稍近《骚》意,第出语粗放,其粗放处正是自得也。
明陆时雍《唐诗镜》
# 《七歌》以拟《四愁》,其音节则《胡笳十八拍》,而奇健胜之。《七歌》以第一篇作领,下六篇乃分言之。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 七歌,原本平子(张衡)《四愁》、明远(鲍照)《行路难》诸篇,然能神明变化,不袭形貌,斯为大家。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若《乾元中寓居同谷七歌》,真所谓主文而谲谏,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者也。“气劘屈贾垒,目短曹刘墙”,诫哉是言!“乾元元年春,万姓始安宅”,故子美有“长安卿相多少年”之羡,且曰:“我生胡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盖自伤也。读者遗其言而求其所以言,三复玩味,则子美之情见矣。
宋张戒《岁寒堂诗话》
# 李荐《师友记闻》:太白《远别离》、《蜀道难》,与子美《寓居同谷七歌》,《风》《骚》之极致,不在屈原之下也。孙季明《示儿篇》云:欧阳公伤五季之乱,作《五代史》序论,故尽以“呜呼”冠其首;杜子美伤唐室之乱、作诗史于歌行,间以“呜呼”结其末,《同谷歌》、《冬狩行》、《折槛行》、《白马诗》等篇是也。前此,诗人所稀有者,公独用之。其伤今思古之意欤?
明高棅《唐诗品汇》
# 杜《七歌》并仿张衡《四愁》,然《七歌》奇崛雄深,《四愁》和平婉丽。汉、唐短歌,名为绝唱,所谓异曲同工。
明胡应麟《诗薮》
# 《七歌》创作,原不仿《离骚》,而哀实过之。读《骚》未必堕泪,而读此不能终篇,则节短而声促也。七首脉理相通,音节俱协,要摘选不得。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
# (其一)天寒日暮山谷里倒一句用韵,俾入管弦,亦近俗节。(其三)“东飞”句,乐府雅语。(其四)“杳杳”句住得好,于急故缓。(其五)迎头用兴,只一直写来,第六句却淡淡住。《七歌》不绍古响,然唐人亦无及此者。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
# 蔡琰《胡笳十八拍》结语曰:“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怒兮无人知”……《七歌》结语,皆本《笳曲》。朱子曰:杜陵此歌七章,豪宕奇崛。至其卒章,叹老嗟卑,则志亦陋矣,人可以不闻道哉!申涵光曰:《同谷七歌》,顿挫淋漓,有一唱三叹之致,从《胡笳十八拍》及《四愁诗》得来,是集中得意之作。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诗有纯用平侧字而自相谐协者。……惟杜子美好用侧字,如“有客有客字子美”,七字皆侧;“中夜起坐万感集”,六字侧者尤多。……此等难学,亦不可不知也。
明李东阳《麓堂诗话》
# 吴山民曰:自述形容衰飒,读之黯然。实境语可伤,末若有情。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杂入“长镵”一章,章法甚奇。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此章从自叙说起。……首二领意,中四叙事,末二感慨悲歌。七首同格。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一歌,诸歌之总萃也。首句,点清“客”字。“白头”、“肉死”,所谓通局宗旨,留在末章应之。……结独逗一“哀”字、“悲”字,则以后诸歌,不复言悲哀,而声声悲哀矣。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刘云:一歌唤子美,二歌唤长镵,岂不奇崛(首句下)。刘云:非必人人为我惆怅而有其色(“邻里为我”句下)。
明高棅《唐诗品汇》
# “长镵”一章,尤出意想之外。
清黄周星《唐诗快》
# 上章自叹冻馁,此并痛及妻孥也。……前后章,以“有客”对弟妹,叙骨肉之情也。中间独将长镵配言,盖托此为命,不啻一家至亲。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二歌,悲家计也,呻“拾橡栗”。一家倚仗,只靠“长镵”。仍复“空归”,“呻”“吟”曷已!呻吟则盈耳嘈嘈矣,却下一“静”字,愈妙。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杨慎曰:生别惨语。吴山民曰:多少愁叹,逸动骨肉情。结句望得切。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鴐鹅雁属,以比兄弟;而恶鸟在后,安得送我在汝旁乎?……收骨而莫知何处,其痛极矣,此根“展转”来。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
# 此章叹兄弟各天也。……始念生离,终恐死别,故有“收骨”之语。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三歌,悲诸弟也,申“中原无书”之一。……鸟群逐而己孤飞,所以兴也。旧注好鸟、恶鸟之别,殊属多事。结语又翻进一层……语更凄惋。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亦乐府句(“前飞鴐鹅”句下)。
清杨伦《杜诗镜铨》
# 顾璘曰:风波丧乱之苦,数语殆尽。吴山民曰:开口凄绝。“长淮”句,险路;“箭满”二句,危时。末句关情。周珽曰:上章忆弟,此章思妹,骨肉情深,悲恸发于腑膈。悲笳耶?哀猿耶?哀猿耶?怨鸟耶?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此章叹兄妹异地也。……猿啼清昼,不特天人感动,即物情亦若分忧矣。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四歌,悲寡妹也,申“中原无书”之二。“满眼”上着一“箭”字,隽绝。结语下一“啼”字,便映切儿女子态。自是忆妹,不得移之忆弟矣。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李子德云:呜咽悱侧,如闻哀弦。淡至矣,而文采烂然;雄至矣,而声色俱化。
清杨伦《杜诗镜铨》
# 刘云:是旦景(“四山多风”二句下)。刘云:何其魂招不来耶?归故乡也(末句下)。
明高棅《唐诗品汇》
# 吴山民曰:起二句,景惨;次二句,难与居;又二句,心绪撩乱。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忽然转调,如天阴云惨,风霰骤至,令魂惊胆碎,亦音节恰当如此。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
# 此章咏同谷冬景也。此歌忽然变调,写得山昏水恶,雨骤风狂,荒城昼冥,野狐群啸,顿觉空谷孤危,而万感交迫,招魂不来,魂惊欲散也。……招魂句,有两说。《杜臆》谓:魂离形体,不能招来,使之同归故乡。此顺解也。胡夏客谓:身在他乡而魂归故乡,反若招之不来者。此倒句也。依后说,翻古出新,语尤奇警。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乱世景象(“黄蒿古城”二句下)。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五歌,悲流寓也,申“天寒山谷”。……上四,确是谷里孤城,惨凄怕人。结语,恰好切合流寓。古曰招魂,今曰“魂招不来”,翻用更深。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刘云:独此歌“回春姿”者,愿车驾反正之辞也。心所同然,千载如对(末句下)。
明高棅《唐诗品汇》
# 周甸曰:独此歌比体。吴山民曰:“怪”字有惊愤意,“且”字有说,“迟”字有情(“我行怪此”三句下)。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以前说苦已尽,此说开去;前说得急,此稍缓:体势自当如此。……末句刘谓愿“车驾反正”,于文理不协。盖哀痛之极,溪壑无情,犹将怜之而特回春姿。此属缓调,而愈见其悲。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
# 龙之蛰也,时至则伸,自比也(首三句下)。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 此章咏同谷龙湫也。……溪壑回春,盖望阳长阴消,回造化于指日,其所慨于身世者,大矣。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六歌,悲值乱也,申“归不得”。……各首结句多说悲,此独言“溪壑回春”,为厌乱故,指望太平也。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子美诗设词措意,与他人不可同年而语……《七歌》云:“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皆人心中事而口不能言者,而子美能言之,然词高雅,不若元、白之浅近也。
宋张戒《岁寒堂诗话》
# 刘云:声气俱尽。
明高棅《唐诗品汇》
# 唐杜子美之《寓居同谷七歌》,(朱)注谓其“《风》《骚》之极致,不在屈原下”。予读之,信然。然而朱子不取之以续《骚》者,其病在“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之言,有几于不知命者欤?
明张纶《林泉随笔》
# 董益曰:……一歌结句“悲风为我从天来”,七歌云:“仰视皇天白日速”,其声慨然,其气浩然,殆又非宋玉、太白辈所及。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收拾已前不尽之意,而提出“旧相识”,见新知之不如也。“仰视皇天白日速”,是七章总结,刘云“声气俱尽”,是也。赵云:“末句又变新意,以终七歌之义。自一歌至七歌,歌声既穷而日晚暮矣。”
明末清初王嗣奭《杜臆》
# 此章仍以自叹作结,盖穷老流离之感深矣。……首尾两章,俱结到天,盖穷则呼天之意耳。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七歌,仍收到穷老作客之感,与首章“白头乱发”、“冻皴肉死”相呼应。是为收结之体。结语有汲汲顾影之意。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慷慨悲歌,淋漓鸣咽,自子美创出,便似开辟以来,原有此调。
明李沂《唐诗援》
# 杜子美《七歌》,本于《十八拍》。文天祥《六歌》,与杜异世同悲。
明谢榛《四溟诗话》
# 周敬曰:少陵《同谷七歌》,篇篇珠玉,语似乐府歌谣,而神情气骨备至,举唐名家莫及。郭浚曰:子美《七歌》哀响琤琤已极《风》《骚》之致。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七歌》体创自少陵,后乃转相摹仿,然无如此之悲切。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
# 慷慨悲歌,足以裂山石而立海水,殆所谓自铸《离骚》者。史迁云:“人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甫之遇为何如哉?流离困顿,转徙山谷,仰天一呼,万感交集,而笔之奇、气之豪,又足以发其所感,淋漓顿挫,自成音节,自古及今,不可有二。宋祁云:“莫肯念乱《小雅》怨,自然流涕袁安愁。”此之谓矣。歌中思及弟妹,字字至情,“南有龙”一感,感时悯乱,实有寓意。若谓为明皇而作,则不免牵合耳。
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
# 亦是乐府遗音,兼取《九歌》、《四愁》、《十八拍》诸调,而变化出之,遂成杜氏创体,文文山尝拟之。各章结句亦贴定,语不浪下。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朱子谓此歌七章,豪宕奇崛,兼取《九歌》、《四愁》、《十八拍》诸调变化而出之,遂成创体。
清杨伦《杜诗镜铨》
# 首章“有客有客”,次章“长镵长镵”,三章“有弟有弟”,四章“有妹有妹”:皆平列;五章“四山多风”,忽变调;六章“南有龙兮”,又变调;七章忽作长调起,以肮脏之词收足。有此五、六章之变,前四章皆灵;有七章长歌作收,前六章皆得归宿:章法可学。然二章“长镵长镵”,与“弟”、“妹”不类,又不变之变。
清施补华《岘佣说诗》
# 吴曰:此诗佳处全在神韵之哀壮激烈,足以震撼天地,跨跞古今。
清高步瀛《唐宋诗举要》
# 第一章“有客有客”,而次章以“长镵长镵”继之,分明一宾一主相对;而“托子为命”,若将依为地主然者,见其无地主可依,而作客之穷也。
清王嗣奭《杜臆》
# 周敬曰:呼镵为“子”,与太白呼月为“君”俱新。吴山民曰:当是实事,故写得真切,“男呻女吟四壁静”,极难为情。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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