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午桥桥上饮":回忆往昔在午桥桥上饮酒欢聚,
# 午桥:在洛阳南面。
"坐中多是豪英":在座的大多是杰出的英雄豪杰。
# 豪英:出色的人物。,坐中:在一起喝酒的人。
"长沟流月去无声":长长的河沟中,月光随河水静静流淌悄然无声。
# 去无声:表示月亮西沉,夜深了。,长沟流月:月光随着流水悄悄地消逝。
"杏花疏影里":在杏花稀疏的影子里,
# 疏影:稀疏的影子。
"吹笛到天明":吹着笛子一直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二十多年的经历恍如一场梦,
"此身虽在堪惊":如今此身虽还在人世,回想起来却令人心惊。
# 堪惊:总是心战胆跳。
"闲登小阁看新晴":闲来无事登上小阁,观赏雨后初晴的景致。
# 新晴:新雨初晴。晴,这里指晴夜。
"古今多少事":古往今来发生过多少兴亡之事,
"渔唱起三更":都化作三更时分渔人的歌声。
# 三更:古代漏记时,自黄昏至指晓分为五刻,即五更,三更正是午夜。,渔唱:打鱼人编的歌儿。
两宋之交诗人,“诗俊”
陈与义(1090~1138?),北宋末、南宋初诗人。字去非,号简斋,洛阳(今属河南)人。政和上舍及第,南宋初官至参知政事。陈与义诗尊杜甫,也推重苏轼、黄庭坚和陈师道,被元方回尊为江西诗派“三宗”之一,也被称之为“诗俊”,是当时“洛阳八俊”之一。其擅长填词,前期受黄庭坚、陈师道影响亦甚深,诗作风格清新明快,但题材较窄,以题画咏物写景为主。南渡后,陈与义身经乱离,感时抚事,诗风沉郁悲壮,忧国伤时,不少作品寄托了深厚的家国之感。代表作品有《和张规臣水墨梅五绝》《夏日集葆真池上》《春日二首》等。著有《简斋集》《无住词》。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怀古伤今、感怀身世的抒情词。上片追忆北宋政和年间,作者在洛阳午桥与豪杰们诗酒欢聚的闲适生活,以“长沟流月”“杏花疏影”“吹笛天明”等意象,勾勒出静谧优美、充满闲情雅趣的画面;下片回归现实,感慨二十余年历经靖康之变、国破家亡后的颠沛流离,发出“此身虽在堪惊”的喟叹。结合“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将个人身世之感升华为对历史兴亡的哲思,以渔唱这一传统意象寄托寂寞悲凉之情,既表达了对国家沦陷的悲痛、漂泊四方的孤寂,也暗含对现实的不满与无奈,尽显乱世中词人深沉的家国之痛与人生沧桑感。
2. 写作手法
对比:词作通过今昔对比,将北宋承平年间在洛阳午桥与豪杰诗酒欢聚的闲适场景(“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与靖康之变后颠沛流离、国破家亡的现实(“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形成强烈反差,凸显时代巨变带来的沧桑感与个人命运的沉浮。借景抒情:上片“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以静谧的月夜、杏花疏影、悠扬笛声等意象,营造出清幽雅致的氛围,含蓄地抒发往昔生活的闲情雅趣;下片“闲登小阁看新晴”,借雨后初晴之景,烘托出词人孤寂、怅惘的心境,将情感自然融入景物描写中。以静写动:“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中,桥下流水无声、月光静谧,与桥上宴饮吹笛的欢闹形成动静对比,以宁静的背景衬托出聚会时的热闹,使画面更具层次感。用典:“午桥”化用唐代裴度、白居易等名士在洛阳午桥泉石间宴饮赋诗的典故(裴度曾建午桥庄,与文人雅集,史称“午桥风月”)。作者借典暗示昔日与“豪英”相聚的风雅追慕先贤,同时以古贤的从容对比今时的动荡,倍增今昔之慨。直抒胸臆:“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直笔倾诉二十余年家国巨变如梦幻泡影,“堪惊”二字直接抒发劫后余生的惊骇与痛定思痛的悲慨,情感浓烈,振聋发聩。
3. 分段赏析
开篇“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以一“忆”字如穿越时光的钥匙,直启怀旧之门,将思绪拉回北宋年间那个政通人和的承平时代。诗人于洛阳午桥之上,与诸位豪杰雅士把酒言欢,宴饮赋诗。“午桥”之典源自唐代裴度的午桥庄雅集,彼时文人墨客在此临泉赋诗、啸傲风月,尽显名士风流。此处用典,既暗合诗人对往昔文人风雅生活的深切向往,亦以古贤之韵为今日之忆增添厚重的文化底色。“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三句如工笔长卷,细腻勾勒出一幅春夜宴饮的诗意图景:悠悠长河,月光如练,随波无声流淌;岸边杏花,疏影横斜,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桥上众人,吹笛弄曲,乐声清越,直至天明方歇。“长沟”“流月”的静谧与“杏花”“笛声”的灵动相互映衬,以桥下流水的悄然无声反衬桥上宴饮的欢闹热烈,动静相生间,将昔日无忧无虑的闲情雅趣与宴饮时的逸兴遄飞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如诗如画的场景,既是对往昔美好生活的深情追忆,亦为后文的现实感慨埋下鲜明对照的伏笔。“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笔锋陡然转向,如惊雷破梦,将诗人从回忆的幻境拉回残酷的现实。靖康之变,山河破碎,二十余载,恍若南柯一梦。词人劫后余生,虽身存于世,却心有余悸——这“堪惊”二字,既饱含个人身世漂泊、仕途跌宕的辛酸苦楚,亦深藏对家国沦丧、世道巨变的痛心疾首与无限悲慨,字字泣血,力透纸背。“闲登小阁看新晴”一句承上启下,似将镜头缓缓拉近:雨后初霁,诗人独登小阁,极目远眺。“新晴”二字,既点明日暮雨晴的时间节点,又与上片“流月”的夜色形成呼应,巧妙串联起今昔场景。然而,这“闲”字之下,实则暗藏词人劫后余生的孤寂与百无聊赖——曾经的豪英星散,如今的孑然一身,所谓“闲”者,不过是乱世中无处安放的漂泊之心的无奈写照。结尾“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则将视野从个人悲喜拓展至历史长河,以超越时空的视角审视人生与家国。三更时分,江面上渔歌袅袅,那悠扬的曲调中,不知承载了多少古今兴亡之事、人间悲欢离合。诗人以“渔唱”这一传统意象收束全篇,看似将家国之痛、人生之慨尽付渔歌,尽显超然旷达,实则于旷达中暗藏对现实的无奈、对世道的不满,那未说尽的万千感慨,皆在这三更渔唱中化作绕梁余韵,令人回味无穷,引人掩卷深思。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节奏明快流畅,通篇浑然天成,恰似潺潺流水顺势而下,不着一丝雕琢痕迹。张炎在《词源》卷下中称其“真是自然而然”。然而,“自然”绝非粗疏浅陋之意,这实则对作者的文学造诣提出了更高要求。正如彭孙遹在《金粟词话》中所言:“词以自然为宗,但若自然之境非从精心雕琢中来,便会流于轻率浅易而索然无味。正所谓绚烂之极,终归于平淡。如《无住词》中‘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一句,便是这般自然而然的绝佳范例。”
# 此数语奇丽,《简斋集》后载数词,惟此词为优。
宋胡仔《若溪渔隐丛话》
#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爽语也。此词在浓与淡之间。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
# 神到之作,无容拾袭。渔隐称为清婉奇丽,玉田称为自然而然,不虚也。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 词情俱尽,俯仰如新。
宋刘辰翁《须溪评点简斋集》
# 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当以唐《花间集》中韦庄、温飞卿为则。又如冯延巳、贺方回、吴梦窗亦有妙处。至若陈简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之句,真自然而然。大抵前辈不留意于此,有一两曲脍炙人口,余多近乎率。近代词人却有用功于此者。倘以为专门之学,亦词家射雕手。
宋张炎《词源》
# 世所传乐府多矣,如······陈去非怀旧云:“忆昔午桥桥下饮······。”如此等类,诗家谓之一言外句,含咀之久,不传之妙,隐然眉睫间。惟具眼者乃能赏之。古有之,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譬之羸牸老羝,千煮百炼,椒桂之香逆于人鼻,然一吮之后,败絮满口,成厌而吐之矣。必若金头大鹅,盐养之再宿,使一老奚知火候者烹之,肤黄肪白,愈嚼而味愈出,乃可言其隽永耳。
金元好问《自题乐府引》
# ⑴意思超越,腕力排奡,可摩坡仙之垒。⑵流月无声,巧语也;吹笛天明,爽语也;渔唱三更,冷语也。功业则歉,文章自优。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
# 又是一首“二十年前旧板桥”也。
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 天地无情吾辈老,江山有恨古人休。亦吊古伤今之意。
明吴从先《草堂诗余隽》
# 词以自然为宗,但自然不从追琢中来,亦率然无味。如所云绚烂之极,仍归平淡。若使语意淡远者稍加刻划,缕金错彩者渐近天然,则骎骎乎绝唱矣。若《无住词》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石林词》之“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自然而然者也。
清彭孙道《金粟词话》
# 按“长沟流月”即“月涌大江流”之意,言自去滔滔而兴会不歇。首一阕是忆昔,至第二阕则感怀也。
清黄苏《蓼园词选》
# 按思陵尝喜简斋“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之句,惜此词未经乙览,不然,其受知.更当如何耶?
清张宗橚《词林纪事》
# 笔意超旷,逼近大苏。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 词之好处有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后际者,陈去非《虞美人》“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此好在句中者也;《临江仙》“杳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忆昔”,俯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倘谓现在如此,则騃甚矣。
清刘熙载《艺概》
# 此首豪旷,可匹东坡。上片言昔事,下片言今情。“忆昔”两句,言地言人。“长沟”三句,言景言情。一气贯注,笔力疏宕。换头,忽转悲凉。“二十”两句,言旧事如梦。“闲登小阁”三句,仍以景收,叹惋不置。
近代唐圭璋《唐宋词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