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峨参横大峨高":三峨山横亘天际,大峨山高耸入云,
"奔崖侧势倚半霄":陡峭山崖倾斜着倚傍半空中的云霄。
"龙跧虎卧起且伏":山峦起伏如龙盘虎踞,忽起忽伏,
"旁睨沫水沱江潮":侧目斜视着沫水和沱江奔涌朝拜。
"禹从岷嶓过其下":当年大禹从岷山嶓冢山南下经过,
"奠山著藉称雄豪":为群山定名著籍,称此山雄奇高豪。
"告成归来两阶舞":治水成功归来,台阶两侧举行舞蹈庆典,
"泗滨锡贡备九韶":泗水边进贡的石磬,奏起《九韶》雅调。
"览观此石三叹息":我观览这“小峨眉石”不禁再三叹息,
"髣髴蜀镇俱岧峣":仿佛见到蜀地群峰都在眼前高耸迢遥。
# 岧:一作迢。
"惜哉击拊堕簨虡":可惜石磬曾被敲击坠落,
# 虡:一作虚。
"辇送淮海还山椒":石磬竟被偷偷送往淮海,又回归山坳。
# 辇:一作偷。
"降商讫周谨呵护":从商代到周代,它一直被精心呵护,
"磬氏无敢加镌彫":制磬工匠也不敢随意刻镂雕削。
# 彫:一作雕。
"刘项蜗争鬨灵壁":刘邦项羽如蜗牛般争斗喧闹于灵璧,
# 鬨:一作哄。
"血漂川谷流腥臊":鲜血漂满河谷,血腥气味四处弥漫。
"水官恐此被染涴":水神恐怕此石被战火污染,
"毡包席裹吴中逃":便用毡布包裹、草席裹扎,让它逃到吴中藏好。
"市门大隐阅千祀":它在市井间隐居千年岁月,
"苔衣尘网薶孤标":青苔覆盖、尘网缠绕,埋没了孤高风貌。
# 网:一作纲。
"尤物显晦定有数":珍奇之物的显隐自有定数,
"昨者惠顾不待招":昨日它却主动惠临,不待我去相邀。
"我昔西游踏禹迹":往昔我西游时曾踏访大禹足迹,
"暑宿光相披重貂":酷暑中夜宿光相寺,身披厚裘仍觉冷峭。
"十年境落卧榼梦":十年间,蜀地胜境已成卧榼之梦,
# 榼:一作游。
"摩挲壁画双鬓凋":如今摩挲着壁画,双鬓已染霜凋。
"天怜爱山欲成癖":上天怜惜我爱山成癖,
"特设奇供慰寂寥":特意送来奇石,慰藉我的寂寥。
"恍然坐我宝岩上":恍惚间,我仿佛坐在宝岩峰上,
"疑有太古雪未消":疑心有远古未消的积雪映照。
"嵌根襞积巧入妙":石根镶嵌的褶皱精巧入妙,
"峰顶箕踞贵不骄":峰顶“箕踞”的姿态庄重而不矜骄。
"炉烟云浮布银界":香炉般的烟云浮动,铺展成银色世界,
"隙日虹贯凝金桥":缝隙中透入的日光,如彩虹贯穿,凝结成金桥。
"是时岁杪卧衰疾":此时岁末,我正卧病衰颓,
"健起放杖惊儿曹":却突然健步起身,支撑着拐杖,惊动了儿孙。
"龙钟绕围喜折屐":老态龙钟仍绕石观赏,欣喜得折了木屐齿,
"龟手拂拭寒侵袍":双手冻裂仍拂拭石尘,寒风吹透衣袍。
"太湖未暇商甲乙":比起这石,太湖名石无暇品评甲乙,
"罗浮天竺均鸿毛":罗浮山、天竺山也轻如鸿毛。
"小峨之名神所畀":“小峨眉”之名是神灵所赠,
"永与野老归渔樵":它将永远伴随我这山野老人,共归渔樵。
"作诗贺我得石友":我写诗庆贺得此“石友”,
"且以并贺兹丘遭":也一并庆贺这丘石终遇知交。
"近得灵壁古石":最近得到一块灵壁古石,
"绝似大峨正峰":它的样子和峨眉山主峰极其相似,
"名之曰小峨眉":于是给它取名叫“小峨眉”。
"东坡常以名庐山":苏东坡曾经用“峨眉”为庐山命名,
"恐不若此石之逼真也":恐怕也不像这块石头这样逼真。
"作《小峨眉歌》以夸之":因此我写了一首《小峨眉歌》来夸赞它。
南宋“中兴四大家”之一
范成大(1126~1193),南宋诗人。字致能(一作至能),号石湖居士。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绍兴进士,历任知处州,知静江府兼广南西道安抚使、四川制置使、参知政事等职。范成大以诗著名,与尤袤、陆游、杨万里并称“中兴四大家”,亦作“南宋四大家”。其诗多写景、叙事、咏史、怀古,尤为关注国事民生,题材广泛,以反映农村社会生活内容的作品成就最高。风格平易浅显、清新妩媚。著有《吴船录》《吴郡志》。
1. 分段赏析
开篇“三峨参横大峨高,奔崖侧势倚半霄”一句,先写蜀中峨眉山群峰巍峨,大峨山高耸入云,山崖奔涌之势仿佛倚傍半壁云霄,“龙跧虎卧起且伏,旁睨沫水沱江朝”写山林间似有龙虎伏卧,俯瞰着沫水、沱江奔涌朝汇。“禹从岷嶓过其下,奠山著藉称雄豪”这几句诗人以“参横”“高”“奔崖”等词勾勒山势雄浑,又追溯大禹治水经行山下,将山之雄奇与上古传说联结,赋予峨眉山历史厚重感。“告成归来两阶舞,泗滨锡贡备九韶”“告成”二句转向想象,大禹治水告成后,阶前舞乐、泗滨贡磬的场景,既呼应山之“雄豪”,也为后文奇石登场埋下伏笔。“览观此石三叹息”以下,笔锋转向眼前“小峨眉石”。“髣发蜀镇俱迢嶢”诗人慨叹此石似蜀地群峰般高峻,“惜哉击拊堕簨虚,偷送淮海还山椒”却曾因战乱颠沛——从被击打坠落簨虡(钟磬架),偷运至淮海,“降商讫周谨呵护,磬氏无敢加镌雕”、“刘项蜗争哄灵璧,血漂川谷流腥臊”、“水官恐此被染涴,毡包席里吴中逃”历经商周呵护、避过秦汉兵燹,又被水官毡包席裹藏于吴中,终在市隐千年后显露真容。“市门大隐阅千祀,苔衣尘纲薶孤标”,石头如同大隐于市的高人,历经千年岁月,表面长满青苔,被灰尘覆盖,却依然保留着独特的风采。“尤物显晦定有数,昨者惠顾不待招”,诗人感慨像这样的奇珍异宝出现与隐没都有定数,而这块石头昨日不请自来,来到自己身边。这段“石史”以拟人化叙事,借奇石辗转命运,暗喻美物历经沧桑的孤独,亦折射世事变迁、人事浮沉的感慨。“我昔西游踏禹迹”至结尾,转入个人回忆与观石体验。“暑宿光相披重貂”诗人忆起昔日西游峨眉山,暑夜宿光相寺,披裘御寒的情景,“十年境落卧游梦,摩挲壁画双鬓凋”十年后却只能摩挲壁画,慨叹双鬓已衰。“天怜爱山欲成癖,特设奇供慰寂寥”,诗人觉得是上天怜惜自己爱山成癖,特意送来这块奇石,慰藉自己内心的孤寂。“恍然坐我宝岩上,疑有太古雪未消”,看着石头,仿佛自己正坐在峨眉山的宝岩之上,甚至怀疑那里远古的积雪至今未消融,展现石头带来的逼真感受。“嵌根襞积巧入妙,峰顶箕踞贵不骄”,描写石头根部纹理巧妙,峰顶姿态如同人箕踞而坐,虽有尊贵之态,却毫无骄矜之气。“炉烟云浮布银界,隙日虹贯凝金桥”,石头上烟雾缭绕,仿佛银色世界,阳光穿过缝隙形成彩虹,如同凝固的金桥,营造出奇幻美妙的意境。“是时岁杪卧衰疾,健起放杖惊儿曹”,当时年末,诗人正卧病在床,看到石头却精神一振,扔掉拐杖起身,这一举动让孩子们十分惊讶。“龙钟绕围喜折屐,龟手拂拭寒侵袍”,诗人不顾自己老态龙钟,绕着石头欢喜得鞋子都折断了,即便双手冻裂,也要擦拭石头,展现对石头的喜爱。“太湖未暇商甲乙,罗浮天竺均鸿毛”,在诗人眼中,太湖石等奇石都无需比较高下,罗浮山、天竺山与之相比也轻如鸿毛,突出这块石头在他心中的独特地位。“小峨之名神所畀,永与野老归渔樵”,诗人认为 “小峨眉” 这个名字是上天赐予的,他愿与这块石头相伴,在山野间度过余生。“作诗贺我得石友,且以并贺兹丘遭”,最后诗人表示作诗庆贺自己得到石头这个挚友,同时也庆贺这块石头有了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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