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毯":红线毯,
# 红线毯:一种丝织地毯。此类红线毯是宣州(今安徽省宣城市)所管织造户织贡的。据《新唐书·地理志》宣州土贡中有“丝头红毯”之目,即此篇所谓“年年十月来宣州”的“红线毯”。
"择茧缲丝清水煮":精心挑选蚕茧,煮茧抽丝后在清水中漂洗,
# 缲丝:将蚕茧抽为丝缕。将蚕茧抽出蚕丝的工艺概称缫丝。古时的缫丝方法,是将蚕茧浸在热盆汤中,用手抽丝,卷绕于丝筐上。
"拣丝练线红蓝染":拣丝练线、红蓝花染制等重重工序,日夜勤织而织就的。
# 红蓝:即红蓝花,叶箭镞形,有锯齿状,夏季开放红黄色花,可以制胭脂和红色颜料。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十“诂笺”云:“此则红花也,本非蓝,以其叶似蓝,因名为红蓝。”,练:煮缣使熟,又有选择意。亦作“湅”。把丝麻或布帛煮得柔软洁白。《周礼·天宫·染人》:“凡染,春暴练。”,拣:挑选。一作“练”。
"染为红线红于蓝":费尽了心血和汗水染成的红线比红蓝花还要红,
# 红于蓝:指染成的丝线,比红蓝花还红。蓝,指红蓝花,箭镞锯齿形蓝色叶,夏开红黄花,可制胭脂和红色颜料。蓝:一作“花”。
"织作披香殿上毯":织成的毛毯却被铺在宫殿地上当做地毯。
# 披香殿:汉代宫殿名。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曾在此轻歌曼舞。这里泛指宫廷里歌舞的处所。“披香殿”原为汉代宫殿名,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曾在此地轻歌曼舞,这里借指宫廷歌舞之地。
"披香殿广十丈余":披香殿广阔到足有十丈多长,
"红线织成可殿铺":这些红线毯正好与宫殿地面的大小适合而铺满。
# 可殿铺:亦可作“满殿铺”解。可,适合。
"彩丝茸茸香拂拂":幽幽的芳香、美丽的图案无人爱惜欣赏,
"线软花虚不胜物":红线毯松软的质地简直受不了任何东西来压。
# 不胜:承受不起。
"美人踏上歌舞来":美人们在上面任意踩踏歌舞,
# 美人踏上歌舞来:“美人”两句:描写丝毯松软,能陷没舞女的鞋袜,即所谓“不胜物”。
"罗袜绣鞋随步没":她们的纤纤细足陷没于毯内,随便踏践。
"太原毯涩毳缕硬":太原出产的毛毯硬涩,
# 太原毯涩毳缕硬:“太原”两句:说太原出产的毛毯硬涩,四川织的锦花褥又太薄,都不如这种丝毯好。涩:不柔润。毳(cuì),鸟兽的细毛。
"蜀都褥薄锦花冷":四川织的锦花褥又太薄。
"不如此毯温且柔":都不如这种丝毯柔软暖和,
"年年十月来宣州":于是宣州岁岁上贡线毯。
"宣城太守加样织":宣州太守令织工翻新花样、精织勤献,
# 加样织:用新花样加工精织。加样,翻新花样的意思。作者原注:“贞元中,宣州进开样加丝毯。”
"自谓为臣能竭力":为表对上位者的尽心竭力。
"百夫同担进宫中":费就千百劳力担抬入贡,
"线厚丝多卷不得":线毯线厚丝多不好卷送。
# 卷不得:是说不能卷起。,线厚:是说丝毯太厚。
"宣城太守知不知":得享高官厚禄的宣州太守知道不知道,
"一丈毯":织就一丈毯,
# 一丈毯:汪立名本作“一丈毯用千两丝”。
"千两丝":需费千两丝。
# 千两丝:汪立名本作“一丈毯用千两丝”。千两丝,不是实指,虚写所耗费蚕丝之多。
"地不知寒人要暖":地不知冷暖,劳苦人民却靠这生存啊,
"少夺人衣作地衣":不要再夺走人民赖以织衣保暖的丝去织就地毯了。
# 地衣:即地毯。
“唐代三大诗人”之一,“诗魔”
白居易(772~846),唐代诗人。字乐天,号香山居士、醉吟先生,籍贯太原(今属山西)。贞观进士,曾官居太子少傅,谥号文,世称白傅、白文公。白居易与元稹世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还与李白、杜甫并称“唐代三大诗人”。在文学上,他积极倡导新乐府运动,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风平畅自然、通俗浅切,相传老妪也能听懂。早期讽喻诗揭发时政弊端、反映民生困苦;自遭受贬谪后,远离政治纷争,诗文多怡情悦性、流连光景之作。代表作品有《新乐府》《秦中吟》《长恨歌》《琵琶行》《赋得古原草送别》等。 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红线毯》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乐府诗,取材于宣州进贡红线毯一事。诗中辛辣讽刺了宣州太守这类官员阿谀奉承、讨好皇帝的丑态,更将矛头直指最高统治者。为满足一己荒淫享乐之欲,统治者全然不顾织工的辛苦付出,肆意挥霍人力物力,此等罪恶行径在诗中被无情揭露。诗作形式灵活自由,长短句搭配得当,读来朗朗上口;语言质朴无华、直率有力,情感汹涌澎湃、直抒胸臆,记事简洁明快、直切要害。
2. 写作手法
对比:诗中详细描写了织工们制作红线毯的艰辛过程,“红线毯,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展现了织工们从选茧、煮茧、缫丝、拣丝、练线到染色等一系列复杂而繁琐的工序,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时间。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统治者对红线毯的随意使用和浪费,“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美人在红线毯上随意歌舞,毫不珍惜,凸显出统治者的奢靡与织工的辛苦。“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将宣州太守为了讨好皇帝进奉红线毯的行为,与百姓缺衣少穿、难以御寒的生活状况进行对比,深刻地批判了官员的谄媚和对百姓疾苦的漠视。细节描写:“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从视觉和嗅觉等方面细致地描绘了红线毯的外观和质地,色彩鲜艳、丝线柔软、香气扑鼻,突出了红线毯的精美奢华,让读者能够直观地感受到红线毯的珍贵,也为后文批判统治者的浪费行为做了铺垫。“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通过对美人在红线毯上跳舞时罗袜绣鞋被红线毯淹没的细节描写,生动地表现出红线毯的柔软厚实,同时也暗示了统治者为了享乐不惜耗费大量物力的奢靡生活。夸张:“一丈毯,千两丝”运用了夸张的手法,强调了制作一丈红线毯所需蚕丝的数量之多,极言红线毯制作成本的高昂,突出了宣州太守进奉行为的奢侈浪费,以及统治者对百姓财富的过度索取。反问:“宣州太守知不知?”“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以反问的形式,强烈地表达了诗人对宣州太守的谴责和质问,增强了诗歌的情感力度和批判性,引发读者对这种社会现象的深刻思考,也使诗人的观点和态度更加鲜明。卒章显志:“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直接点明主题,表达了诗人对统治者奢靡浪费、不顾百姓冷暖的批判,以及希望统治者能够关心民生、减少剥削的愿望,使诗歌的思想内涵得到了升华,体现了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的创作主张。
3. 分段赏析
《红线毯》宛如一把犀利的匕首,直直刺向中唐时政的积弊深处,将官府迎合皇帝、罔顾民众赋税重负的丑态揭露无遗,鲜明地传递出诗人绝进奉、救时弊的强烈意愿。诗题下注“忧蚕桑之费也”,一语中的,点明其主旨是为蚕桑耗费的惊人规模而忧思,毕竟红线毯作为高档丝织品,是以大量茧丝为原料织就。全诗恰似一出四幕短剧,层层推进,扣人心弦。首幕拉开,前五句如一位沉稳的旁白者,平铺直叙用茧线织就红线毯的精细流程。开篇“红线毯”三字,恰似醒目招牌,依循《新乐府序》“首句标其目”之法。随后四句,诗人巧用择、缫、煮、拣、练、染、织等一连串动词,如精准的榫卯,严丝合缝地勾勒出红线毯制作工艺的先后次序,红线毯与“蚕桑之费”的紧密关联就此浮出水面。看似波澜不惊的叙述,实则暗流涌动,织匠们艰苦紧张的劳作画面跃然纸上,诗人深切的同情如春雨润物,悄然渗透其中。第二幕粉墨登场,从第六句至第十四句,诗人宛如一位丹青妙手,浓墨重彩地绘出红线毯的绝美风姿。先展其宏大,“披香殿广十丈余,红线织成可殿铺”,一个“可”字如有神来之笔,将地方官阿谀谄媚的心机展露无遗,“十丈余”的巨毯背后,是难以估量的蚕丝消耗与织匠心血倾注,诗人“忧蚕桑之费”的愁绪如丝线缠绕,愈发紧实。紧接着,聚焦质地,“温且柔”三字是关键密码,解锁了红线毯奢华的内核。“彩丝茸茸香拂拂”,视觉与嗅觉携手,编织出精致梦幻,丝缕柔密似能轻抚眼眸,香气袅袅仿若萦绕鼻尖;“线软花虚不胜物”,触觉加盟,凸显松软之妙,繁花虚浮,似不堪轻触。而这般精美尤物,却沦为美人歌舞的践踏之物,供帝王纵情声色,“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那陷没的纤足,踩出的是帝王生活的奢靡无底洞。再以太原毯、蜀都褥作衬,对比间高下立判,它们在红线毯面前黯然失色,或生涩僵硬,或冰凉单薄。“年年十月来宣州”,笔锋一转,溯源红线毯身世,千里进贡路,皇帝享乐与地方官进奉的丑剧链条就此扣紧,诗意如暗流奔涌,蓄势待发。此幕巧用描写、衬托、对比,将红线毯之精美渲染到极致,为后续的辛辣讽刺铺就红毯。第三幕风云突变,第十五句至第十九句,诗人化身为怒目金刚,炮轰进奉者。前两幕的写物,此刻化作利刃,直刺“宣州太守”。“宣州太守加样织”,如一声惊雷,原注“贞元中,宣州进开样加织毯”为其背书,坐实太守“为臣能竭力”的无耻自夸。为博“龙颜大悦”,在精美之上再添奢华,却对飙升的“蚕桑之费”视而不见。且呈奉之路,艰辛超乎想象,“线厚丝多卷不得,百夫同担进宫中”,从宣州到长安的漫漫长途,风雨兼程,红线毯承载的是百姓的血泪,诗人的愤恨似熊熊烈火,燃透纸背。终幕震撼上演,第二十至二十四句,诗人的忧心已被怒火点燃,化作不可阻挡的洪流。“宣州太守知不知?”恰似当头棒喝,反问的力量如重锤,直击太守心窝。“一丈毯,千两丝”,悬殊数字对比,惊人心魄,披香殿耗费的蚕丝之巨令人咋舌。“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这呐喊如黄钟大吕,控诉着、怒斥着,“人”“地”对照,地享奢华,人却寒苦,地方官“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诗人以无畏之姿厉声喝止,“卒章显其志”,全诗思想境界如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忧蚕桑之费”的灵魂就此升华。正因其情真挚浓烈,方能奏响时代的共鸣强音。诗人虽痛斥丑恶、鞭挞腐化,但其根本祈愿,仍是补察时政、革新政治,维系封建统治的摇摇大幕。
4. 作品点评
《红线毯》整首诗在写作上尽显“质而径”“直而切”之风,语言质朴得如田间泥土,直率似山间清泉,感情激烈得仿若夏日暴雨,记事直截了当若快刀斩麻,通俗易懂,让每一位读者都能触摸到那个时代的滚烫脉搏。
# 通首直叙到底,出以径遂,所厢长于激也。
清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
# 毯丝非夺来者,岂能乞与人耶?此皆似是而非。地最知寒,凡寒皆从地起。语亦不确。然摇曳甚佳,正可欺书生(末二句下)。
清王闿运《王闿运手批唐诗选》
# 乐天于贞元中曾游宣州,遂由宣州解送应进士举也。是以知其《红线毯》一篇之末自注所云“贞元中宫州进开样加丝毯”,乃是亲身睹见者。此诗词语之深感痛惜,要非空泛无因时致矣。诗中“织作披香殿上毯”句,“披香殿”用《飞燕外传》故事。此类红线毯自为供后庭之饰品者,此语其为泛用古典欤,抑更有所专指耶?
近代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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