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阴阳催短景":冬天到了,白天的时间就越来越短,
# 短景:冬季夜长日短,所以叫短景。景:通“影”,日光。,阴阳:日月。
"天涯霜雪霁寒宵":漫天的雪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停住了。
# 寒宵:寒夜。,霁:雨后天晴。这里指霜雪停止,天气晴朗。,天涯:指夔州,是相对于京城长安来说的。
"五更鼓角声悲壮":天未明时,当地的驻军已开始活动起来,号角声起伏悲壮,
# 五更鼓角声悲壮:唐代军事制度,行军在外,日出、日入之时,都要击鼓、吹角。鼓三百三十三槌为一通,角十二声为一叠。每次要三鼓三角。五更,古代把一夜分成甲、乙、丙、丁、戊五个更次,五更是临近天亮时,相当于现代的三时至五时。鼓角,古代军中用以报时、发令的鼓和号角。这里指军中的鼓声和号角声。
"三峡星河影动摇":倒映在三峡水中的星影摇曳不定。
# 影动摇:语意双关,《汉书·五行志》载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天星尽摇,不久战伐不已。,星河:天河,银河。,三峡:重庆奉节至湖北宜昌间长江两岸重崖叠嶂,其中最险处称三峡,据《太平寰宇记》“夔州”的记载,当指西峡、巫峡、归峡。今以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为三峡。夔州东临三峡。
"野哭千家闻战伐":战乱的消息传来,千家万户哭声响彻四野,
# 闻战伐:听到战乱的消息。战伐,战争。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十月,成都尹郭英乂被兵马使崔旰攻杀。邛州、泸州、剑南三牙将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夔起兵讨崔,蜀中大战连年。又,当时吐蕃频犯蜀中,杜甫在同年秋所作的《黄草》诗说:“莫愁剑阁终堪据,闻道松州已被围。”松州在今四川松潘,是西屏吐蕃的要冲。,千家:形容人家之多。一作“几家”,多少人家,是反问语气。,野哭:哭于郊野,古人哀悼死者的一种方式。
"夷歌数处起渔樵":渔人、樵夫们在好几个地方唱起了民歌。
# 起渔樵:起于渔人樵夫之中。,数处:几处。数,一作是。,夷歌:少数民族的歌。夷,指五溪蛮等居住在夔州地区的少数民族。
"卧龙跃马终黄土":(像)诸葛亮和公孙述这样的历史人物,(无论是贤还是愚)都终归黄土,
# 终黄土:终竟死去而埋入黄土之中。黄土,喻死亡。,跃马:指公孙述。王莽新朝末年,汉宗室刘玄复汉,年号更始。公孙述也凭借蜀地险要,起兵割据,称白帝。左思《蜀都赋》:“公孙跃马而称帝。”夔州有诸葛亮、公孙述二人的祠庙。,卧龙:指诸葛亮。《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诸葛孔明,卧龙也。”
"人事依依漫寂寥":我眼前的这点寂寥(指郊游和亲人间的慰藉)又算得了什么呢。
# 依依漫寂寥:依依漫:一作音尘日,一作音书颇。音书,指亲朋间的慰藉。漫寂寥:任它寂寞无闻。漫,任随。寂寥,沉寂稀少。,人事:人世间之事。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也是一首感怀诗。描绘了诗人在夔州西阁冬夜的所见所闻,展现出峡江夜景与悲壮鼓角声。体现了诗人身处动荡时局,面对蜀中军阀混战、吐蕃侵扰,挚友相继离世的孤寂哀伤。
2. 写作手法
借景抒情:“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借岁末、霜雪、寒夜之景,抒发时光流逝、身处异乡的凄凉之感。“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通过描绘鼓角声和星河倒影,将悲壮之情融入雄浑之景,表达对时局的忧虑。对比:“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以“野哭”与“夷歌”对比,一边是百姓因战乱而痛哭,一边是渔樵唱着夷歌,衬托出战争的残酷和社会的动荡不安。用典:“卧龙跃马终黄土”,“卧龙”指诸葛亮,“跃马”指公孙述,运用这两个历史人物的典故,表明无论贤愚,最终都归于黄土,增添了诗歌的历史厚重感,强化了对人生无常的感慨。
3. 分段赏析
首联开篇即点明时间。“岁暮”所指,正是寒冬腊月;“阴阳”在此处代指日月;“短景”描绘的是冬日白昼短暂的景象。一个“催”字极为传神,生动展现出夜长昼短的特点,让人深切感受到光阴似箭,岁月紧迫,给人一种时光匆匆、不容喘息的紧迫感。次句中的“天涯”,明确指向夔州,同时也蕴含着诗人漂泊沦落于天涯海角的无奈与哀愁。在霜雪初歇的寒夜,雪光映照,亮如白昼,面对如此凄凉冷清的夜景,诗人内心波澜起伏,万千感慨涌上心头。颔联“五更”两句紧承次句“寒宵”,细致描绘了诗人在夜中听闻与目睹的景象。上句的“鼓角”,乃是古代军队用于报时以及发布号令的鼓声和号角声。在晴朗无云的夜空之下,鼓角之声格外清晰响亮,此时正值五更天,天即将破晓,而忧愁满怀的诗人辗转难眠,这鼓角声听来愈发悲壮,令人动容。这从侧面暗示出夔州一带局势并不安稳,黎明前夕军队已然在积极行动。下句描述雨后的天空洁净无尘,天上的银河显得格外澄澈,星辰错落有致,其倒影映照在峡江之中,随着湍急的江流摇曳闪烁,动荡不定。颈联“野哭”两句,则聚焦于拂晓前诗人所听到的声音。一旦听闻战争杀伐之事,瞬间引发千家万户悲痛恸哭,哭声在四野回荡,场景极为凄惨。“夷歌”指的是四川境内少数民族的歌谣,夔州作为民族杂居之所,杜甫客居于此,时常在深夜能听到渔夫樵子传来的“夷歌”。这两句将偏远夔州的典型环境生动刻画出来:“野哭”充满时代沧桑感,“夷歌”极具地方特色。对于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杜甫而言,这两种声音无一不让他感到哀伤悲痛。尾联“卧龙”两句,诗人极目远眺,望向夔州西郊的武侯庙以及东南方向的白帝庙,不禁思绪万千,感慨油然而生。末尾一句表明,如今无论是人事变迁,还是音信往来,都只能任由其沉寂落寞。结尾这两句,充分流露出诗人内心深处极度忧愤与感伤的复杂情绪。
4. 作品点评
杜甫紧扣诗题,从多个关键维度细腻描绘夜宿西阁时的所见、所闻、所感。起笔由寒夜雪霁写起,继而过渡到五更时分的鼓角之声;从夜空璀璨星河,延伸至江上汹涌洪波;从夔州的山川壮美,转入对战乱时局与人事的思索;从当下的现实困境,回溯千年历史变迁。整首诗气象雄浑壮阔,仿佛将浩瀚宇宙尽纳笔端,尽显上揽九天、下探大地,纵览古今的磅礴气势。
# 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寞无闻焉。直至欧阳永叔:“沧波万古流不尽,白鹤双飞意自闲。”“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可以并驱争先矣。
宋苏轼《东坡题跋》
# 七言难于气象雄浑,句中有力而纡余,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与“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之后,常恨无复继者。
宋叶梦得《石林诗话》
# 杜少陵云:“作诗用事,要如禅家语: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此说,诗家秘密藏也。如“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人徒见陵轹造化之工,不知乃用事也。《祢衡传》:“挝《渔阳操》,声悲壮。”《汉武故事》:“星辰动摇,东方朔谓:民劳之应。”则善用事者,如系风捕影,岂有迹耶!
宋蔡绦《西清诗话》
# 凡诗人作语,要令事在语中而人不知。余读太史公《天官书》:“天一、枪、棓、矛、盾动摇,角大,兵起。”杜少陵诗云:“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盖暗用迁语,而语中乃有用兵之意。诗至于此,可以为工也。
宋周紫芝《竹坡诗话》
# (韩驹)又举“三峡星河影动摇”一联。仆云:下句胜上句。
宋吴可《藏海诗话》
# 赵彦材云:英雄皆不免于死。人事依依,何至漫自寂寥乎?
宋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
# 此老杜夔州诗,所谓“阁夜”,盖西阁也。“悲壮”“动摇”一联,诗势如之。“卧龙跃马终黄土”,谓诸葛、公孙,贤愚俱尽。“孔丘盗跖俱尘埃”“玉环飞燕皆尘土”一意,感慨豪荡,他人所无。
元方回《瀛奎律髓》
# (“五更”二句)二句雄浑浏亮,冠绝古今。
元张性《杜律演义》
# 刘须溪云:“五更”“三峡”两句自是无穷俯仰之悲,具见奇丽。卧龙,孔明也;跃马,公孙述也,公孙述自称跃马帝。
元董养性《杜工部诗选注》
# 全首悲壮慨慷,无不适意。中二联皆将明之景,首联雄浑动荡,卓冠千古。次联哀乐皆眼前景,人亦难道。结以忠逆同归自慰,然音节尤婉曲。
明桂天祥《批点唐诗正声》
# 刘会孟曰:三、四二句只见奇丽。若上句何足异?评诗未易,以此。
明凌宏宪《唐诗广选》
# 光芒四射,若令人不敢正视。
明李攀龙、叶羲昂《唐诗直解》
# 作诗大法,惟在格律精严,词调稳惬。使句意高远,纵字之可剪,何害于工?骨体卑陋,虽一字莫移,何补其拙?……又如老杜“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上二字皆可剪,亦皆杜句最高者,曷尝坐此减价?又:杜七言句……壮而豪宕者:“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又:老杜七言律全篇可法者,《紫宸殿退朝》《九日》《登高》《送韩十四》《香积寺》《玉台观》《登楼》《阁夜》《崔氏庄》《秋兴》八篇,气象雄盖宇宙,法律细如毫芒。自是千秋鼻祖。异时微之、昌黎,并极推尊,而莫能追步。
明胡应麟《诗薮》
# 三、四意尽无余。
明陆时雍《唐诗镜》
# 蒋一梅曰:鼓角,阁上所闻;星河,阁上所见。野哭夷歌,是倒装法。周启琦曰:杜《刈稻咏怀》云:“野哭初闻战,樵歌稍出村。”只此五、六意。说诗者何必多喙。单复曰:结语愈缓而意愈切。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杜子美诗,不特律切精深,而其意度亦极高妙,虽于一字之用,亦不率易,熟玩之便自有觉。予尝以赞画从征香炉山,与蔡方伯巨原露坐,军声夜色,隐动上下。因诵其《阁夜》诗云:“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相与审听徐视,久之,巨原起,向予曰:“此老言意,入神如此。”
明游潜《梦蕉诗话》
# 岁已暮矣,阴阳迅速,又催短景,人生几何,只此无限悲感。乃身在天涯,而霜雪初霁,寒宵孤居。人心不欢,而“鼓角声悲”也,人心不宁,而“星河影摇”也。战伐败而野哭者约有千家,渔樵乐而夷歌者能有几处?当此危乱,谓非豪杰不能拯济。而追论往事,以卧龙而终与跃马者同归黄土,况我今日!若论人事,流离衰病已如此矣。“音书”谓家报。公家京师,有家报必及朝事,音书所传亦无好消息,谩然寂寂寥寥,虚度时日,与前辈同于沦没而已,心如悬旗,奈何不与鼓角同悲而星河共摇也!此诗全于起结着意,而向来论诗止称“五更”一联,并不知其微意之所在也。“卧龙”句终为自家才不得施,志不得展而发,非笑诸葛也。
明王嗣奭《杜臆》
# 郑善夫云:“此一联(“五更”二句)古今传诵,终非佳句。此可与知者道。”
明胡震亨《杜诗通》
# 感慨与人同,自是气势迥绝。
明邢昉《唐风定》
# 《西清诗话》引《汉武故事》:“星辰摇动,东方朔以为民劳之应。”《剡溪漫笔》又引《天官书注》:“左旗九星在河鼓左,右旗九星在河鼓右,是天之旗鼓动摇主兵。”《天爵堂笔余》云:“杜公虽破万卷,恐未必拘拘证古。若此暑月夜半露坐时,观晴空星河影,隐映错落,俨然动摇,处处若此,况三峡乎?”余观此诗起句云:“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虽不可例以暑夜目之,然必以星垣配合,亦殊损其寥旷也。
清吴景旭《历代诗话》
# 阁即是夔州西阁。“阁夜”者,于西阁中度夜也。通篇悲愤之极,悲在夜,愤在阁。一解写“夜”。言岁暮景短,忽忽已夜。是夜雪霁,寒宵湛然。二句专为欲起下二句,写出一肚皮刘越石、祖士稚心事来。言虽复短景入夜,然自一更以至五更,更更鼓角之声刺耳锥心,如何可睡?既不能睡,即不免走出中庭,瞻望天象。而是夜正值雪霁,满天星河湛然。汉东方朔言星辰动摇,民劳之应。今其象如此,苍生奈何?笔势又沉郁,又精悍。反覆吟之,使人增长意气百倍。心在此处,则以别处为天涯;心在别处,则以此处为天涯。此第二句用“天涯”二字之法也。人断断用不出,于是断断看不出也。一解写“阁”。上解写“夜”如此,则岂可久于“阁”中也哉?而竟无计得去,安得不愤愤?百姓新闻合战,遍处无不野哭;先生不离西阁,闲听渔樵唱歌。时事危急,急至于此;人事迟误,迟至于此。因思卧龙跃马,终成黄土,盖世英雄,会有死日。今不及时赴事,转盼没世无称,天乎天乎,痛哉痛哉!我今在西阁之中,不惟人事不来,且至音书悉断,使一旦遂死,真成万年极痛矣!从来“终黄土”语,都作放手叹世用。此翻作血热头痒用,大奇!“卧龙”是诸葛亮,“跃马”是公孙述。左思《蜀都赋》“公孙跃马而称帝”是也。所以得入此诗者,《图经》:郭外有孔明庙,城上有白帝祠。正是西阁诗料也。
清金圣叹《唱经堂杜诗解》
# 注杜诗者,谓杜语必有出处。然添却故事,减却诗好处。如“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盖言峡流倾注,上撼星河,语有兴象。《竹坡》乃引《天官书》:“天一枪棓矛盾,动摇角,大兵起”。谓语中暗见用兵之意,顿觉索然。且上句已明言“鼓角”矣,何复暗用为哉?……嘴调自见,不在徒逞博洽。杜诗蒙冤如此者甚众也。
清施闰章《蠖斋诗话》
# 天霁则鼓角益响,而又在五更之时,故声悲壮。天霁则星辰益朗,而又映三峡之水,故影动摇也。
清吴见思《杜诗论文》
# 音格悲壮,七言有此方称(“五更”二句下)。“三峡”句,即公“星临万户动”句。千家皆哭,则战而不归者多。渔樵亦为夷歌,则习俗移于异类矣。歌哭之声俱集于将晓也。末叹忠逆不同,同归于尽。今日所处,寥落如此,将与昔人一同埋没黄土耳。是可悲也。
清张溍《读书堂杜工部诗文集注解》
# “几”字,一作“千家”,似太闹。钱云:晋本作此二字。今从之。“野哭”字出《檀弓》,“夷歌”字出左思《蜀都赋》,各有来处,始见其工。若三、四“声悲壮”“影动摇”,亦诗中常语,未必定出《祢衡传》与《汉武故事》也。“星临万户动”“星月动秋山”“含星动双阙”“落月动沙虚”,杜屡言之,岂皆用元光星动事耶?又,上句“悲壮”字,偶与《祢衡传》相合,遂亦以掺挝事傅之,即谓二语俱非虚设,星动民劳,以刺时事;鼓声悲壮,又将何指?杜之命意精切,属对工致,必不尔也。自蔡绦凿为此说,解者遂若获一珠船。以今观之,空腹者固不可注杜,即腹笥便便者,亦未必果皆中的。噫!难言哉!五、六顺之本云:战伐几家闻野哭,渔樵是处起渔歌。必倒剔成句者:乍闻野哭,审听乃征人之妇;初闻夷歌,徐觉是渔樵之人也。夷歌非渔樵本色,乃至此属亦效其声,盖隐然辛有之忧矣。“漫寂寥”,漫忧其寂寥也。卧龙跃马,因夔州祠庙而言。人寿无几,贤愚同尽,况堪为忧患所煎迫耶!人事音书,亦任其寂寥可耳,无为抱此戚戚也。目前之人事,远地之音书,皆不足赖,情怀极恶,而姑为自宽之辞。题云“阁夜”,诗顾及晓景,乃知此老为人事音书之故,彻晓不寐,猛然思及公孙、诸葛,真是一场扯淡,人生波劫,亦何益耶!
清黄生《杜诗说》
# “三峡星河”二句,在夜起时常有此境,然并鲜道及。亦以写境须高笔,假以卑词出之,虽境甚明了,而诵之索然。是以刘、白、张、王诸集,必无此句,非不遇此境也。
清毛奇龄《西河诗话》
# 此在阁夜而伤乱也。上四,阁夜景象。下四,阁夜情事。鼓角,夜所闻。星河,夜所见。野哭夷歌,将晓所伤感者。末则援古人以自解也。鼓角之声,当更尽而悲壮。星河之影,映峡水而动摇。皆宵霁之景。吴论:悲壮动摇,下两字另读。思及千古贤愚,同归于尽,则目前人事,远地音书,亦漫付之寂寥而已。卢世㴶云:杜诗,如《登楼》《阁夜》《黄草》《白帝》《九日》二首,一题不止为一事,一诗不止了一题,意中言外,怆然有无穷之思,当与《诸将》《古迹》《秋兴》诸章,相为表里,读者宜知其关系至重也。鼓角之声,当更尽而悲壮,星河之影,映峡水而动摇,比宵霁之景。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前半写阁夜之景,后半写阁夜之情。然“岁暮”纪时,即关七、八;“寒宵”纪夜,已起三、四。而“鼓角”二句,寓兵未息民未安意,又引出五、六。结以“人事”缴“战伐”“夷歌”,“音书”缴“三峡”“天涯”,关锁之细,如无缝天衣。即此可见前后分解之非也。翻身作结,妙在七句极力一提,谓古来贤恶同归于尽,则今之人事音书,漫付之寂寥而已。语若宽而实紧,如此始当得“沉郁顿挫”四字。
清吴瞻泰《杜诗提要》
# 西阁夜也。穷阴稍开,又见兵象,急景相催,复起恶声。此诗言孑遗有几,复闻战伐,大兵仍岁,农桑尽废,冬无储粟,仅有存者,不受征发之夷獠,以渔樵取给。世运若此,夜何时旦,然天心厌乱,则虽正顺如卧龙,雄武如跃马,亦空归黄土,但未知家国连续天命者,人事何如,徒使我凭阁注望,依依不能自已。竟寂寥无足耸人观听。犹然兵象充塞宇宙也。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 实大声鍧,真足令人慑服矣!
清洪舫《杜诗评律》
# 结言贤愚同尽,则目前人事,远地音书,亦付之寂寥而已。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西清诗话》称少陵用事无迹,如系风扑影,因言“五更鼓角声悲壮”,乃用祢衡挝《渔阳操》,其声悲壮事;“三峡星河影动摇”,乃用汉武时星辰动摇,东方朔谓民劳之应事。余意解则妙矣,然少陵当日正是古今贯串于胸中,触手逢源,譬如秫和曲糵而成醴,尝者更辨其孰为黍味,孰为麦味耳。
清贺裳《载酒园诗话》
# 气极沉雄。
清吴昌祺《删订唐诗解》
# 起句虽言冬乃岁暮日短,若阴阳之气催促易过者;然详结句,似兼言年已迟暮,阴阳来催短景,乃不堪回首之语。第五,死锋镝者众,写得淋漓。第六,山野将晓之境宛然,令人起无限悲思。
清胡以梅《唐诗贯珠》
# 贤愚同归于尽,则寂寥何足计矣。
清孙洙《唐诗三百首》
# “三峡星河影动摇”,即景语也。注杜者必行《天官书》星动为用兵之象,未必太平时,星光不动也?
清袁枚《随园诗话》
# 冯舒:无首无尾,自成首尾,无转无接,自成转接,但见悲壮动人,诗至此而《律髓》之选法于是乎穷。陆贻典:五、六妙绝,盖言天下皆干戈,唯此一隅尚有安稳渔樵耳。查慎行:对起极警拔,三、四尤壮阔。纪昀:前格凌跨一切,结句费解。凡费解便非诗之至者。三、四只是现景,宋人诗话穿凿可笑。李光垣:此首又见后“暮夜类”中,以诗情断之,入彼为是。无名氏(乙):大名独步,何可比肩。
清纪昀《瀛奎律髓刊误》
# 音节雄浑,波澜壮阔,不独“五更鼓角”“三峡星河”脍炙人口为足赏也。李因笃曰:壮采以朴气行之,非泛为声调者可比。
清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
# 七律中“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亦是绝唱。然换却“三峡”“锦江”“玉垒”等字,何地不可移用?则此数联亦不无可议。只以此等气魄从前未有,独创自少陵,故群相尊奉为劈山开道之始祖,而无异词耳;自后亦竟莫有能嗣响者。又:七律不用虚字,全用实字,唐时贾至等《早朝大明宫》诸作,已开其中。少陵“五更鼓角”“三峡星河”“锦江春色”“玉垒浮云”数联……皆是也。
清赵翼《瓯北诗话》
# 吴农祥曰:起四语精紧,后亦称。
清刘濬《杜诗集评》
# “五更”二句,与“锦江春色”同一笔力。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
# “天涯”“短景”,直呼动结联。而流对作起,则以阴晴不定,托出“寒宵”忽“霁”。三、四,从“霁寒霄”生出;“鼓角”不值“五更”,则“声”不透;“五更”,最凄切时也,再著“悲壮”字,直刺睡醒耳根也。“星河”不映“三峡”,则“影”不烁;“三峡”,最湍急处也,再著“动摇”字,直闪蒙胧眼光也。于“寂寥”中对此,况触以“野哭”“夷歌”,得不戚然伤心耶?老去伤多,焉能久视,故想到近地古迹,转自宽解焉。彼定乱之“卧龙”,起乱之“跃马”,总归黄土,则“野哭”“夷歌”,行且眨时变灭,顾犹以耳“悲”目“动”,寄虚愿于纷纷漠漠之世情,天涯短景,其与几何?曰“漫寂寥”,任运之旨也。噫!其词似宽,其情弥结矣。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蒋弱六云:三峡最湍激处,加霜雪照耀,故见星河动摇。又在“声悲壮”里觉得,足令人惊心动魄。
清杨伦《杜诗镜铨》
# 前四写景,后四言情。笔力坚苍,两俱称惬。千古绝调,公独擅之。陈德公曰:此及上篇(指《登高》),起二皆琢对紧严,岂非沉挚。三、四浑语耳,“悲壮”“动摇”在着“五更”“三峡”字,遂成今古名联。五、六亦有老致。“卧龙跃马”,使古如此硬叠,足知斫造之方。
清卢麰、王溥《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
# 洞阳公曰:中四句叹时事,结二句叹人世,其感益深。
清范大士《历代诗发》
# 此因寄居西阁,山峡无期,乡书不至,寒宵辗转,掁触见闻,不胜“催短景”之感,故结处聊为宽解之词。
清杨逢春《唐诗绎》
# 起二句夜,三、四切阁夜,并切在蜀。东坡尝赏此二句。此自写景,钱以为星摇民乱,不必如此解。五、六情。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
# 赵松雪尝言,作律诗用虚字殊不佳,中两联须填满方好。此语虽力矫时弊,幼学者正不可知。唐人如贾至《早朝大明宫》等作,实开其端。此外则少陵之“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皆是。
清梁章钜《退庵随笔》
# 张云卿云:勿学其壮阔,须玩其沉至。
清曾国藩《十八家诗钞》
# 少陵暮春至夔州,寓居西阁半载。其诗十余首……读之一种悲凉之声,凄其欲绝;而襟怀正自浩落,不伤激楚。此其意旨尽在言下,可以领会,无事深解。而吾唯于此《阁夜》一首,独爱其气骨之雄骏,更为集中之杰出者,不禁三复而乐道之。夫曰“阁夜”,则非他夜之可比,其情在阁;而阁夜又非阁之他时可比,其景又在夜。故作阁夜诗,必须于二字夹缝中写出。故起句撇却短景,提出“夜”字,而承之以“天涯霜雪”四字,则是阁夜,而非他处之夜矣。盖凡高处方能见远,故必立于高阁之上,方能知天涯之霜雪已霁于今宵。插一“霁”字,便逗起三峡星河等意。夫三峡星河固是夜景,然非此阁,何由见之?妙在“三峡星河”之上,又先衬一句“五更鼓角”,似此星河动摇之影,皆从鼓角悲壮之声涌出。便将战斗乱离之景象,描绘殆尽。星河者夜也,三峡星河,则阁夜矣。五更者夜也,五更鼓角,则又阁夜矣。此之谓夹写。或疑鼓角恐亦是设为此景,不知此阁乃系官阁,必与峡关丽谯相近。少陵盖暂住于此,亦系夔之贤府主所采以作寓公者,非民廛也。试观三峡迅流之水,而上映星河,互相动摇,而又出于鼓角悲壮之中。此何等气象,真有令人不寒而栗者!况野哭四起,多由战殇;夷歌满地,杂入渔樵。此时此际,不堪回首。惟有大发一叹,陡地跳出机关,而一言以勘破之,曰:任尔何等英雄,何等跋扈,虽卧龙如诸葛,跃马似公孙,终成黄土,有何益哉!而我之作客江滨,人事音书,都付之寂寥之中,又奚足惜也!读此诗令人增长气魄,开拓胸襟,非直为咏歌而已在。
清佚名《杜诗言志》
#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读之令人心神畅然,此是何等神气!
清王寿昌《小清华园诗谈》
# 句法有上五下二者……“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清马鲁《南苑一知集》
# 结虽费解,却无不可解处,不能以小疵废之。
清许印芳《律髓辑要》
# 纯用实字,杰句最少,不可多得。古今句可法者,如少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数联,皆雄浑高壮,气势凌跨一切,又复确切老当,景中有情,诗中有我,既非空声,亦无用力痕迹,真大手笔也。
清朱庭珍《筱园诗话》
# 《阁夜》云:“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注引杜修可说:二句皆用故事《后汉·祢衡传》:“声节悲壮”;《汉武故事》:“星辰动摇,民劳之应”。今按下句或用汉武故事,上句悲壮,第是常语,不必定用《祢衡传》语也。《夜闻觱栗》诗,亦云:“塞曲三更欲悲壮”,杜说殆因附会下句,故牵合上句,说公诗者,每有此弊。
清施鸿保《读杜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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