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在孝武":从前在汉武帝时期,
"博览古文":广泛研读古代文献,
"淮南王安《叙离骚传》":淮南王刘安作《叙离骚传》,
"以":认为“
"《国风》好色而不淫":《国风》描写爱情却不过分放纵,
"《小雅》怨悱而不乱":《小雅》抒发怨愤却不会使礼义混乱,
"若《离骚》者":像《离骚》这样的作品,
"可谓兼之":可以说兼具二者特点。
"蝉蜕浊秽之中":屈原像蝉脱壳一样摆脱污浊环境,
"浮游尘埃之外":在尘埃之外浮游,
"皭然泥而不滓":洁白干净身处污泥却不被沾染,
"推此志":推究这种志向,
"与日月争光可也":简直可以和日月争辉啊。”
"斯论似过其真":这种议论似乎超过了实际情况。
"又说五子以失家巷":刘安又说“五子以失家巷”,
"谓五子胥也":是说伍子胥。
"及至羿、":至于提到羿、
"浇、":浇、
"少康、":少康、
"贰姚、":贰姚、
"有娥氏佚女":有娥氏的佚女,
"皆各以所识":后人都依据自己的理解,
"有所增损":对(《离骚》的阐释)有所增删改动,
"然犹未得其正也":但还是没有得出正确的解释。
"故博采经书传记本文":所以我广泛采集经书、传记中的原文,
"以为之解":为《离骚》作注解读。
"且君子道穷":况且君子在道义上陷入困境,
"命矣":是命运使然,
"故潜龙不见":所以像潜伏的龙不出现,
"是而无闷":身处正确境地却不烦闷。
"《关雎》哀周道而不伤":《关雎》哀叹周代王道的衰落却不哀伤过度,
"蘧瑗持可怀之智":蘧瑗秉持着可让人思慕的智慧,
"宁武保如愚之性":宁武子保有貌似愚钝的品性,
"咸以全命避害":都凭借保全性命、躲避灾祸,
"不受世患":不遭受世间的祸患,
"故《大雅》曰":所以《大雅》说:“
"既明且哲":既明达又有智慧,
"以保其身":来保全自身。”
"斯为贵矣":这是很可贵的。
"今若屈原":如今像屈原这样,
"露才扬己":显露才能、张扬自己,
"竞乎危国群小之间":在危亡国家的一群小人中间争竞,
"以离谗贼":因而遭到谗佞小人的陷害。
"然责数怀王":而且他斥责数落楚怀王,
"怨恶椒兰":怨恨憎恶子椒、兰等权臣,
"愁神苦思":耗费精神苦苦思索,
"强非其人":强行把自己的想法加给不相干的人,
"忿怼不容":愤恨难平、不能容人,
"沉江而死":投江而死,
"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这也贬低了高洁、狂狷、有崇高德行之士的形象。
"多称昆仑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离骚》中多有称述昆仑、与神姑暗地通婚、宓妃之类虚无的内容,
"皆非法度之政、":都不符合法度政令、
"经义所载":经义记载。
"谓之兼《诗》风、":说它兼具《诗经》风、
"雅":雅的特点,
"而与日月争光":还能和日月争辉,
"过矣":过分了!
"然其文弘博丽雅":不过它的文辞弘大广博、华丽雅正,
"为辞赋宗":是辞赋的宗师,
"后世莫不斟酌其英华":后世没有不斟酌汲取它的精华,
"则象其从容":效法它的从容气度的。
"自宋玉、":从宋玉、
"唐勒、":唐勒、
"景差之徒":景差这些人,
"汉兴":到汉朝兴起后,
"枚乘、":枚乘、
"司马相如、":司马相如、
"刘向、":刘向、
"扬雄":扬雄,
"骋极文辞":都尽情施展文辞才华,
"好而悲之":喜爱并为屈原的遭遇悲伤,
"自谓不能及也":自认比不上屈原。
"虽非明智之器":屈原虽然不是明达智慧能保全自身的人,
"可谓妙才者也":也可以说是有绝妙才华的人了。
东汉史学家、文学家,《汉书》的作者
班固(32~92),东汉史学家、文学家。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出身儒学世家,其父班彪、伯父班嗣,皆为当时著名学者。9岁能吟诗赋、写文章,13岁时得到当时学者王充的赏识。建武三十年,其父班彪卒,自太学返回乡里。居忧时,在班彪续补《史记》之作《后传》基础上开始编写《汉书》,至汉章帝建初中基本完成。所编《汉书》文辞渊雅,叙事详赡,是中国第一部断代史,其中《艺文志》对中国古典目录学的发展有重大贡献。班固继司马迁之后,完善了纪传体史书的形式,开创了“包举一代”的断代史体例,与司马迁并称“班马”。班固还善作赋,有《两都赋》《答宾戏》《幽通赋》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写文学批评的议论性散文,介绍了汉代淮南王刘安对《离骚》“兼《国风》好色不淫、《小雅》怨悱不乱,志可与日月争光”的评价,以及班固对该评价的反驳;还提及《离骚》中存在五子、羿、浇等人物阐释争议,班固博采经书传记为其作解的过程。借对《离骚》内容、屈原行为的分析,表达对“君子道穷应全命避害”观念的推崇,以及对《离骚》文学价值、屈原才华的复杂态度。
2. 分段赏析
第一段“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与日月争光可也。’斯论似过其真。又说五子以失家巷,谓五子胥也。及至羿、浇、少康、贰姚、有娥氏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故博采经书传记本文,以为之解”开篇点明时代背景与论述缘起。引述刘安对《离骚》极高评价,称其兼具《国风》《小雅》优点,屈原如蝉蜕浊秽、洁身自好,志向可与日月争辉。班固随即提出“斯论似过其真”,直言该评价超出实际。又指出刘安对《离骚》中“五子”“羿、浇”等人物阐释存在偏差,后世对这些人物的解读也因各自认知增删改动,却未得正解。故而班固“博采经书传记本文,以为之解”,展现其严谨治学态度,试图纠正此前阐释谬误,为后文深入评价《离骚》与屈原做铺垫,体现汉代学者对经典文本阐释的重视与争鸣。第二段“且君子道穷,命矣,故潜龙不见,是而无闷。《关雎》哀周道而不伤,蘧瑗持可怀之智,宁武保如愚之性,咸以全命避害,不受世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围绕“君子处穷途”展开议论,提出“君子道穷,命矣”观点,以“潜龙不见,是而无闷”喻君子即便身处困境,也应隐而不发、安然自处。援引《关雎》“哀周道而不伤”,说明其虽哀叹周代王道衰落,却不过度哀伤,契合“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列举蘧瑗“持可怀之智”、宁武子“保如愚之性”,二人皆以保全性命、躲避灾祸为要,不受世间祸患,再引《大雅》“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强调君子应明哲保身,这是可贵的处世智慧。此段以经义、历史人物为论据,构建班固对“君子处穷”的价值判断,为后文评价屈原行为做思想铺垫。第三段“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沈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称昆仑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聚焦屈原,展开批评。指出屈原“露才扬己”,在危亡国家的群小之间争竞,因而遭到谗佞陷害。又详述其行为:“责数怀王”、“怨恶椒兰”,耗费精神“愁神苦思”,还强行将想法加于不相干的人,最终因“忿怼不容”投江而死。班固认为,这种行为“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即贬低了高洁、狂狷、有崇高德行之人的形象。同时批评《离骚》内容,称其中多有“昆仑冥婚宓妃”等虚无之语,不符合“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进而否定刘安“《离骚》兼《诗》风、雅,与日月争光”的评价,直言“过矣”。此段通过对屈原行为、《离骚》内容的剖析,鲜明展现班固与刘安不同的评价立场,体现汉代文学批评中对“德”“文”关系的考量。第四段“然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刘向、扬雄,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转折一笔,肯定《离骚》文学价值。先赞其“文弘博丽雅”,称其为“辞赋宗”,即辞赋创作的宗师典范。后世辞赋家“莫不斟酌其英华,则象其从容”,皆汲取《离骚》精华,效法其从容气度。这些辞赋家“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侧面烘托《离骚》文才之高。最后评价屈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认可其才华绝妙,虽不认同其处世智慧,却肯定其文学造诣。此段收束全文,在批评与肯定的平衡中,体现班固文学批评的复杂性,也凸显《离骚》在文学史上的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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