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妾留南楚":我这卑微的妻子留在南方的楚地,
# 南楚:地域名。,贱妾:思妇自称。
"征夫向北燕":我的丈夫却奔赴遥远北方的燕地。
# 北燕:泛指塞北地带。,征夫:从军之人。这里指思妇的丈夫。
"三秋方一日":离别后哪怕三秋时光,我却觉得像才过一日,
# 三秋:三个秋天,即三年。
"少别比千年":短暂的分别于我而言,却似千年般漫长难挨。
# 少别:短暂的离别。
"不掩嚬红缕":我无心梳妆,眉头紧锁,也懒得去整理发间红缕,
# 红缕:红色的丝帕,用以拭泪。,嚬:皱眉,此处指流泪。
"无论数绿钱":百无聊赖,随意地数着铜钱打发时光。
# 绿钱:苔藓。空室无人行则生苔藓,此写思妇独守空闺之寂寞。,论:一作能。
"相思明月夜":在这明月高悬的夜晚,我对你的相思愈发浓烈,
"迢递白云天":而你我之间,隔着那迢迢万里、白云悠悠的天空。
# 迢递:遥远。
“初唐四杰”之一
杨炯(650~693?),唐代诗人。华阴(今属陕西)人。上元三年应制举,补校书郎,后历任太子詹事、崇文馆直学、梓州司法参军。约如意元年出为盈川令卒,世称杨盈川。杨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并称为“初唐四杰”。其边塞诗气势较盛,风格豪放,善五律,写边塞征战生活,饱含建功立业壮志。此外,也有闺怨诗、山水诗、送别诗等不同题材作品。虽有些作品未能尽脱绮艳之风,但仍有较高成就。另存赋、序、表、碑、铭、志、状等50篇,多为骈体,骈文格调雄厚沉着,其中《王子安集序》最为世所传诵。代表作品有《从军行》《出塞》《紫骝马》等。著有《盈川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闺怨诗。全诗描绘了思妇与征夫分隔两地,少妇滞留南楚,征人远赴北燕,因离别而生发的刻骨相思,显示出思妇在漫漫长夜中,对远方征夫的牵挂与思念,也暗隐战争致家庭离散的哀痛。
2. 写作手法
对偶:“贱妾留南楚,征夫向北燕”,“贱妾”对“征夫”,人物身份相对;“留”对“向”,动作相反;“南楚”对“北燕”,方位与地域两两呼应。句式整齐,从人物、行为到地点,全方位构建了分离的场景,强化思妇与征夫天各一方的怅惘。
3. 分段赏析
“贱妾留南楚,征夫向北燕”,诗人开篇以工整对仗,展现了一幅地点与人物的画面。“贱妾”与“征夫”,从身份称谓上便奠定了思妇与行者之间的情感——一方被迫滞留,一方无奈远行。“留”与“向”两个动作,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汹涌:“留”是被定格的孤独,将思妇困于南楚的山水与烟火日常;“向”是被推动的奔赴,把征夫抛向北燕的风沙与未知生死。“南楚”与“北燕”的地理位置,不仅是方位的遥远,更是温暖家乡与苦寒边地、安定生活与残酷战场的分隔。思妇在此间的自怨自艾,并非软弱的哀鸣,而是对命运无常的无声抗诉——她并非不能理解征夫的责任,却难掩对“比翼齐飞”被生生斩断的不甘心。这种不甘,让“形单影只”的形象背后,沉淀着对战争的隐忧、对聚散的无力,却让思妇的哀伤有了沉甸甸的重量。“三秋方一日,少别比千年”,承接首联的分离之痛,此联将思妇的心理彻底打乱重组。“三秋方一日”,把漫长的季节压缩成一日的熬煎,是思念对时间的吞噬——当心灵被相思填满的时候,外界的一切事务便失去了常规,秋日的萧索、白昼的更替,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思念在每一分每一秒里反复碾轧。“少别比千年”则延长了时间,把短暂的分别夸张成跨越千年的孤寂,化用《诗经》与《别赋》典故。诗人抓住的是古典诗词中“久别之苦”的本质,又赋予其更强烈的个人色彩:思妇并非单纯哀叹时光漫长,而是担心这份分离会将成为永恒——丈夫此去,是否还能归来?归来时,彼此是否还能重拾往昔?这种对未来的惶惑,让“千年”不仅是时间的问题,更成了命运的隐喻,十个字里面,痛楚不再是浮于表面的哀怨,而是一种深入人心的对“聚散无常”的绝望与失落。“不掩嚬红缕,无论数绿钱”,从心理刻画转向行为描写,为思妇的形象添上生动的细节。“不掩嚬红缕”,一个“不掩”,打破了传统闺怨诗中思妇“掩面饮泣”的刻板程式,展现出一种近乎倔强的真实——她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哀愁,任眉间红缕(额间妆饰)随着蹙眉微微颤动,让愁苦以最本真的形态袒露。这一动作背后,是思妇复杂的心理呈现:她或许在“不掩”中期待着某一刻,有人能读懂她眉间的褶皱;或许在“不掩”中放任自己与哀愁对峙,试图在直面痛苦里寻得一丝解脱。而“无论数绿钱”,将镜头从眉眼移向庭院青苔,更是神来之笔。“绿钱”比喻苔藓,本是微小且易被忽视的存在,却成了思妇孤独的见证者。她数着苔藓的动作缓慢,像是要把漫无边际的寂寥,都掰碎在这一个个“绿钱”里。诗人借沈约诗意,又融入自身对苔藓“让、谦”品性的理解,让思妇在数苔时,她以苔藓自比,在“边贱”中坚守“深德”,在“背阳即阴”里隐忍着思念的灼伤。“无论”二字,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道尽无奈:她并非真的能超脱于哀愁之外,只是明白数也数不尽的苔藓,正如数也数不清的思念,与其挣扎回避,不如与之和解,这种和解里,藏着深情、沉静与忠诚,让思妇的形象挣脱了“怨妇”的约束,有了更深刻的感受。“相思明月夜,迢递白云天”,尾联以景结情,为全篇的思念之情拓开了一片辽阔的意境天地。“明月夜”本是最易触发思念的情境,清辉洒落间,思妇的思念便有了具体的载体——月光照在她的鬓边,也照在千里之外征夫的铠甲上,让相隔的两人,在同一轮月下完成了一次无声的精神共鸣。“白云天”则以白云的悠远、天空的广袤,延伸出思念的边界。“迢递”二字,既写天空的浩渺,也写思念的绵长无尽,更暗含着思妇对征夫“游子思归”的殷切期待——她望着白云飘向远方,幻想丈夫能如白云归乡般回到身边。但诗人并未让情感在此处陷入浅显的“团圆期待”,而是让“白云天”保留了一丝朦胧的怅惘:白云虽美,却行踪不定;天空虽广,却难载思念之重。这种怅惘,让“相思”突破了个体情感的局限,升华为一种对“聚散无常”的思考——明月有圆缺,白云有聚散,人生的离别与重逢,本就如自然天象般难以捉摸。思妇的思念,最终与天地万象互相交融在一起,在“言虽尽而意无穷”的余韵里,让人品味到思念背后,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对命运无常的感叹,以及人的情感挣扎与坚韧。
4. 作品点评
这首诗格律严谨,韵致谐和,色彩明丽。“红楼”“绿钱”“明月”“白云”,意象斑斓,艳而不妖;“三秋”“一日”“少别”“千年”,数量词交织,意境递进却毫无堆砌之感。短短八句,将思妇形象雕琢得生动鲜活,情思缠绵深挚,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