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之路能摧车":太行山的道路崎岖不平,往往使得行走其间的车子损坏掉,
# 太行:山名,又名五行山、王母山、女娲山,在山西高原与河北平原之间,形势险要。
"若比人心是坦途":但是和人心比较起来,太行山反而成为平坦的道路了。
# 人:一作君。
"巫峡之水能覆舟":巫峡的水能够使行经其间的船只翻覆,
# 巫峡:长江三峡之一,水急浪高,舟行极险。
"若比人心是安流":但是如果和人心比较起来,巫峡的水反而成了波澜不起的川流了。
# 安流:平静的水流。,人:一作君。
"人心好恶苦不常":人的爱好与厌恶之心反覆不定,
# 人:一作君。
"好生毛羽恶生疮":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可以喜欢上了天,厌恶这个人的时候,就说这个人满身都长了疮疤。
# 好生毛羽恶生疮:这句话出自东汉赵壹《刺世疾邪赋》:“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意思是对所喜欢的人千方百计美誉拔高,对所厌恶的人则竭力挑剔攻击。生:一作成。
"与君结发未五载":和夫君结褵不到五年,
"岂期牛女为参商":突然间,两人就从原本恩爱的牛郎、织女星,成了难以相见的参星和商星。
# 参商:参星与商星,是两个星宿,但两星从不同时出现,此处借指人心相距很远,水火不容。,牛女:即牛郎织女。虽然受到天帝的阻隔,只能在每年七月七日晚相会一次,但其恩爱之情历来为世人所传颂。
"古称色衰相弃背":古人说“色衰爱弛”,
# 色衰相弃背:这句是指汉武帝的李夫人对她妹妹说的话:女人是拿色来侍奉男人的,所以色衰而爱弛。(《汉书·外戚列传》)下句的“当时美人”即指李夫人。
"当时美人犹怨悔":当时的美人还觉得很怨恨呢。
"何况如今鸾镜中":更何况是我的容貌还没有改变,
# 鸾镜:梳妆用的镜子。古代西域一个国王有一只鸾鸟,三年不鸣。他的夫人说,鸾见到影就鸣,可以挂起镜子来照它。鸾鸟见到自己的影子,真的悲鸣起来。
"妾颜未改君心改":夫君的心却早已改变了呢。
"为君熏衣裳":为了夫君,我把衣服薰得香喷气四溢,
"君闻兰麝不馨香":夫君闻到兰麝的香味却不觉得香。
"为君盛容饰":为了夫君,我努力的梳妆打扮,
# 盛容饰:着意加以打扮修饰。盛:一作事。
"君看金翠无颜色":夫君看到我满头的金翠却仍然觉得颜色如土。
# 无颜色:即无光彩。,金:一作珠。
"行路难":人间路实在很难走啊,
"难重陈":也很难陈述啊。
# 陈:陈述。
"人生莫作妇人身":生在世间,最好不要生做女儿身,
"百年苦乐由他人":因为身为女人,百年的苦乐都要随人而定。
"行路难":人间路实在很难走啊,
"难于山":比登山难,
"险于水":比入水难。
"不独人间夫与妻":不只人间的夫妻容易有反覆,
# 间:一作家。
"近代君臣亦如此":近代的君臣关系也是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你没看到吗?左边“纳言”,
# 纳言:隋唐时期门下省长官,是宰相一级的高官。
"右纳史":右边“纳史”,
# 纳史:应作内史,隋唐时期中书省长官,是宰相一级的高官。纳:一作内。
"朝承恩":早上才承受皇上的恩典,
"暮赐死":晚上就被皇上赐了死。
"行路难":人间路实在很难走啊,
"不在水":不在山之高,
"不在山":不在水之深,
"只在人情反覆间":只在人心反反覆覆之间而已。
# 情:一作心。
“唐代三大诗人”之一,“诗魔”
白居易(772~846),唐代诗人。字乐天,号香山居士、醉吟先生,籍贯太原(今属山西)。贞观进士,曾官居太子少傅,谥号文,世称白傅、白文公。白居易与元稹世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还与李白、杜甫并称“唐代三大诗人”。在文学上,他积极倡导新乐府运动,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风平畅自然、通俗浅切,相传老妪也能听懂。早期讽喻诗揭发时政弊端、反映民生困苦;自遭受贬谪后,远离政治纷争,诗文多怡情悦性、流连光景之作。代表作品有《新乐府》《秦中吟》《长恨歌》《琵琶行》《赋得古原草送别》等。 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乐府诗,也是一首政治讽喻诗。以夫妇由恩爱到男子变心为喻,揭示君心多变、臣位难保的社会现实,运用比喻、对比、排比等手法,结构紧凑,批判有力。
2. 写作手法
对比:开篇以“太行之路能摧车”“巫峡之水能覆舟”与“人心”对比,强调山水之险远不及人心难测,“若比人心是坦途”“若比人心是安流”,通过自然险阻的“实”突出人心之“虚”,形成强烈反差,凸显主题。用典:借“牛郎织女”(“岂期牛女为参商”)喻恩爱夫妻反目成仇;以汉武帝与李夫人故事(“古称色衰相弃背”)直指“色衰爱弛”的现实;用“鸾镜”(“妾颜未改君心改”)对比女子未老而君心已变,使抽象的“变心”具象化,增强历史纵深感。排比:“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以铺陈句式,层层递进地展现女子失宠后“付出皆枉然”的绝望,通过“熏衣裳”与“不馨香”、“盛容饰”与“无颜色”的对照,强化情感张力,突出“君心难回”的悲凉。比喻:通篇以“夫妇关系”暗喻“君臣关系”,“朝承恩,暮赐死”表面写女子被弃,实则影射臣子“伴君如伴虎”的处境;将“圣心”比作善变的“夫君”,自然过渡到“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的批判,使诗歌兼具现实性与隐喻性。首尾呼应:开篇以“太行之路能摧车”“巫峡之水能覆舟”对比人心之险,强调山水之险不及人心难测;结尾以“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收束,呼应开篇对山水的描写,形成结构闭环。通过首尾对“行路难”的反复咏叹,强化“人心反覆”的主旨,使批判锋芒贯穿全诗。铺垫:先以自然险阻对比人心,再用四个典故层层递进——从赵壹的“好恶无常”到牛郎织女“反目成仇”,从李夫人“色衰爱弛”到“鸾镜中君心先改”,逐步揭示情感关系中“变心”的普遍性。这些铺垫为后文“君臣亦如此”的讽喻蓄势,让“朝承恩,暮赐死”的政治现实批判更具冲击力,使夫妇之喻自然过渡到君臣关系,增强诗歌的逻辑层次与深度。
3. 分段赏析
这首诗开篇运用了两组对比。以太行山道路险峻,足以使车辆损毁,以及巫峡水流湍急,能够让船只倾覆的自然险境,与变化多端的人心作比。诗人借此鲜明地指出,相比复杂难测的人心,太行、巫峡的艰难险阻简直如同平坦大道。如此对比,能让读者深刻感受到人心的险恶程度。随后,诗人巧妙地引用了四个典故,进一步阐述人心易变的具体情形。其一,引用赵壹所言,当他人对你心生好感时,会觉得你浑身优点,仿佛羽毛都能从皮下生长出来;而一旦对你厌恶,即便同样是这副皮囊,他却能将其描述成生疮溃烂的模样,足见人心评判的反复无常。其二,借助家喻户晓的“牛郎织女”故事。牛郎织女虽每年仅有一次相聚的机会,然而他们的感情深厚且真挚。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此看似稳固的情感关系,也可能走向破裂,就如同参星和商星永远无法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一样,曾经恩爱的两人会变成势不两立的敌对状态,形象地展现了情感的脆弱和易变。其三,提及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女人凭借青春美貌来取悦男人,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容颜老去,男人便不再宠爱她们,李夫人就因这样的遭遇而心怀怨恨。此典故为下文的第四个典故做了铺垫。其四,“鸾镜”典故。女人喜爱照镜子,当她还沉醉于自己充满活力的形象时,却没意识到男人早已变心。这一典故进一步揭示了在情感关系中,女性往往后知后觉,而男人的心意却早已改变。紧接着,诗人运用两个排比句,描绘了失去男人恩宠的女人的无奈。女人为了挽回男人的心,用香兰、麝香熏制衣服,可变心的男人对那浓郁的香气却毫无反应;女人精心盛妆打扮,佩戴金玉饰品,男人看着这些华丽的装饰却视若无睹。无论女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男人回心转意。最后,诗人对前文的种种表现进行总结,着重强调“行路难”。这既是为处于依附地位的女性的悲惨遭遇发出呼喊,也是对诗歌开头所提及的山水之险的呼应。但这仅仅是诗歌表面的主旨。实际上,这首诗更深层次的目的是为君臣关系中处于弱势的臣子鸣不平。在朝廷中,高官们可能早上还蒙受皇帝的恩宠,晚上就被赐死,在朝堂为官可谓战战兢兢、朝不保夕。诗人认为,所谓的“行路难”,并非指普通的山水之路,而是指君臣交往(当然也可延伸至所有上下级交往乃至一切人际交往)中难以揣测的“圣心”。这变化莫测的“圣心”就如同诗中那些善变的男人,随时都可能抛弃自己的臣子。
4. 作品点评
这是一首写作特色鲜明的诗歌。诗人巧妙运用对比、比喻、排比等手法,且通篇以比喻贯穿,使诗歌结构紧凑、首尾呼应。全诗在展现批判力度的同时,兼具较强可读性。可以想见,此诗在当时发表后,极易引发广大士绅的强烈共鸣,但也为不满诗人的保守官僚提供了攻击借口,诗人后来遭贬谪,此诗或为导火索之一。
# 此等诗可谓极显浅矣。然一字一句,何非名理?即不作诗观,亦当作格言观。
明末清初戏曲家黄周星《唐诗快》
# 杨炎以文学器用,窦参以吏识强干,俱为德宗所宠任,擢登相位,而并于罢相后不旋踵之间,遂遭赐死,此诚可致慨者也。……刘晏为代宗朝旧相,最有贤名,而德宗以疑似杀之,斯为失政之尤。此当时后世所以咸致冤痛也。……韦执谊流贬于宪宗即位之年,距乐天作诗之时甚近。乐天始终同情于牛僧孺,而牛僧孺曾受韦执谊之知奖。复考《白氏长庆集》二七有《为人上宰相书》一篇,据其中所言此宰相拜相之日,知必为执谊无疑。然则执谊虽未赐死,但其进退荣辱,易致乐天之感触,自甚明也。乐天此篇之作,或竟为近慨崖州之沉沦,追刺德宗之猜刻,遂取以讽谏元和天子耶?
近代古典文学研究家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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