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农家很少有空闲的月份,
"五月人倍忙":五月到来人们更加繁忙。
"夜来南风起":夜里刮起了南风,
"小麦覆陇黄":覆盖田垄的小麦已成熟发黄。
# 覆陇黄:小麦黄熟时遮盖住了田埂。覆,盖。陇,同“垄”,这里指农田中种植作物的土埂,这里泛指麦地。
"妇姑荷箪食":妇女们担着竹篮盛的饭食,
# 荷箪食:用竹篮盛的饭。荷:背负,肩担。箪食:装在箪笥里的饭食。《左传·宣公二年》:“而为之箪食与肉,寘诸橐以与之。”,妇姑:媳妇和婆婆,这里泛指妇女。
"童稚携壶浆":儿童手提壶装的水,
# 童稚携壶浆:小孩子提着用壶装的汤与水。浆:古代一种略带酸味的饮品,有时也可以指米酒或汤。
"相随饷田去":相互跟随着到田间送饭,
# 饷田:给在田里劳动的人送饭。前蜀韦庄《纪村事》诗:“数声牛上笛,何处饷田归?”。
"丁壮在南冈":收割小麦的男子都在南冈。
# 南冈:地名。,丁壮:青壮年男子。《史记·循吏列传》:“(子产)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足蒸暑土气":他们双脚受地面的热气熏蒸,
# 足蒸暑土气:“足蒸”二句:双脚受地面热气熏蒸,脊背受炎热的阳光烘烤。
"背灼炎天光":脊梁上烤晒着炎热的阳光。
"力尽不知热":精疲力竭仿佛不知道天气炎热,
"但惜夏日长":只是珍惜夏日天长。
# 惜:盼望。,但:只。
"复有贫妇人":又见一位贫苦妇女,
"抱子在其傍":抱着孩儿站在割麦者身旁。
# 傍:同“旁”。,其:指代正在劳动的农民。
"右手秉遗穗":右手拾着遗落的麦穗,
# 秉遗穗:拿着从田里拾取的麦穗。秉,拿着。遗穗,指收获农作物后遗落在田的谷穗。
"左臂悬敝筐":左臂上悬挂着一个破筐。
# 敝筐:破篮子。,悬:挎着。
"听其相顾言":听她望着别人说话,
# 相顾言:互相看着诉说。顾:视,看。
"闻者为悲伤":听到的人都为她感到悲伤。
# 为悲伤:为之悲伤(省略“之”)。,闻者:白居易自指。
"家田输税尽":因为缴租纳税,家里的田地都已卖光,
# 输税:缴纳租税。输,送达,引申为缴纳,献纳。《梁书·张充传》:“半顷之地,足以输税,五亩之宅,树以桑府。”
"拾此充饥肠":只好拾些麦穗充填饥肠。
"今我何功德":现在我有什么功劳德行,
# 我:指作者自己。
"曾不事农桑":从来不曾从事过农业生产。
# 曾不事农桑:一直不从事农业生产。曾:一直、从来。事:从事。农桑:农耕和蚕桑。
"吏禄三百石":一年领取薪俸三百石米,
# 吏禄三百石:当时白居易任周至县尉,一年的薪俸大约是三百石米。石:古代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吏禄:官吏的俸禄。《史记·平准书》:“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
"岁晏有余粮":到了年底还有余粮。
# 岁晏:一年将尽的时候。晏,晚。
"念此私自愧":想到这些内心感到惭愧,
# 念此:想到这些。
"尽日不能忘":整天也不能淡忘。
# 尽日:整天,终日。
“唐代三大诗人”之一,“诗魔”
白居易(772~846),唐代诗人。字乐天,号香山居士、醉吟先生,籍贯太原(今属山西)。贞观进士,曾官居太子少傅,谥号文,世称白傅、白文公。白居易与元稹世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还与李白、杜甫并称“唐代三大诗人”。在文学上,他积极倡导新乐府运动,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风平畅自然、通俗浅切,相传老妪也能听懂。早期讽喻诗揭发时政弊端、反映民生困苦;自遭受贬谪后,远离政治纷争,诗文多怡情悦性、流连光景之作。代表作品有《新乐府》《秦中吟》《长恨歌》《琵琶行》《赋得古原草送别》等。 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讽喻诗,也是一首关心农民疾苦的诗。这首诗生动展现了夏日麦收时农民挥汗如雨的劳作场景,同时深刻揭露了沉重赋税是导致百姓贫困的根本原因。诗人面对“吏禄三百石”的优渥待遇,反观劳苦大众的艰辛处境,发出了“念此私自愧”的真诚忏悔,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底层民众的深切关怀和对苛捐杂税的强烈控诉。这种将个人反思与社会批判相结合的写法,使诗歌具有震撼人心的道德力量。
2. 写作手法
对比:拿作者自己与收割麦子的农民做比较:“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表达了作者对农民同情。夸张:“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下面如同笼蒸,上面如同火烤,但是他们用尽一切力量挥舞着镰刀一路向前割去,似乎完全忘记了炎热,形象地描绘了农民在烈日下劳作的艰辛。
3. 分段赏析
开篇四句以“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点明时令特征,通过“少闲月”与“人倍忙”的强烈对比,既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农忙背景,又暗含诗人对农人艰辛的深切体察。紧接着“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两句,用南风催熟、麦浪翻金的动态描写,构建出视觉(金黄)、触觉(南风)、时空(夜来晨见)的多维丰收图景。这种表面欢欣的丰收场景,与后文揭示的农民疾苦形成巨大反差,麦浪翻滚的壮美之下,掩映着镰刀与汗水的生存重负,诗人正是以这般举重若轻的笔法,为全篇的深刻批判埋下伏笔。第二层八句生动描绘了农家麦收时节全家总动员的忙碌场景。通过八句话聚焦一户普通农家:晨曦微露时,婆婆和儿媳已挑起沉甸甸的饭篮,小孙子蹦跳着拎水壶,三代人正穿过田埂为割麦的男人们送早饭。男人们早在星月未退时就下地劳作;女人们天未明便起身,喂鸡喂猪、洒扫庭院后才开始烧火做饭;孩子揉着惺忪睡眼,却坚持要跟着去田间。匆匆扒完饭后,女人们立刻抄起镰刀加入抢收队伍,这家人连喘息的间隙都舍不得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四句犹如特写镜头:农人们弯腰时,翻滚的热浪从麦茬地直扑面庞;抬头时,毒辣的阳光又炙烤着黝黑的脊背。可他们手中的镰刀始终不停,汗珠砸进土里瞬间蒸发,仿佛对高温毫无知觉。这般反常的忍耐力,全因那沉甸甸的麦穗正在宣告:这是与雨季赛跑的生死时速!“惜”字在此处迸发出惊人的张力,人们违背常理地“珍惜”着酷暑漫长的白昼,这种近乎虔诚的劳作激情,恰是对“粒粒皆辛苦”最震撼的注脚。第三层叙事如纪录片般推近:麦浪边缘跪着个褴褛妇人,她左臂搂着啼哭的婴孩,肘间悬的破筐随动作摇晃,右手在麦茬间急急翻找。每拾起一粒麦穗都需挪动跪麻的双膝,可终日所得不过半筐瘪谷,这微薄收获却是一家人的活命粮。收麦季这二十天是她全年唯一的“好光景”,待田里再无可捡时,便只能捧着空碗沿街“大娘大爷”地乞讨了。特写她皲裂的手指时,画外音般浮现往事:三年前她家还有三亩薄田,男人驾着牛车往粮仓运麦时,孩子们在打谷场追麻雀。转折始于那个雪夜,差役砸门催缴“剿饷税”,驴车拉走了最后两石存粮。当卖地契约按上手印时,粘稠的印泥像极了凝固的血痂。如今她跪在别人田里拾穗,捡的正是自家当年被迫贱卖的熟地。第四层六句,写诗人面对丰收下出现如此悲惨景象的自疚自愧。金黄的麦浪间,白居易的视线如秤杆般失衡,题曰“观刈麦”,目光却黏着在拾穗妇人佝偻的脊背上。刈麦者挥汗如雨的今日,恰是拾穗者记忆里尚未破碎的昨天;而刈麦者手中沉甸甸的镰刀,何尝不是明日抵债的卖身契?诗人用两组人物构建起恐怖的莫比乌斯环:在苛税催逼下,劳动者不过是破产剧本里轮流登场的角色。当诗人记录妇人“拾此充饥肠”的颤抖手指时,笔锋突然转向自身“曾不事农桑”的官袍。这种自剖远超士大夫的例行怜悯,而是惊觉自己也是盘剥体系中的齿轮,他年俸三百石,恰是三百个拾穗妇人全年的活命粮。诗中“自愧”如冷水泼向盛唐幻象,将“足蒸暑土气”的个体苦难,升华为“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制度性控诉。在“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的特写之后,白居易突然拉出“吏禄三百石”的官员待遇对照表。每粒官仓粟米都沾着麦茬地里的血汗。其批判力度不仅在于展现苦难,更在于将诗人自己押上审判席,当士大夫开始用农人的眼睛审视世界,文学便成了最锋利的锄头。
4. 作品点评
这首诗的艺术特色主要体现在白描手法的运用和强烈的场景对比上。诗人以冷静客观的笔触,真实再现了农民劳作的艰辛生活。作品通过“举家忙碌”与“凄凉拾穗”两个典型场景的并置,形成震撼人心的艺术张力:前者虽艰辛却仍怀希望,后者则完全陷入绝望境地。诗人通过细腻的场面描写和心理刻画,成功塑造了鲜明的农民形象。尤为可贵的是,诗人由人及己,在对比中产生深刻自省,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升华为对自身处境的反思。这种由具体到抽象的抒情方式,既体现了诗人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又暗含了对统治者的委婉劝谏,展现了现实主义诗歌的深刻社会意义。
# “力尽不知热”两句,曲尽农家苦心,恰是从旁看出。“贫妇”一段悲悯更探,聂夷中诗摹写不到。
清高宗敕《唐宋诗醇》
# 这是白居易诗中最早反映农民疾苦的一首。诗中对农民的辛勤劳动和苦难生活都作了真实而形象的描绘,并把自己放进去和他们作对比,从而看出作者深切同情农民、反对残酷的经济剥削的思想。
不详龚克昌、彭重光《白居易诗文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