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冠乘通津":出仕为官居要职,
# 通津:本指交通要道,这里指高官要职。《古诗十九首·今日良宴会》:“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乘:驾驭,占据。,弹冠:弹去帽子上的灰尘,即整洁衣冠,指准备出仕为官。
"但惧时我遗":只怕蹉跎好时光。
# 时我遗:即“时遗我”的倒装句,时不我待之意。我:指三良。
"服勤尽岁月":一年到头勤效力,
# 尽岁月:一年到头。,服勤:犹言服侍、效劳。《礼记·檀弓上》:“服勤至死。”孔颖达疏:“服勤者,谓服持勤苦劳辱之事。”
"常恐功愈微":常恐功绩不辉煌。
# 功愈微:功劳甚小。愈:更加。
"忠情谬获露":忠情偶尔得表现,
# 获露:得到表现。,谬:错误,这是作为臣子的自谦之词。
"遂为君所私":于是得宠近君王。
# 私:亲近,宠爱。
"出则陪文舆":出门陪同在车边,
# 文舆:华美的车子。这里指穆公所乘之车。
"入必侍丹帷":入宫服侍丹帷旁。
# 丹帷:红色的帷幕。这里指穆公寝居之所。帷,高堂内部挡风的障围布。
"箴规响已从":规劝之言即听取,
# 响已从:一发言就听从。,箴规:规谏劝戒。
"计议初无亏":听取建议从不任意妄为。
# 初无亏:从不拒绝或轻视。亏:枉为。
"一朝长逝后":一旦君王长逝后,
"愿言同此归":愿得一道把命亡。
# 同此归:一道去死。《史记·秦本纪》之《征义》引应劭曰:“秦穆公与群臣饮,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于是奄息、仲行、针虎许诺。及公薨(hōng),皆从死。”,言:语助词,无意义。
"厚恩固难忘":君王恩厚难相忘,
"君命安可违":君命怎能敢违抗。
# 君命安可违:《史记·秦本纪)载,秦穆公死,康公立,遵照穆公的遗嘱,杀了一百七十四人殉葬,秦大夫子车氏三于亦从殉,共“一百七十七人”。“君命安可违”即指此事。安,怎能。
"临穴罔惟疑":面临坟墓不犹豫,
# 临穴罔惟疑:面对坟墓没有犹豫。罔:无。惟:语助词,无意义。疑:犹疑,犹豫。《诗经·秦风·黄鸟》:“临其穴,惴惴其栗。”
"投义志攸希":献身大义志所望。
# 希:愿。,攸:所。,投义:献身于大义。
"荆棘笼高坟":草丛笼罩高坟墓,
"黄鸟声正悲":黄鸟啼鸣声悲伤。
# 黄鸟声正悲:《诗经·秦风·黄鸟》:“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天者,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良人不可赎":三良性命不可救,
# 不可赎:不能挽救赎回。语本《诗经·秦风·黄鸟》:“彼苍天者,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泫然沾我衣":泪水沾湿我衣裳。
# 泫然:伤心流泪的样子。《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
东晋诗人,田园诗派鼻祖
陶渊明(352?~ 427),东晋诗人。名潜,字渊明(或说一名渊明,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附近)人,自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彭泽令等职,后去职归隐,绝意仕途。与周续之、刘遗民并称“浔阳三隐”。陶渊明被誉为“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长于诗文辞赋。诗多描绘田园风光及其在农村生活的情景,其中往往隐寓着他对污浊官场的厌恶和不愿同流合污的精神,以及对太平社会的向往,也有对人生哲理的思考及悲愤慷慨之作。艺术特色兼有平淡与爽朗之胜;语言质朴自然,而又颇为精练,具有独特风格。诗歌《饮酒》《归田园居》,散文《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辞赋《归去来兮辞》《闲情赋》都为后世熟知。有《陶渊明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咏史诗。诗歌以春秋时期秦国“三良”为秦穆公殉葬的历史事件为题材,通过叙述三良从受君恩宠到被迫殉葬的人生轨迹,探讨了忠君思想与个体生命价值的矛盾。全诗以“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为核心,既展现了古代臣子“士为知己者死”的忠贞气节,又暗含对殉葬制度的深沉批判,表达了了对历史悲剧的情感共鸣与人文反思。
2. 写作手法
互文:“出则陪文舆,入必侍丹帷”运用互文展现三良所受到宠爱和信任,表面写所受恩宠,实则暗写对人身自由的剥夺,为殉葬结局提供合理性依据。用典:“荆棘笼高坟,黄鸟声正悲”运用《诗经·黄鸟》典故,《诗经·秦风·黄鸟》就是秦国人民为哀悼“三良”及一百七十多个无辜牺牲者而创作的,表示了对残暴统治者的控诉与谴责。诗人借用此典,于悲悯中隐含深刻批判。
3. 分段赏析
《咏三良》全诗可分五个层次,每四句为一层。前三层铺叙“三良”由入仕至誓死追随君主的心路历程:“弹冠乘通津,但惧时我遗。“写三良受宠若惊的处境。“弹冠”既指整理冠冕的仕宦动作,又暗含《汉书》“弹冠相庆”的典故,暗示他们因君恩得进仕途。“通津”象征政治高位,“惧”字点出其战战兢兢的心理状态,折射出士人在权力漩涡中的谨小慎微。“服勤尽岁月,常恐功愈微。”“服勤”与“尽岁月”展现经年累月的劳瘁,突出忠勤之持久。“恐”字延续前句的忧惧心理,进一步写出了仕途艰险。“忠情谬获露,遂为君所私”转折句揭示悲剧根源。“谬”字耐人寻味,既可解作“谦辞”,亦可解作“错谬”。陶渊明在此质疑封建忠君观的荒诞性,为后文殉葬悲剧埋下伏笔。“出则陪文舆,入必侍丹帷”运用互文展现侍从生涯。文舆指穆公所乘之车,丹帷指穆公寝居之所,表面铺陈恩宠,实则暗含对人身自由的剥夺。这种“出入皆囚”的状态,为殉葬结局提供合理性依据。“箴规响已从,计议初无亏“前四字展现理想君臣关系,“响已从”比喻谏言如回声般即时响应。后四字转入现实评判,“初无亏”既肯定谋国之忠,又暗含最终亏欠的悲剧宿命。第四层次赞颂了三良赴死的高义,折射出陶渊明“士为知己者死”的价值取向。“一朝长逝后,愿言同此归”此句为全诗关键转折,“一朝”凸显命运突变,“长逝”指君主死亡。“愿言”含蓄委婉,既可解为主动殉葬之志,亦可视为命运胁迫下的无奈。“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心理独白凸显矛盾,工整句式强化情感张力,“固”与“安”的递进,展现忠孝节义观念与个体意志的激烈冲突。陶渊明以反讽笔法,揭露所谓"忠孝"的残酷本质。“临穴罔惟疑,投义志攸希”生死抉择的写照。“罔惟疑”写赴死的决绝,“志攸希”却暗藏价值追求。陶渊明在此展现士人精神困境:殉葬既是道德困境,又是实现“义”的途径,折射出乱世文人的精神苦闷。第五层次,诗人表达了与《诗经·秦风·黄鸟》同样的悲悯。“荆棘笼高坟,黄鸟声正悲”渲染悲剧氛围。"荆棘"象征权力倾轧的残酷,“黄鸟”运用《诗经·黄鸟》典故,将个体悲剧升华为历史悲剧,强化批判力度。“良人不可赎,泫然沾我衣”双重视角。“良人”既指殉葬者,亦隐喻被时代吞噬的理想人格。“泫然沾我衣”,其原因除了为三良的死而悲伤,为三良的忠情谬露而遗憾外,恐怕更多的是对那惨绝人寰、灭绝人性时代的谴责,为良人的愚忠而悲哀。
4. 作品点评
陶渊明此诗对三良事迹的集中颂扬,实非单纯咏史之作,而是借古喻今以表彰张袆拒绝毒杀零陵王、自饮毒酒殉主的忠义之举。纵观全诗,诗人着重从宦途艰险的视角诠释三良典故。苏轼《和陶咏三良》中“仕宦岂不荣,有时缠忧悲。所以靖节翁,服此黔娄衣”四句,恰切点明陶诗深层意蕴,揭示出士人在仕隐抉择中的精神困境。
# 三良以身殉秦穆之葬,《黄鸟》之诗哀之,序《诗》者谓:“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则咎在秦穆,不在三良矣。……陶元亮云:“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是皆不以三良之死为非也。
宋诗词理论家葛立方葛立方《韵语阳秋》
# 渊明云:“厚恩固难忘”“投义志攸希”,此悼张袆之不忍进毒而自饮先死也。
清经世派学者陶澍《靖节先生集》卷四
# 《咏三良》反映了当时统治阶级观点,歌颂了唯君命是从的奴才思想,是一篇赞暴政赞殉葬的低劣作品。
现代原鞍山师范学院教授铁明《优劣真伪值得一辨——对陶渊明诗〈咏三良〉之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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