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苏武,
# 武字子卿:苏武的传是附在父亲苏建的传后面的,所以这里不再写明他的姓。
"字子卿":字子卿,
"少以父任":年轻时凭着父亲的职位,
# 少以父任:年轻时,凭借父亲职位的关系而被任用。以:介词,凭借。父:指苏武的父亲苏建,有功封平陵侯,做过代郡太守。
"兄弟并为郎":兄弟三人都做了皇帝的侍从。
# 兄弟并为郎:兄弟三人都做了皇帝的待从官。依汉朝制度,凡职位在二千石以上的官更可以保举子弟一人做郎官。兄弟,指苏武和他的兄苏嘉,弟苏贤。并,都。郎,官名,汉代专指皇帝的侍从官。
"稍迁至栘中厩监":并逐渐被提升为掌管皇帝鞍马鹰犬射猎工具的官。
# 稍迁至栘中厩监:渐渐升到移中厩监。稍,渐渐。移中厩,汉有移园,其中的马厩称“移中厩”。监,管事的官员。迁,升迁。
"时汉连伐胡":当时汉朝廷不断讨伐匈奴,
# 胡:这里指匈奴。
"数通使相窥观":多次互派使节彼此暗中侦察。
# 数通使相窥观:屡次互派使者窥探观察(对方的情况)。通使,互派使者。
"匈奴留汉使郭吉、":匈奴扣留了汉使节郭吉、
# 郭吉:元封元年(前110年),汉武帝亲统大军十八万到北地,派郭吉到匈奴,晓谕单于归顺,单于大怒,扣留了郭吉。
"路充国等":路充国等,
# 路充国:元封四年(前107年),匈奴派遣使者至汉,病故。汉派路充国送丧到匈奴,单于以为是被汉杀死,扣留了路充国。事见《史记·匈奴列传》《汉书·匈奴传》。
"前后十余辈":前后十余批人。
# 十余辈:十几批。辈,批。
"匈奴使来":匈奴使节前来,
"汉亦留之以相当":汉朝庭也扣留他们以相抵。
# 相当:相抵。当,抵押。,以:连词,表目的,用来。
"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
# 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天汉,汉武帝年号 (前100-前97)。
"且鞮侯单于初立":且鞮刚刚立为单于,
# 且鞮侯单于:曾被封为且鞮侯的单于。单于,匈奴的最高首领。
"恐汉袭之":唯恐受到汉的袭击,
"乃曰":于是说:“
"汉天子我丈人行也":汉皇帝,是我的长辈。”
# 汉天子我丈人行也:汉天子是我的长辈。 丈人,对长辈的尊称。行,辈。
"尽归汉使路充国等":全部送还了汉廷使节路充国等人。
# 归:使……归,送回。
"武帝嘉其义":汉武帝赞许他这种通晓情理的做法,
# 嘉其义:赞许他这种合乎情理的做法。嘉,赞许。义,做事合乎情理。
"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于是派遣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持旄节护送扣留在汉的匈奴使者回国,
# 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武帝就派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持节出使匈奴护送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者。以:介词,凭借……什么身份。节,旄节,以竹为杆,上缀以牦牛尾,是使者所持的凭证。
"因厚赂单于":顺便送给单于很丰厚的礼物,
# 厚赂:赠送丰厚的礼物。赂,赠送礼物。,因:趁机。
"答其善意":以答谢他的好意。
# 答:回报。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苏武同副中郎将张胜以及临时委派的使臣属官常惠等,加上招募来的士卒、侦察人员百多人一同前往,
# 斥候:侦擦兵。,士:士卒。,募:招募。,假吏:指临时充任使臣属吏。
"既至匈奴":到了匈奴那里,
"置币遗单于":摆列财物赠给单于;
# 置币遗单于:备办了一些财物送给单于。置:备办。币:财物。遗:送。
"单于益骄":单于越发傲慢,
# 骄:倨傲。,益:渐渐。
"非汉所望也":不是汉所期望的那样。
# 非汉所望也:不是汉朝所期望的。
"方欲发使送武等":单于正要派使者护送苏武等人归汉,
# 方欲发使送武等:匈奴正要派遣使者送苏武等人返汉。欲发:准备动手。发:派遣。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适逢缑王与长水人虞常等人在匈奴内部谋反。
#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适逢匈奴国内的缑王与原长水校尉虞常等人密谋反叛。会,适逢。缑王,匈奴的一个亲王。长水虞常,指汉朝投降匈奴的原长水校尉虞常。
"缑王者":缑王,
"昆邪王姊子也":是昆邪王姐姐的儿子,
# 昆邪王:匈奴的一个亲王,其部落在今甘肃西北部。
"与昆邪王俱降汉":与昆邪王一起降汉,
"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后来又跟随浞野侯赵破奴重新陷胡地。
# 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后来又跟随浞野侯陷没在匈奴中。浞野侯,汉将赵破奴的封号。太初二年(前103),他出击匈奴,兵败投降。没,陷人而不能脱身。
"及卫律所将降者":在卫律统率的那些投降者中,
# 及卫律所将降者:连同卫律所率领的那些被迫投降匈奴的人。及,牵连到。卫律,长水胡人,生长于汉,曾任汉使出使匈奴,后因事株连,畏罪逃亡,投降匈奴,封为丁灵匈奴的一个部落王,成为单于的亲信。将,率领。
"会武等至匈奴":正好碰上苏武等人到匈奴,
"虞常在汉时":虞常在汉的时候,
"素与副张胜相知":一向与副使张胜有交往,
# 相知:相熟于,有交情。
"私候胜曰":私下拜访张胜,说:“
# 私候:私下拜访。私:私下。候,拜访。
"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听说汉天子很怨恨卫律,
"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我虞常能为汉廷埋伏弩弓将他射死,
# 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我虞常能为汉朝暗中用弩弓射死他。伏弩:埋伏弓箭手。
"吾母与弟在汉":我的母亲与弟弟都在汉,
"幸蒙其赏赐":希望受到汉廷的照顾。”
# 幸蒙其赏赐:希望得到皇帝的赏赐。幸,希望。蒙,蒙受、得到。其,代词,指汉朝皇帝。
"张胜许之":张胜许诺了他,
"以货物与常":把财物送给了虞常。
# 货物:财物。
"后月余":一个多月后,
"单于出猎":单于外出打猎,
"独阏氏子弟在":只有阏氏和单于的子弟在家。
# 独阏氏子弟在:只有阏氏和王室的子弟在家。
"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虞常等七十余人将要起事,
# 发:发动,动手。
"其一人夜亡":其中一人夜晚逃走,
# 亡:逃跑。,其:代词,其中的。
"告之":告发了这件事。
# 告:告发。
"单于子弟发兵与战":单于子弟发兵与他们交战。
"缑王等皆死":缑王等都战死,
"虞常生得":虞常被活捉。
# 生得:指被活捉。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单于派卫律审处这一案件。
# 治其事:审理这个案件。
"张胜闻之":张胜听到这个消息,
"恐前语发":担心他和虞常私下所说的那些话被揭发,
# 恐前语发:担心以前与虞常的读话泄露。发,暴露、泄露。
"以状语武":便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苏武。
# 以状语武:把情况告诉苏武。状,情状、情况。语:告诉。
"武曰":苏武说:“
"事如此":事情到了如此地步,
"此必及我":这样一定会牵连到我们,
# 及:牵连。
"见犯乃死":受到侮辱才去死,
# 见犯乃死:等到被侮辱以后才死,见犯,指受到侮辱。
"重负国":更对不起国家!”
# 重负国:更加对不起国家。重,更加。
"欲自杀":因此想自杀,
"胜、":张胜、
"惠共止之":常惠一起制止了他。
"虞常果引张胜":虞常果然供出了张胜。
# 引:牵扯。
"单于怒":单于大怒,
"召诸贵人议":召集许多贵族前来商议,
# 贵人:贵族大臣。
"欲杀汉使者":想杀掉汉使者。
"左伊秩訾曰":左伊秩訾说:“
# 左伊秩訾:匈奴王号。
"即谋单于":假如是谋杀单于,
# 即谋单于:假使谋杀单于。即,假使。谋,谋杀。
"何以复加":又用什么更严的刑法呢?
# 何以复加:又该用什么更重的处罚呢?意思是,因为密谋劫持阚氏、杀掉卫律就把汉使处死,处罚太重。何以,正常语序为“以何”,用什么。
"宜皆降之":应当都叫他们投降。”
# 宜皆降之:应该让他们都投降。降,使动用法,使……投降。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单于派卫律召唤苏武来受审讯。
# 受辞:听取供词。
"武谓惠等":苏武对常惠等人说:“
"屈节辱命":丧失气节、玷辱使命,
# 屈节辱命:污损了节操,辜负了使命。屈:使动用法,使……无损。辱:使动用法,使……辜负。
"虽生":即使活着,
"何面目以归汉":还有什么脸面回到家乡去呢!”
"引佩刀自刺":说着拔出佩带的刀自刎。
"卫律惊":卫律大吃一惊,
"自抱持武":亲自抱住、扶好苏武,
"驰召医":派人骑快马去找医生。
"凿地为坎":医生在地上挖一个坑,
# 坎:坑。
"置煴火":在坑中点燃微火,
# 煴火:没有火焰的微火。
"覆武其上":然后把苏武脸朝下放在坑上,
"蹈其背以出血":轻轻地敲打他的背部,让淤血流出来。
# 蹈:同“搯”,叩击,拍打。一说当作“焰”,熏。
"武气绝":苏武本来已经断了气,
"半日复息":这样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呼吸。
# 复息:又能呼吸。
"惠等哭":常惠等人哭泣着,
"舆归营":用车子把苏武抬回营帐。
# 舆:车,这里用作动词,用车载送。
"单于壮其节":单于钦佩苏武的节操,
# 壮:意动用法,认为……豪壮。
"朝夕遣人候问武":早晚派人探望、询问苏武,
# 候问:问候。
"而收系张胜":而把张胜逮捕监禁起来。
# 收系:逮捕监禁。
"武益愈":苏武的伤势逐渐好了,
# 益愈:渐渐痊愈。
"单于使使晓武":单于派使者通知苏武,
# 使使晓武:派使者通知苏武。使使,派遣使者。前一个“使”是动词,派遣;后一个“使”是名词,使者。晓:通知。
"会论虞常":一起来审处虞常,
# 会论虞常:会同判定虞常的罪。论,判罪。会,会同。
"欲因此时降武":想借这个机会使苏武投降。
# 因:趁。
"剑斩虞常已":剑斩虞常后,
"律曰":卫律说:“
"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汉使张胜,谋杀单于亲近的大臣,
# 近臣:亲近之臣。这里是卫律自指。
"当死":判处死罪。
# 当死:判处死罪。当,判处。
"单于募降者赦罪":单于招降的人,赦免他们的罪。”
"举剑欲击之":举剑要击杀张胜,
"胜请降":张胜请求投降。
"律谓武曰":卫律对苏武说:“
"副有罪":副使有罪,
"当相坐":应该连坐到你。”
# 相坐:相连坐治罪。一个人犯了罪,有关的人连同治罪,叫“连坐”或“相坐"。
"武曰":苏武说:“
"本无谋":我本来就没有参与谋划,
# 本无谋:本来没有参与谋划。
"又非亲属":又不是他的亲属,
"何谓相坐":说什么连坐治罪?”
# 何谓相坐:说什么连坐治罪?
"复举剑拟之":卫律又举剑对准苏武,
# 拟之:向苏武比画着要系他。拟,比画。
"武不动":苏武岿然不动。
"律曰":卫律说:“
"苏君":苏先生,
"律前负汉归匈奴":我卫律以前背弃汉廷,归顺匈奴,
"幸蒙大恩":幸运地受到单于的大恩,
"赐号称王":赐我爵号,让我称王。
"拥众数万":拥有奴隶数万,
"马畜弥山":马和其他牲畜满山,
# 弥山:满山。
"富贵如此":如此富贵!
"苏君今日降":苏君你今日投降,
"明日复然":明日也是这样。
"空以身膏草野":白白地用身体给草地做肥料,
# 空以身膏草野:白白地拿身体给荒野做肥料。膏,滋润。膏草野,润荒野,也就是做肥料的意思。
"谁复知之":又有谁知道你呢!”
"武不应":苏武毫无反应。
"律曰":卫律说:“
"君因我降":你通过我投降,
# 君因我降:你通过我投降。因,通过。
"与君为兄弟":我与你结为兄弟;
"今不听吾计":今天不听我的安排,
"后虽复欲见我":以后再想见我,
"尚可得乎":还能得到机会吗?”
"武骂律曰":苏武痛骂卫律说:”
"汝为人臣子":你做人家的臣下,
"不顾恩义":不顾及恩德义理,
"畔主背亲":背叛主上,背弃双亲,
# 畔主背亲:背叛主上,背弃双亲。畔,同“叛”。亲,双亲。
"为降虏于蛮夷":在异族那里做俘虏,
# 为降虏于蛮夷:在异族那里做俘虏。蛮夷,古代指边远地区的民族。
"何以汝为见":要见你干什么!
# 何以汝为见:即“何以见汝为”,要见你干什么?
"且单于信汝":况且单于信任你,
"使决人死生":让你决定别人的死活,
"不平心持正":而你却居心不平,不主持公道,
"反欲斗两主":反而想要使汉皇帝和匈奴单于二主相斗,
# 斗两主:意思是,挑拨汉天子和单于的关系,斗两主,使两主相斗。斗,使动用法,用……相斗。
"观祸败":旁观两国的灾祸和损失。
# 观祸败:从旁观看祸败。观祸败,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若知我不降明":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投降,
# 若知我不降明: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投降。若,你。
"欲令两国相攻":想要使汉和匈奴互相攻打,
"匈奴之祸":匈奴的灾难,
# 匈奴之祸:匈奴的灾难。
"从我始矣":就要从杀死我苏武开始了。”
# 从我始矣:就要从杀死我苏武开始了。
"律知武终不可胁":卫律知道苏武终究不可胁迫投降,
# 不可胁:不可威逼面致屈服。
"白单于":报告了单于。
"单于愈益欲降之":单于越发想要使他投降。
"乃幽武置大窖中":就把苏武囚禁起来,放在大地窖里面,
# 幽:囚禁。
"绝不饮食":断绝供应,不给他喝的、吃的。
# 绝不饮食:断绝供应,不给他喝的、吃的。绝,断绝。
"天雨雪":天下雪,
# 雨雪:下雪。雨,动词,下。
"武卧啮雪":苏武卧着嚼雪,
# 啮:咬,嚼。
"与旃毛并咽之":同毡毛一起吞下充饥,
# 与旃毛并咽之:同毡毛一起吞下去。旃,同“毡”,毛织的毡毯。
"数日不死":几日不死。
"匈奴以为神":匈奴以为神奇。
"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就把苏武迁移到北海边没有人的地方,
# 北海:在匈奴北境,即今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徙:迁移。
"使牧羝":让他放牧公羊,
# 羝:公羊。
"羝乳乃得归":公羊生了小羊才回。
# 羝乳乃得归:公羊生了小羊才回。乳,生子。 公羊不生子,说明苏武永远不可能被放回。
"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同时把他的部下及其随从人员常惠等,分别安置到别的地方。
# 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分开他的随从官更常惠等人,分别囚禁到另外的地方。别,分开、离析。官属,属官,主官的僚属。
"武既至海上":苏武迁移到北海后,
"廪食不至":粮食运不到,
# 廪食不至:官府发给的粮食不来。这是指匈奴断绝了苏武的粮食供应。
"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掘野鼠、收草实来吃。
# 去:同“弆”,收藏。
"杖汉节牧羊":拄着汉朝的旄节牧羊,
# 杖汉节牧羊:拄着汉朝的旄节牧羊。杖,执、拄。
"卧起操持":睡觉、起来都拿着,
# 操持:握着,拿着。
"节旄尽落":以致系在节上的牦牛尾毛全部脱尽。
# 节旄尽落:旄节上牦尾全部脱落。节旄:旄节上旄尾。
"积五六年":一共过了五、六年,
"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单于的弟弟於靬王到北海上打猎。
# 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单于的弟弟於靬王到北海打猎。弋射,用绳系在箭上射猎。
"武能网纺缴":苏武会编结打猎的网,
# 纺缴:纺制系在箭尾的丝绳。,网:结网。一说,“网”前应有一“结”字。
"檠弓弩":矫正弓弩,
# 檠:矫正弓驽的工具,这里用作动词,用檠矫正弓弩。
"於靬王爱之":於靬王颇器重他,
"给其衣食":供给他衣服、食品。
"三岁余":三年多过后,
"王病":於靬王得病,
"赐武马畜、":赐给苏武马匹和牲畜、
"服匿、":盛酒酪的瓦器、
# 服匿:盛酒酪的器皿。
"穹庐":圆顶的毡帐篷。
"王死后":於靬王死后,
"人众徙去":他的部下也都迁离。
"其冬":这年冬天,
"丁令盗武牛羊":丁令部落盗去了苏武的牛羊,
# 丁令:即丁灵,匈奴族的一支。卫律被封为丁灵王。丁令盗武牛羊,应是他所指使。
"武复穷厄":苏武又陷入穷困。
# 穷厄:困顿。
"初":当初,
"武与李陵俱为侍中":苏武与李陵都为侍中。
# 武与李陵俱为侍中:苏武与李陵都做皇帝的侍从。李陵,字少卿,汉代名将李广的孙子,汉武帝时为骑都尉。天汉二年(前99),兵败投降匈奴。侍中,汉代在其本官职外的加官。
"武使匈奴":苏武出使匈奴,
"明年":到了第二年,
"陵降":李陵投降匈奴,
"不敢求武":不敢访求苏武。
# 求:访求。
"久之":时间一久,
"单于使陵至海上":单于派遣李陵去北海,
"为武置酒设乐":为苏武安排了酒宴和歌舞。
"因谓武曰":李陵趁机对苏武说:“
"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单于听说我与你交情一向深厚,
# 素厚:一向交好。
"故使陵来说足下":所以派我来劝说足下,
# 足下:您。对对方的尊称。
"虚心欲相待":愿谦诚地相待你。
# 虚心欲相待:一心向往,想以礼相待。
"终不得归汉":你终究不能回归本朝了,
"空自苦亡人之地":白白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受苦,
# 空自苦亡人之地:白白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受苦。亡,同“无”。
"信义安所见乎":您对汉朝的信义又能在哪里显示呢?
# 信义安所见乎:您对汉朝的信义又能在哪里显示呢?意思是,有谁知道您的信义呢?安,哪里。见,同“现”。
"前长君为奉车":前些时候您的大哥做奉车都尉,
# 前长君为奉车:前些时候您的大哥做奉车都尉。长君,指苏武的大哥苏嘉。奉车,奉车都尉,皇帝出行时的侍从,掌管皇帝的车驾。
"从至雍棫阳宫":跟随皇帝到雍城的械阳宫去,
# 从至雍棫阳宫:跟随皇帝到雍城的械阳宫去。雍,在今陕西风翔南。棫阳宫,本是秦宫。
"扶辇下除":扶着皇帝的车驾下殿阶,
# 扶辇下除:扶着皇帝的车子下殿阶。辇,皇帝的车子。除,宫殿的台阶,一说指门与屏(今所谓照壁)之间的通道。
"触柱折辕":碰到柱子,折断了车辕,
# 触柱折辕:撞在柱子上把车辕折断了。
"劾大不敬":被定为大不敬的罪,
# 劾大不敬:被判决为“大不敬”。劾,判决。
"伏剑自刎":用剑自杀了,
"赐钱二百万以葬":只不过赐钱二百万用以下葬。
"孺卿从祠河东后土":你弟弟孺卿跟随皇上去祭祀河东土神,
# 孺卿从祠河东后土:您的弟弟苏贤跟随皇帝去祭祀河东后土。卿,苏武的弟弟苏贤的字。祠,祀。河东,郡名,在今山西境内。后土,指地神。
"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一个骑马的宦官和黄门驸马抢着上船,
# 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一个骑马的宦官和黄门驸马抢着上船。宦骑,侍卫皇帝的骑马的宣官。黄门驸马,宫中掌管车辆马匹的官。
"推堕驸马河中溺死":把驸马推下去掉到河中淹死了,
"宦骑亡":骑着马的宦官逃走了。
"诏使孺卿逐捕":皇上命令孺卿去追捕,
"不得":他抓不到,
"惶恐饮药而死":因害怕而服毒自杀。
"来时太夫人已不幸":我离开长安的时候,你的母亲已去世,
# 太夫人已不幸:您的母亲已去世。太夫人,称苏武的母亲。不幸,对去世的委婉说法。
"陵送葬至阳陵":我送葬到阳陵。
# 阳陵:县名,在今陕西咸阳东。
"子卿妇年少":你的夫人年纪还轻,
"闻已更嫁矣":听说已改嫁了。
# 更嫁:改嫁。
"独有女弟二人":家中只有两个妹妹,
# 女弟:妹妹。
"两女一男":两个女儿和一个男孩,
# 两女一男:指苏武的三个孩子。
"今复十余年":如今又过了十多年,
"存亡不可知":生死不知。
"人生如朝露":人生像早晨的露水,
"何久自苦如此":何必长久地像这样折磨自己!
"陵始降时":我刚投降时,
"忽忽如狂":精神恍惚,好像发狂一样。
# 忽忽如狂:精神恍惚,好像发狂一样。
"自痛负汉":痛心自己对不起汉朝,
# 自痛负汉:痛心自己对不起汉朝。
"加以老母系保宫":加上老母拘禁在保宫。
# 保宫:汉代囚禁犯罪大臣及其眷属的处所。,系:关押。
"子卿不欲降":您不想投降的心情,
"何以过陵":怎能超过当时的我?
# 何以过陵:怎能超过当时的我?
"且陛下春秋高":并且皇上年纪大了,
# 春秋高:年纪老。
"法令亡常":法令随时变更,
# 法令亡常:法令没有定规。
"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大臣无罪而全家被杀的有十几家,
# 夷灭:诛灭,这里指全家杀尽。
"安危不可知":安危不可预料,
"子卿尚复谁为乎":你还为谁守节呢?
# 尚复谁为乎:还为谁守节呢?
"愿听陵计":希望你听从我的劝告,
"勿复有云":不要再说什么了!”
# 勿复有云:不要再说什么了。
"武曰":苏武说:“
"武父子亡功德":我苏武父子无功劳和恩德,
"皆为陛下所成就":都是皇帝栽培提拔起来的,
# 成就:栽培,提拔。
"位列将":官职升到列将,
# 位列将:官职升到列将。列将,一般将军的总称。苏武的父亲苏建伐匈奴有功,封为游击将军,右将军。
"爵通侯":爵位封为通侯,
# 爵通侯:爵位封为通侯。通侯,爵位名。秦代置爵二十级,最高一级叫彻候。汉朝继承秦制,后因避汉武帝刘彻讳改为通侯。苏建封为平陵侯。
"兄弟亲近":兄弟三人都是皇帝的亲近之臣,
# 兄弟亲近:兄弟三人都是皇上的亲近之臣。苏武的大哥苏嘉做过奉车都尉,弟弟苏贤做过骑都尉,苏武出使前做过郎,都是皇帝的侍从官。
"常愿肝脑涂地":常常愿意为朝廷牺牲一切。
# 肝脑涂地:形容死亡的惨状,这里指以身许国。
"今得杀身自效":现在得到牺牲自己以效忠国家的机会,
# 自效:指照为人贡献自己的生命。效,贡献、献出。
"虽蒙斧钺汤镬":即使受到斧钺和汤镬这样的极刑,
# 汤镬:煮着滚水的大锅。古代常作刑具。
"诚甘乐之":我也心甘情愿。
"臣事君":大臣效忠君王,
"犹子事父也":就像儿子效忠父亲,
"子为父死":儿子为父亲而死,
"亡所恨":没有什么可恨,
"愿无复再言":希望你不要再说了!”
"陵与武饮数日":李陵与苏武共饮了几天,
"复曰":又说:“
"子卿壹听陵言":你一定要听从我的话!”
# 壹:一定。
"武曰":苏武说:“
"自分已死久矣":我料定自己已经是死去的人了!
# 分:料想,断定。
"王必欲降武":您如果一定要逼迫我投降,
# 降:使用用法,使……投降。,王:指李陵(李陵被单于封为右校王)。
"请毕今日之欢":那么就请结束今天的欢乐,
# 毕:尽,结束。
"效死于前":在您面前死去!”
# 效死于前:在您面前死去。
"陵见其至诚":李陵见苏武对朝廷如此真诚,
"喟然叹曰":慨然长叹道:“
"嗟呼":啊,
"义士":仁义之士!
"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我李陵与卫律的罪恶,上能达天!”
# 上通于天:意思是罪行严重,无以复加。通,达。
"因泣下沾衿":说着眼泪直流,浸湿了衣襟,
# 衿:衣襟。,泣:眼泪。
"与武决去":告别苏武而去。
# 决去:告别离开。决,同“诀”,辞别、告别。
"昭帝即位":汉昭帝登位,
# 昭帝:汉武帝少子,名弗陵,前87年至前74年在位。即位后次年(前86)改年号为“始元”。
"数年":几年后,
"匈奴与汉和亲":匈奴和汉达成和议。
"汉求武等":汉廷寻求苏武等人,
"匈奴诡言武死":匈奴撒谎说苏武已死。
# 诡言:欺骗说。
"后汉使复至匈奴":后来汉使者又到匈奴,
"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常惠请求看守他的人同他一起去,
# 其守者:看守他的人。
"得夜见汉使":在夜晚见到了汉使,
"具自陈道":自己详细地陈说这几年的情况。
# 具自陈道:自己详细地陈说这几年的情况。具,完全、详尽。陈道,陈述说明。
"教使者谓单于":告诉汉使者要他对单于说,
"言天子射上林中":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猎,
# 上林:即上林苑,皇帝游猎的场所,在长安西,方圆三百里。
"得雁":射得一只大雁,
"足有系帛书":脚上系着帛书,
"言武等在某泽中":上面说苏武等人在北海。
"使者大喜":汉使者万分高兴,
"如惠语以让单于":按照常惠所教的话去责问单于。
# 让:责备。
"单于视左右而惊":单于看着身边的人十分惊讶,
"谢汉使曰":对汉使怀有歉意的说:“
"武等实在":苏武等人的确还活着。”
"单于召会武官属":单于召集苏武的部下,
# 召会:召集会见。
"前以降及物故":除去以前已投降的和死去的,
# 前以降及物故:除去以前已投降的和死去的。以,同“已”。物故,死亡。
"凡随武还者九人":总共跟随苏武回来的有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苏武于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春回到长安。
# 京师:京都,指长安。,以始元六年:在始元六年(前81)。
"武留匈奴凡十九岁":苏武被扣在匈奴共十九年,
# 武留匈奴凡十九岁:苏武汉武帝天汉元年(前100年)出使,至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还,共十九年。
"始以强壮出":当初壮年出使,
"及还":等到回来,
"须发尽白":胡须头发全都白了。
东汉史学家、文学家,《汉书》的作者
班固(32~92),东汉史学家、文学家。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出身儒学世家,其父班彪、伯父班嗣,皆为当时著名学者。9岁能吟诗赋、写文章,13岁时得到当时学者王充的赏识。建武三十年,其父班彪卒,自太学返回乡里。居忧时,在班彪续补《史记》之作《后传》基础上开始编写《汉书》,至汉章帝建初中基本完成。所编《汉书》文辞渊雅,叙事详赡,是中国第一部断代史,其中《艺文志》对中国古典目录学的发展有重大贡献。班固继司马迁之后,完善了纪传体史书的形式,开创了“包举一代”的断代史体例,与司马迁并称“班马”。班固还善作赋,有《两都赋》《答宾戏》《幽通赋》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苏武传》作为《汉书》中的一篇史传文,以西汉使臣苏武出使匈奴的历史事件为题材,介绍了他被扣留十九年期间,面对卫律威逼、李陵劝降及北海牧羊等多重考验,始终坚守民族气节、不辱使命的事迹,以及归汉受封、画像麒麟阁的结局;文中描绘了苏武“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爱国志士形象;体现了通过叛臣对比与李陵劝降中的隐晦表述暗含的对统治者苛政的批判;表达了对苏武忠贞不渝的家国情怀的歌颂,彰显了“民族大义高于个人生死”的核心主题。
2. 写作手法
记叙:插叙:主体按时间先后叙述,原文以“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交代汉匈长期对峙的背景,接着顺叙匈奴释放汉使、汉武帝派苏武护送匈奴使者回国的过程:“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按“匈奴示好→汉朝回应→苏武出使”的时间顺序展开,清晰交代事件缘起,为后续被扣留的情节做铺垫。对比:作者通过张胜、卫律、李陵与苏武的鲜明对比,凸显了苏武的崇高气节与爱国精神。张胜见利忘义,私下支持虞常谋反,事发后恐惧投降,其懦弱行径与苏武得知此事时怒斥“见犯乃死,重负国”的以国为重形成强烈反差,反衬出苏武对国家的高度负责。卫律卖国求荣,以“赐号称王,拥众数万”的富贵利诱苏武,甚至“复举剑拟之”进行威胁,面对此等卑劣行径,苏武痛斥其“不顾恩义,畔主背亲”,卫律的无耻更衬托出苏武坚守气节的正义形象。李陵以“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挑拨君臣关系,又以苏武“母已不幸,妻已更嫁”的家庭变故动摇其心,强调个人得失,而苏武却以“臣事君,犹子事父”的忠义置家族恩怨于不顾;当李陵最终醒悟,感叹“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时,更以其悔恨反衬出苏武一心向汉的崇高境界。这些对比层层递进,让苏武“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形象跃然纸上,凸显苏武的崇高。细节描写:作者通过细节描写与场景刻画,将苏武的刚烈气节与爱国意志展现得淋漓尽致。当苏武因副使张胜私通匈奴谋反一事被牵连时,为证清白,他毅然引刀自刺,“蹈背出血,气绝复苏”的悲壮场景中,卫律“惊而抱持”、常惠等人“哭舆归营”的反应,面对“掘鼠去草实而食之”的生存绝境,他仍“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将汉节视为国家象征,在荒蛮之地坚守十九年,艰苦环境的反衬更凸显其爱国意志的不可磨灭。面对卫律“复举剑拟之”的威吓,苏武厉声怒斥“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以铿锵言辞点明降敌将引发战祸的利害,既痛斥叛贼的卑劣,更以国家安危为念,字字句句彰显出“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的气节担当。衬托:反衬:以乐景衬哀情:作者以“地窖饥寒”“北海荒蛮”等残酷环境为底色,反衬出苏武“啮雪吞旃”“掘鼠食草”的生存韧性,将其爱国意志的崇高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当匈奴将苏武“幽置大窖中,绝不饮食”时,地窖的阴冷与断粮的绝境形成双重压迫,而他“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的举动,在饥寒交迫中维系着生命的火种,这种近乎本能的求生行为背后,是“不辱君命”的信念支撑。随后流放至“北海上无人处”,北海的荒蛮更胜一筹,“廪食不至”的困境下,他“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在人迹罕至的荒野中与自然抗争,却始终“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即便“节旄尽落”仍未舍弃象征国家的汉节。环境的极度恶劣与苏武行为的顽强形成强烈对比——地窖的黑暗冻不住他对国家的忠诚,北海的荒蛮磨不灭他持节的信念。环境描写:“幽置大窖中,绝不饮食”的阴冷绝境、“北海上无人处”的荒蛮孤寂,以及“廪食不至”“天雨雪”等极端恶劣的生存条件,并非单纯的场景铺陈,而是通过环境的严酷、匮乏与苏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的顽强求生、“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的坚韧抗争,突出了苏武在绝境中对国家忠诚、对使命坚守的崇高气节。
3. 分段赏析
开篇“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栘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短短数语,既交代了苏武凭借父亲职位步入仕途的身世,又勾勒出汉匈长期对峙、互相扣留使者的紧张外交局势。此背景下,苏武肩负使命出使匈奴,为后续情节埋下伏笔。汉武帝因且鞮侯单于初立示好,“尽归汉使路充国等”,便派遣苏武以中郎将身份持节护送匈奴使者归乡,并厚赠单于。可“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简单描述便揭示出匈奴的傲慢,为苏武使团的命运增添变数。“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这部分详细叙述了谋反事件的缘起与经过。虞常因与副使张胜私交,透露欲为汉诛杀卫律的计划,张胜竟应允并提供财物。后谋反事泄,虞常被抓,张胜惶恐告知苏武。苏武深知此事必牵连自己,发出“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的感慨,欲自杀明志,被张胜、常惠拦下。单于得知后大怒,召集众人商议处置汉使。左伊秩訾提议让汉使投降,单于便派卫律审讯苏武。苏武秉持“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的信念,毅然拔刀自刺,场面惊心动魄。“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通过对卫律的惊慌、救治过程的细致描绘,侧面烘托出苏武刚烈的气节。单于钦佩其气节,派人悉心照料,却将张胜关押。待苏武伤势渐愈,单于展开劝降攻势。“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卫律先以张胜罪行牵连苏武,又用武力威胁,苏武不为所动。接着卫律以自身荣华富贵为例劝诱:“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苏武依旧沉默。卫律进一步威逼:“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苏武忍无可忍,痛斥卫律:“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这一番义正词严的斥责,将苏武忠君爱国、坚守大义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也让卫律的丑恶嘴脸无所遁形。单于见苏武不为威逼利诱所动,便将其囚禁于大窖,断绝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苏武在绝境中以雪和旃毛充饥,顽强存活,展现出惊人的意志。被流放至北海后,“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在物资匮乏、环境恶劣的北海,苏武依靠挖掘野鼠洞中的草籽果腹,始终手持汉节,哪怕节旄脱落也未曾放弃。这一细节深刻体现了他对国家的忠诚与坚守,汉节成为他精神的寄托与象征。“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李陵的劝降是文章的又一高潮。李陵先是以苏武家人的悲惨遭遇试图动摇其意志,提及苏武兄长因“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弟弟因追捕宦骑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母亲去世,妻子改嫁,儿女存亡未知。接着又指出汉武帝年事已高,法令无常,大臣无辜被灭族者众多,暗示苏武坚守毫无意义。然而苏武不为所动,坚定回应:“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勿复再言!”李陵再三劝说,苏武仍表示“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驩,效死于前!”李陵最终被苏武的至诚所打动,喟然长叹:“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并泣下沾襟,与苏武诀别。这段对话将李陵的复杂心态与苏武的坚定气节展现得入木三分,同时借李陵之口对汉武帝的统治进行了委婉批判。后来匈奴与汉和亲,汉求苏武等人归朝,匈奴却谎称苏武已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常惠巧妙设计,通过“雁足传书”之计让单于承认苏武尚在。最终苏武得以归汉,“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历经十九年磨难,苏武终于回到祖国,他“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痕迹,而他的爱国精神却熠熠生辉,生动展现了他出使匈奴的非凡经历,刻画了一位忠贞爱国、气节高卓的英雄形象。
4. 作品点评
自班固《汉书》成书以来,苏武的英名便频繁闪耀于历代诗词、散文、辞赋、戏曲及小说之中,其感天动地的爱国主义精神备受推崇。《苏武传》附于《汉书·李广苏建传》,其中《李广传》多照录《史记·李将军列传》,《苏建传》仅寥寥数行,唯《苏武传》为班固倾尽全力之作,堪称《汉书》中最能彰显其人物塑造艺术的篇章。全文语言经千锤百炼而显俭省精净,巧妙融合史家的严谨笔法与文学的细腻描摹。班固以“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等细节,于简笔中见深意,将苏武持节十九年的坚韧刻画得入木三分;又通过卫律劝降时“复举剑拟之,武不动”的场景,以白描手法凸显其不屈气节。这种“史笔”与“文心”的交融,既保持了史书的实录精神,又以文学化的叙事让苏武的光辉形象跃然纸上,成为中国史传文学中不朽的爱国符号。
# 当陵之海上说苏武,陵母固未诛也,而激切捭阖,指斥汉失,若必欲降武者,则此言岂可尽信哉!
宋吕祖谦《汉书评林》引
# (其冬,丁令盗武牛羊)卫律为丁令王使人盗之,以困武。冀其终降,以分谤也。(王必欲降武)时陵为右校王,故因其称。(武所得赏赐,尽以施予昆弟、故人)士未有不廉而能著节者也。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卷十七
# 如以后世史法论,图画麒麟阁功臣事,必当属之《霍光传》后矣。此知班氏犹得《春秋》“微而显”“志而晦”之旨也。苏武唯此一事,足以伸眉身后,故班氏特以此事系之传后,以慰千载读史者之心。良史用心之苦,非晋、宋以后史家所知。
清李慈铭《汉书札记》
# 叙次精彩,千载下犹有生气,合之李陵传,慷慨悲凉,使迁为之,恐亦不能过也。
清赵翼《廿二史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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