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海上来":孤傲的鸿雁自海上而来,
# 鸿:雁类的泛称。
"池潢不敢顾":连皇城都不敢看。
# 池潢:积水池,护城河,代指朝廷。
"侧见双翠鸟":侧目见到了两只华丽的翠鸟,
# 双翠鸟:即翡翠鸟,雄为翡,雌为翠,毛色华丽多彩。
"巢在三珠树":在华美的三珠树上栖息。
# 三珠树:神话传说中的宝树。本作三株树。见《山海经·海外南经》:“三株树在厌火国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
"矫矫珍木巅":珍贵之木的高处啊,
# 矫矫:超然出众的样子。
"得无金丸惧":难道不怕猎人的金弹丸。
# 得无金丸惧:岂不惧怕有子弹打来?得无:表反问语气、岂不、能不。金丸:弹弓的子弹。
"美服患人指":修美的品德将担心他人的嫉妒与打压,
# 美服患人指:身着华美的服装应担心别人指责。患:怕,忧虑。
"高明逼神恶":高明之位会让神鬼都深感厌恶。
# 高明逼神恶:官位显要会遭到鬼神的厌恶。高明:指地位官职尊贵的人。恶:忌妒,厌恶。西汉扬雄《解嘲》:“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今我游冥冥":今日的我翱翔于天际,
# 冥冥:高远的天空。
"弋者何所慕":那些猎取者将无法猎取。
# 慕:想猎取鸟的欲望。,弋者:猎鸟的人。
唐朝开元年间名相、诗人
张九龄(678~740),唐代大臣、诗人。字子寿,一名博物,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世称“曲江公”。长安进士,任右拾遗,迁左补阙。开元二十一年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次年,迁中书令、兼修国史。张九龄才思敏捷,文章高雅,诗意超逸,是盛唐前期重要诗人。其五言古诗,对唐诗的发展影响颇大;其五言律诗讲究情致深婉,蕴藉自然。所作《感遇诗》抒怀感事,以格调刚健著称。他还乐于提携后进,王昌龄、孟浩然、王维等皆受其青睐。主要作品有《感遇》《杂诗》《望月怀远》《旅宿淮阳亭口号》等。著有《曲江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寓言诗。此诗妙用托物寓意之法,将作者内心的身世感慨抒发得淋漓尽致,其理想操守亦于字里行间展露无遗。
2. 写作手法
反衬:以实衬虚,次句“池潢不敢顾”的陡然转折,如棋落险着,为全篇意境陡开新境。孤鸿既已搏击过沧海狂澜,又岂会因一泓护城浅水便仓皇失目?这里是象征诗人久历尘世风霜者,自会于暗流中葆有惊觉之弦。更妙在以孤鸿之戒慎,反衬双翠鸟之痴愚:恰似将巢筑于帷幕之上的燕雀,耽溺于虚妄的安乐幻境,浑然不觉焚身烈焰已迫在眉睫。象征:“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侧见双翠鸟,巢在三珠树。”以“孤鸿”象征高洁孤傲的贤士,以“双翠鸟”隐喻得势小人;“三珠树”象征权贵阶层,“池潢”暗指朝廷。通过物象与人格的对应,将抽象的政治批判转化为具象画面,增强批判的隐蔽性与艺术性。双关:“池潢不敢顾”,“池潢”表面指护城河,实则暗指朝廷,一语双关,将自然景象与政治环境相联系,拓宽了诗歌的意境和深度。而“侧见双翠鸟”“侧见”既从视觉角度写孤鸿看到翠鸟居高临下的姿态,凸显翠鸟的傲慢无礼;又暗示孤鸿对翠鸟不屑一顾的态度,丰富了词语内涵,使诗歌更具韵味。
3. 分段赏析
前四句构成首层意境,诗人借孤鸿之眼,勾勒出双翠鸟那副盛气凌人、得意至极的姿态。开篇两句意味深长,孤鸿曾历经大海狂风巨浪的洗礼,面对小小护城河却心生畏惧、不敢靠近,这暗示着人世(尤其是朝廷)的凶险远超自然界的险恶。就在孤鸿“不敢顾”之处,一双翡翠鸟竟堂而皇之地在珍贵的三珠树上筑巢,居高临下、气势嚣张。“侧见”一词蕴含双重深意,其一,凸显翡翠鸟的傲慢无礼、不可一世,令人侧目;其二,即便翡翠鸟气焰嚣张,孤鸿却对其不屑一顾。后六句开启第二层叙述,前两句由翡翠鸟的骄横之态,引出对其后果的疑问,此乃反问之笔。翡翠鸟站在珍木之巅,窃居高位、横行霸道,难道就不怕他人难以容忍?不怕从背后射来的致命金弹吗?随后,诗人平静地道出一条发人深省的生活哲理:“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恶。”事物发展到极致便会走向反面,在官场中,地位与权势愈显赫,愈易成为他人觊觎的目标,覆灭之期也就愈近。正因如此,诗中的孤鸿既不艳羡翠鸟一时的荣耀,也不怨恨自己一时的失意,从而引出最后两句,孤鸿决心振翅高飞于苍穹,翱翔于云海,让那些“弋者”的企图化为泡影。此处暗含诗人不慕荣华富贵、淡泊名利、决意隐退的心境,同时也进一步映衬出翠鸟所代表的小人狭隘、浅薄的品性。第二层着重刻画了孤鸿的内心感受。在描写过程中,作者始终从对比的角度展现孤鸿与翠鸟的境遇。孤雁与翠鸟,一独一双、一大一小、一质朴一华美、一来自浩瀚大海、一守护小小池潢。然而,小巧的翠鸟却高高在上、占据要位。“三珠树”作为神仙世界的珍木,它们栖息其上,可谓尊贵至极。相反,硕大的鸿雁面对双翠鸟只能“侧见”,甚至“不敢顾”那暗指朝廷的“池潢”,可见其处境之卑微与凶险,更反衬出翠鸟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真可谓贤才被弃,庸才得势。
4. 作品点评
此诗原是借自然之禽鸟,寄寓作者个人境遇与深沉感慨。然诗人匠心独运,精心择取鸿雁与翠鸟之形象,妙笔生花,将其特质刻画得入木三分。正因如此,作品内涵得以升华,超越了单纯寓意之局限,映照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现实与生活至理。
# 微露气骨。
明顾璘《批点唐音》
# 君子恬退,自与处位者异。
明李攀龙《唐诗训解》
# 气格棱棱,初唐绝色。
明陆时雍《唐诗镜》
# “矫矫”下六句皆代鸿言。“美服”二句反赋作比。层折虽多,终不赘下论断语。诗惟能净,斯以入化。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
# 唐汝询曰:筋骨虽露,典重可法。杨慎曰:佳处与子昂敌。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比而赋。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
# 高廷礼曰:神龙以还,品格渐高,颇通远调。前论沈、宋比肩,后称燕、许手笔,又如薛少保之《郊陕篇》、张曲江公《感遇》等作,雅正冲澹,体合风骚,骎骎乎盛唐矣。
明高棅《唐诗品汇》
# 托兴婉切,旷达可风。
明郝敬《批选唐诗》
# 《感遇》诗,正字气运蕴含,曲江精神秀出,正字深奇,曲江淹密,皆出前人之上。盖五言古诗之本原,唐人先用全力付之,而诸体从此分焉。彼谓“唐无五言古诗而有其古诗”,本之则无,不知更以何者而看唐人诸体也。
明钟惺、谭元春《唐诗归》
# 筋骨虽露,典重可法。
明唐汝询《汇编唐诗十集》
# 曲江《感遇》诸诗言言历落、字字玄微,《十九首》之后无此陆离精致。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透骨语出之和平。
明邢昉《唐风定》
# 张曲江《感遇》,则语语本色,绝无门面矣,而一种孤劲秀澹之致,对之令人意消。
明末清初贺贻孙《诗筏》
# 《感遇》诗,正字古奥,曲江蕴藉,本原同出嗣宗,而精神面目各别,所以千古。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一气但在情上托笔,翔折不离,俗笔为之,必于“汉上有游女”下作数句妆点。题是《感遇》,以此诗为思君者大妄,不能令俗眼述其所云,不可作古诗,尤不可作《感遇》诗。……“矫矫”下六句皆代鸿言。“美服”二句反赋作比。层折虽多,终不赘下论断语。诗惟能净,斯以入化。……古无其微至,唐无其和婉。知道人作诗自□,目既不觏矣,而必凭之,岂非真有所得?释氏“言语道断,心行路绝”之言,徒孟浪尔。
清王夫之《唐诗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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