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绕湘皋月坠时":在湘江边绕着江岸一直走下去,不觉月亮都快要落下来了。
# 皋:岸。,湘:湘江,流经湖南。
"斜横花树小":江畔的梅树横斜,小小的花枝开放,
"浸愁漪":浸满了忧愁的涟漪。
"一春幽事有谁知":梅花的一春幽愁之事有谁知道呢。
"东风冷":寒冷的东风吹起,
"香远茜裙归":梅花也很快就要花落香消了。
# 茜裙:绛红色的裙子。指女子。
"鸥去昔游非":鸥鸟离去,昔日之物已是物是人非。
"遥怜花可可":只能远远地怜惜那美丽动人的花朵,
"梦依依":依依别梦。
# 依依:依稀隐约的样子。
"九疑云杳断魂啼":九嶷山云雾杳杳,娥皇、女英断魂哭泣。
# 断魂啼:据任昉《述异记》,帝舜南巡,死于九疑并葬于此,其二妃娥皇、女英闻讯奔丧,痛哭于湘水之滨,传说他们的眼泪染竹而成斑。后二人投湘水而死。,九疑:山名。在湖南宁远县南。
"相思血":相思血泪,
"都沁绿筠枝":浸透在绿竹枝上。
# 绿筠:绿竹。,沁:渗透。
南宋词人、音乐家
姜夔(1155?~1208),南宋词人、音乐家。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一生未仕,往来鄂、赣、皖、苏、浙间,与诗人词客交游,卒于杭州。姜夔精通音律,能自度曲。词喜自创新调,重格律,音节谐美,多为写景咏物及记述客游之作,感时伤事,情调较为低沉。代表作品有《扬州慢》《暗香》《疏影》等。有《白石道人歌曲》《白石道人诗集》《诗说》《绛帖平》《续书谱》等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咏物词。这首词在审美价值上营造出一种含蓄朦胧的美感。它借助“月坠”“鸥去”“东风”“愁漪”以及“绿筠”等景象的渲染烘托,通过“茜裙归”“断魂啼”“相思血”等比拟隐喻手法,塑造出一种独具风采、饱含愁苦、浸透相思情味的红梅形象,借此表达对心上人的深切眷恋。
2. 写作手法
以景结情:“人绕湘皋月坠时”一个“绕”字,写出百般无奈,万种离愁。绕者,徘徊也。“月坠”二字说明其“人”已在此徘徊良久。月坠湘皋,环境凄清,以此烘托心境,其愁苦悲凉可以想见。拟人:“斜横花树小,浸愁漪”由人及梅,正面点题。然词人不是写梅影映照于水面,而是写梅影浸透在水中,着一“浸”字,感情已很强烈,再以“愁”字形容涟漪,将涟漪拟人化了。愁人观物,触目皆是愁色,这在美学和修辞上叫做移情。渲染:通过“月坠”“鸥去”“东风冷”“愁漪”“绿筠”等意象,层层铺陈,营造出清冷、孤寂的氛围,将红梅所处环境的凄清以及蕴含的愁苦情韵逐步强化,使读者沉浸在这种特定的意境中,感受到词人情感的深沉。烘托:借助“茜裙归”的联想、“断魂啼”的比拟以及“相思血”的隐喻,从侧面映衬红梅。以人的活动与情感状态来凸显红梅所承载的相思与愁苦,不直接描绘红梅的形态,而是通过相关的情景和意象,让红梅的独特风采和内在情味更加鲜明,达到以旁衬主、凸显神韵的效果。用典:“人绕湘皋月坠时”中“湘皋”化用屈原《离骚》中“步余马于兰皋兮”,此地本是情人幽会的理想场所,词人借此地点,却反写离别后的哀愁,形成对比,增强了情感的表达;“九疑云杳断魂啼”化用舜帝及其妃娥皇、女英的传说,传说中娥皇、女英寻舜至九疑山,泪染青竹,此处以“断魂啼”形容极度哀伤的情境,暗示词人内心的悲痛与思念之深,“云杳”增添了神秘、渺茫之感,使情感表达更含蓄深沉。
3. 分段赏析
“人绕湘皋月坠时”一句,点明了人物、地点与时间。“湘皋”,即湘江岸边,屈原《离骚》中有“步余马于兰皋兮”,“泽曲曰皋”,此地本是情人幽会的理想场所,加之红梅点缀,更添诗意。然而词人在此并非描绘相聚之乐,而是倾诉离别后的哀愁。一个“绕”字,生动地勾勒出人物的百般无奈与万种离愁,“绕”即徘徊,体现出人物在江边辗转流连的状态。“月坠”二字则暗示人物已在此徘徊许久,从月升待到月落。月坠湘皋,营造出凄清的环境氛围,以此烘托人物心境,愁苦悲凉之情跃然纸上。“斜横花树小,浸愁漪”,第二、三句由人及梅,正式点题。林逋写梅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而姜夔在此并非单纯描绘梅影映照水面,而是用“浸”字强化感情,再以“愁”形容涟漪,赋予涟漪以人的情感,这正是王国维所说的“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的移情手法。愁人眼中,万物皆含愁意。诗人笔下的梅,多写其横斜之态,如苏东坡“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姜夔在此不仅写梅的疏影横斜,还着重突出一个“小”字。“花树小”或作“花自小”,“小”字赋予梅花娇小纤弱之感,让人顿生怜爱之情,以写意之笔,展现出潭州红梅独特的品格风貌,也为全篇奠定了离别相思的基调。“一春幽事有谁知?”此句既是写人,也是写梅,承上启下。它进一步深化梅之愁绪,同时从“幽事”引出无限伤心往事,暗暗指向词人心中的“人”。梅的“一春幽事”,恰似“嫁与东风春不管”,春残花落,寂寞惆怅,除清风明月外,无人知晓。这一句以问句形式,引发读者的好奇与思索,增添了词的韵味与神秘感。“东风冷,香远茜裙归”,此句充满奇妙想象。“香远”以香气被寒冷东风吹远,象征梅花飘零;“茜裙归”则以茜裙女子的归去,幻化出由花瓣而来的形象。“香”似花魂,缥缈离去;茜裙女子如在眼前,实则是词人魂牵梦萦的合肥情侣的化身。回忆起春寒料峭时,词人在江边与身着红裙的女子分别,渐行渐远间,红裙渐渐缩小成红点,宛如江边红梅。此刻词人望着湘江红梅,双眼模糊间,又幻化出当年的“茜裙”,人、梅、真、幻交织,写物却不凝滞于物。“鸥去昔游非”,一笔宕开,以“鸥去”结束对往事的回忆。表面看,写鸥与咏梅似无关联,实则这是张炎所说“收纵联密”中的“纵”法,不拘泥于眼前事物,从远处着笔。鸥是湘江岸边的常见景物,词人在江皋徘徊惊起鸥鸟,鸥鸟的拍翅声又将词人从回忆拉回现实,恍然惊觉往昔情事如鸥鸟般飞去不再。此句巧妙地实现了虚实转换与情感过渡。“遥怜花可可,梦依依”,“遥怜”二字将笔触收回本题,与上阕“香远”相呼应。“花可可”与前文“花树小”呼应,“可可”意为小,形容梅朵如红点般娇小。“可可”和“依依”两个叠字,平仄相谐,音韵优美,既描绘出梅花小巧可人的形态,又营造出如梦似幻、缠绵悱恻的氛围,进一步抒发了词人对红梅、对往昔之人的怜惜与思念之情。“九疑云杳断魂啼”,化用典故,九疑山常与舜帝传说相关,传说舜帝葬于九疑,其妃娥皇、女英寻至,泪染青竹。此处以“断魂啼”形容一种极度哀伤的情境,暗示词人内心的悲痛与思念之深。“云杳”则增添了神秘、渺茫之感,使情感表达更加含蓄深沉。“相思血,都沁绿筠枝”,此句将相思之情具象化为血,仿佛这饱含相思的血泪,都浸透到了绿竹的枝桠之中。既呼应了前文娥皇、女英的典故,又将词人对心上人的相思之苦推向极致,以竹枝染血的画面,强烈地冲击读者心灵,同时又保持了含蓄朦胧之美。整首词通过细腻的描写、巧妙的意象组合与手法运用,将离别相思之情与红梅形象完美融合。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并未落入一般咏物词的窠臼,没有在一枝一叶的细节上斤斤计较地刻画,而是将笔力集中于传神写意。它从空灵处捕捉红梅的神韵与理趣,以淡淡笔墨点染其情致韵味,不沾丝毫尘埃,不执着于外在形貌,真正达到了张炎在《词源》中所说“野云孤飞,去留无迹”的绝妙境界。词中,通过“月坠”的凄清、“鸥去”的怅然、“东风”的料峭、“愁漪”的缠绵以及“绿筠”的幽寂,层层渲染烘托氛围;又以“茜裙归”的幻化、“断魂啼”的悲戚、“相思血”的浓烈进行比拟隐喻,最终塑造出一株独具风采的红梅形象——它饱含着无尽愁苦,浸透了刻骨相思。而这株红梅,正是词人对心上人的深深眷恋之情的化身与寄托。
# 白石道人,中兴诗家名流,词极精妙,不减清真乐府,其间高处,有美成所不能及。
宋黄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六
# 感怀吊古,愁并毫端。其凄丽之致,颇似东山、淮海。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