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果小儿":造物主果真像顽皮小儿般 ,
"可得问天公":我能否质问那掌管命运的天公。
"一生贫到骨":这一生贫穷深入骨髓,
"万感悲填胸":千万般感慨悲苦填满心胸。
"形神本尘坌":形体与精神本就沾满尘世的尘埃污垢,
"身世相羁笼":身世更如牢笼般束缚着我。
# 羁笼:犹言受拘束。
"安得骑玉鳌":如何才能骑上传说中的玉色巨鳌,
# 玉鳌:传说中的海中大龟。一说大鳖。
"眇然追冥鸿":渺远地追随那高飞的大雁。
# 眇:通“渺”,高远;辽远。
"锦步四十里":石崇用锦绣铺设四十里步道,
"濁哉一石崇":这般奢华多么污浊啊。
"东阁万张颐":公孙弘敞开东阁广纳门客,
"哺一公孙洪":却只以粗食喂养这千万张口。
"铜山流臭泉":邓通的铜山流淌着腐臭的泉水,
"到了埋邓通":最终仍逃不过埋入黄土的结局。
"何如德行贵":不如以道德品行为贵,
"晞颜师仲弓":效仿颜回的贤德、仲弓的修养。
"文苑丽长春":文学的园圃如春日长盛不衰,
"学海深无穷":学问的海洋深广没有穷尽。
"人自泾渭水":世人如同泾水渭水般清浊自分,
# 泾渭水:二水名。
"我但夷齐风":我只愿保有伯夷叔齐的高风亮节。
# 夷齐:即伯夷叔齐。
"貂裘有何异":华美的貂皮大衣有何特别,
# 貂裘:富贵人之服。
"羊枣远不同":与普通的羊枣滋味截然不同。
"人生水上萍":人生如同水面漂浮的浮萍,
"世事江头枫":世事恰似江边长落的枫叶。
"三思欲四休":凡事三思而后行,更需懂得四休的处世智慧,
"一拙胜万工":一份拙朴的本心,胜过万种机巧算计。
"炎宅煎杀人":这酷热的尘世如蒸笼般煎烤着人,
# 炎宅:佛家以喻烦恼世界。
"此身如甑中":我的身躯仿佛困在陶甑里受煎熬。
# 甑:古代蒸食炊器。同现代的蒸锅。
"於道有所味":对大道若有所领悟品味,
"触意无复仲":遇事便不再忧虑忡忡。
"心杓指以南":我的心如同北斗星永远指向南方,
"性水决而东":本性如流水坚定地向东奔涌。
# 性水:水之性质。
"炼得身如鹤":唯有将身心修炼得如仙鹤般轻盈通透,
"始可冲秋空":才能冲上秋日的晴空。
"道人亦不贫":作为修道之人我并不贫穷,
"朝灌三畦松":每日清晨浇灌三畦松树便已富足。
南宋道士,“南宗五组”之一
白玉蟾(1194~1229?),南宋道士。本姓葛,名葛长庚。字如晦,又字白叟,号海琼子,世称紫清先生,祖籍福建闽清,生于海南琼州。白玉蟾为全真道“南宗五祖”之一,心通三教,学贯九流,于佛老秘典及人间所未见之书,无不贯通。能诗文,尤以词名世。清陈廷焯云:“葛长庚词,一片热肠,不作闲散语,转见其高。”主要作品有《酹江月·武昌怀古》。著有《海琼白玉蟾先生文集》《罗浮山志》《玉蟾先生诗余》等。
1. 写作手法
比喻:“形神本尘坌,身世相羁笼”“尘坌”喻世俗污染,“羁笼”喻命运桎梏,将抽象的精神困境转化为可感知的物理束缚。表达了诗人对肉身与身世局限性的深刻厌倦。 “人生水上萍,世事江头枫”以“萍”喻人生漂泊无定,“枫”喻世事盛衰无常,均取自然物象的动态特征。表达了诗人对自己身世飘零的苍凉感和无奈感。对比:“人自泾渭水,我但夷齐风”以“泾渭分明”喻世人清浊自分,以“夷齐风”自比不与世俗同流的气节,“人自”与“我但”形成立场对峙。表现了诗人对世人随波逐流的失望和自身的孤高决绝之情。用典:“锦步四十里,濁哉一石崇”典出西晋石崇以锦缎铺四十里步障斗富的奢靡之举,以“濁哉”直斥其低俗。表现了诗人对权贵阶层物欲膨胀的极度蔑视。
2. 分段赏析
“造物果小儿,可得问天公。”以童真视角质疑造物主的反复无常,将“天公”比作嬉戏小儿,既含愤懑又带调侃。“可得”二字似叩问上苍,奠定全诗对命运不公的质问基调,展现诗人对天命的叛逆精神,暗合道家“我命在我不在天”的抗争意识。“一生贫到骨,万感悲填胸。”“悲填胸”以空间感强化情感密度。二句如火山喷发,直抒生存困境与精神压抑,与后文“道人亦不贫”形成贫富观的剧烈反差,凸显诗人对世俗价值的颠覆。“形神本尘坌,身世相羁笼。”“尘坌”(尘埃)喻世俗污染,“羁笼”喻命运桎梏,以双重隐喻批判肉身与身世的局限性。形神被困、身世如囚,暗合道家“解其天韬,堕其天帙”(《庄子》)的超脱诉求,为后文“骑玉鳌”的幻想埋下伏笔。“安得骑玉鳌,眇然追冥鸿。”化用《列子・汤问》“鳌背负山”与《法言》“鸿飞冥冥”典故,以“玉鳌”(仙界灵物)、“冥鸿”(高洁大雁)构建超越性意象。“安得”表渴望而不可得的怅惘,“眇然”状邈远之境,虚实相生中见出诗人对逍遥境界的精神逃逸。“锦步四十里,濁哉一石崇。”典出《世说新语》石崇以锦缎铺步障斗富事,“濁哉”二字如匕首直刺奢靡之陋。“四十里”极言铺张,与“一石崇”的个体形成数量对比,既批判权贵的物欲膨胀,又为后文“德行贵”确立反面参照。“东阁万张颐,哺一公孙洪。”借西汉公孙弘开东阁延揽人才却吝啬待士的典故,“万张颐”写门客之众,“哺一”见供给之薄,以数字反差揭露伪善。“哺”字尤妙,既状喂养之态,又含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暗藏对权谋家伪善的尖锐讽刺。“铜山流臭泉,到了埋邓通。”用汉文帝赐邓通铜山铸钱、终致饿死的典故,“铜山”象征财富巅峰,“臭泉”突转喻其本质腐臭,暗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批判。“到了”二字如警钟,以宿命收束,点破财富终随肉身朽灭的虚幻。“何如德行贵,晞颜师仲弓。”以“何如”转折,抛却功利追逐,标举德行至上。“晞颜”、“师仲弓”,皆以孔门贤者为榜样,体现宋代三教合流背景下,道家对儒家伦理的吸纳。“贵”字重如千钧,确立精神价值坐标系。“文苑丽长春,学海深无穷。”以“文苑”“学海”为喻,赞美的文字与学识的永恒性。“丽长春”状其蓬勃生机,“深无穷”言其浩瀚无垠,与前文“锦步”“铜山”的转瞬即逝形成对比,凸显精神追求的超越性,暗合道家“生也有涯,知也无涯”的思辨。“人自泾渭水,我但夷齐风。”“泾渭”化用“泾渭分明”,喻世人清浊自分;“夷齐”典出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代指高洁气节。以“人自”与“我但”形成对立句式,如断崖分野,鲜明表达绝不与世俗同流的立场,语气斩截如铁。“貂裘有何异,羊枣远不同。”“貂裘”(权贵华服)与“羊枣”(普通食物)形成物质层级的悬殊对比,却以“有何异”“远不同”颠覆世俗评判:在诗人眼中,外在奢华毫无价值,内心本真才是根本。味觉体验的“不同”,实为价值观的根本分野。“人生水上萍,世事江头枫。”以“萍”喻人生漂泊无定,“枫”喻世事盛衰无常,均取自然物象的动态特征。“水上”见无根,“江头”含萧瑟,二喻叠加,道尽尘世虚无感,为后文“炎宅”“甑中”的煎熬意象作情绪铺垫。“三思欲四休,一拙胜万工。”“三思”化用《论语》“三思而后行”,“四休”指北宋孙昉“四休居士”的知足哲学(粗茶淡饭饱即休等),二者结合为“审慎+知足”的处世智慧。“拙”对应道家“大巧若拙”,以本真之心对抗世人“万工”(机巧),点明返璞归真的生存哲学。“炎宅煎杀人,此身如甑中。”以“炎宅”喻尘世燥热焦灼,“甑”(蒸食炊具)喻困局,通感手法将抽象苦难受具象化为生理煎熬。“煎杀”二字惊心动魄,强化对世俗束缚的强烈厌离,与“羁笼”“尘坌”形成意象链条,深化生存困境的书写。“於道有所味,触意无复忡。”“味”字化用《道德经》“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指对大道的体认需如品茗般细究。一旦悟道,烦忧(“忡”)自消,以“有”与“无”的辩证,展现道家修行的实效性,为后文“炼身”“冲空”张本。“心杓指以南,性水决而东。”“心杓”喻本心如北斗定向,“性水”化用《孟子》“性犹水也”,兼取《道德经》“水善利万物”之意。二句以“指南”“决东”的不可逆之势,喻心性澄明、坚守大道的执着,句式工整如律令,见出修道的坚定信念。“炼得身如鹤,始可冲秋空。”“炼”字点破道家丹功修炼,“鹤”为仙禽象征(如丁令威化鹤),“秋空”喻清虚之境。肉身如鹤的意象,既含炼形化气的内丹隐喻,又具“羽化登仙”的视觉美感,“始可”二字强调修行的必要性,收束前文“安得”的迷茫,给出实践路径。“道人亦不贫,朝灌三畦松。”以“灌松”的日常修行收束全诗,“三畦松”既是具体生活场景,又象征生机与清静(松为“岁寒三友”)。物质层面的“贫”与精神层面的“不贫”形成吊诡式结语,呼应开篇而境界全出——真正的富足,在于与道为一的自足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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