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春去":欲送春天归去,
"春去人间无路":可是整个人间没有春的归路。
"秋千外":空挂着的秋千之外,
"芳草连天":芳草连着天空的远处,
# 连天:与天际相连。
"谁遣风沙暗南浦":哪里刮来的风沙,昏暗笼罩着南浦。
# 南浦:南面的水边,后常用称送别之地。此处暗指南宋故土。
"依依甚意绪":纵有依依离情此刻没有好情绪?
# 意绪:心意,情绪。,依依:形容思慕怀念的心情。
"漫忆海门飞絮":徒自忆念着流落海崖的人们,如同无着无落四处飘飞的柳絮。
# 飞絮:暗指南渡的宋室君臣。,海门:今江苏省南通市东,宋初,犯死罪获贷者,配隶于此。,漫忆:空自思忆。漫,一作谩。
"乱鸦过":一阵乱鸦过后,
# 乱鸦:暗指占据南宋都城的元军。
"斗转城荒":斗转星移,时移事去,帝城中荒凉凄寂,
# 斗转城荒:指转眼间南宋都城临安变成一座荒城。
"不见来时试灯处":再也看不见来时试灯的热闹繁丽。
# 试灯:元宵前的张灯预赏。旧俗农历正月十五日元宵节晚上张灯,以祈丰稔,未到元宵节而张灯预赏谓之试灯。
"春去最谁苦":春已归去,谁最忧愁痛苦?
"但箭雁沉边":那些首航的鸿雁,沉落在荒僻的边土,
# 沉边:去而不回,消失于边塞。,箭雁:中箭而坠逝的大雁。
"梁燕无主":梁间的栖燕没有故主,
# 梁燕:指亡国后的臣民。
"杜鹃声里长门暮":杜鹃悲切的蹄声里,荒宫废苑迎来昏暮。
# 长门:汉宫名,此借指宋帝宫阙。
"想玉树凋土":那珍贵的玉树长埋泥土,
# 玉树:与下面的“泪盘”均出于金铜仙人典故,都用来喻宋朝。
"泪盘如露":那金铜仙人的承露盘中,盛满如泪的清露,
"咸阳送客屡回顾":在他被迁走离开咸阳时,不忍远离二频频回顾。
"斜日未能度":那令人哀伤的黄昏时分,怎样才能捱得过去。
"春去尚来否":春天啊,你此次归去,是否还能回到这里?
"正江令恨别":我像江淹一样怨恨离别,
# 江令:指江淹。曾为建安吴兴令、建元东武令;著有《恨赋》《别赋》。
"庾信愁赋":像庾信一样写下愁赋得语句。
# 庾信:南北朝时诗人。本仕梁,出使西魏,被留北方;著有《愁赋》,以抒郁抑之情。
"苏堤尽日风和雨":苏堤上,天天都是凄风苦雨。
# 苏堤:在杭州西湖中,苏轼守杭州时所筑。
"叹神游故国":叹惜故国的美好时光,只能在梦境中再去游历,
"花记前度":那美好的花朵,也只能把他以前的芳姿倩影记住。
# 前度:化用刘禹锡“前度刘郎今又来”诗意。
"人生流落":人生流落到这种情形,
"顾孺子":人生流落到这种情形,
# 孺子:辰翁有子名将孙,也善作词。
"共夜语":只能在深夜里,与儿子相对话语。
南宋末年爱国词人,文学批评家
刘辰翁(1232~1297),南宋文学家。字会孟,号须溪,世称须溪先生,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景定进士。曾任濂溪书院山长、临安府学教授。文天祥起兵抗元时,曾短期参与其江西幕府。入元不仕,埋头著书,以此终老。其诗文有奇崛之风,词承辛弃疾一派,文学成就也主要在词。宋亡前后,多感伤时事的篇章。曾评点杜甫、王维、李贺、王安石、陆游诸家之作,开后代评点风气。其对李贺诗的评点,流传最广。主要作品有《须溪记钞》《须溪集》《须溪词》等。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送春词。词人巧妙地将眼前送春的真实景象,与内心悼念宋朝的深切悲痛相互交融。表面上是在送别春天,实则是在为宋室江山的覆灭奏响了一曲悲壮且苍凉的挽歌。
2. 写作手法
对比:“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芳草”与“秋千”所勾勒出的,乃是元军攻破临安城之前的美好画面。彼时,城外秋千轻荡,芳草繁茂,一片生机盎然之景。然而,“风沙暗南浦”描绘的却是元军攻陷临安城之后的凄惨状况。此句运用对比手法,呈现出临安城失陷前后截然不同的景象。象征:“谁遣风沙暗南浦”,“风沙暗南浦”不单单意味着元军攻陷临安后的摧残践踏,同时象征着南逃群臣们的险恶前景。设问:“春去最谁苦?”第二段开篇使用设问过度,而后连用三个分句,分写三个方面形象回答。过渡自然。比喻:“箭雁沉边”把掳北去的君臣比作被射中的大雁,坠落到遥远北方,永无归日。渲染:“苏堤尽日风和雨”借风雨尽日袭击苏堤来渲染气氛,此处以苏堤在风雨中飘摇之态,来暗指沦陷后的临安亦如苏堤一样,陷于风雨飘摇之中。用典:“正江令恨别,庾信愁赋”词人借助江淹和庾信的经历来抒发亡国之痛。江总在南朝陈后主在位时,官至尚书令,因此被称为“江令”。陈朝灭亡后,他被迫前往隋朝都城长安。庾信最初在梁朝为官,后来奉命出使西魏,然而梁朝随后灭亡,他便被留在了长安;北周取代西魏后,他依旧未能被放回南方。他曾经撰写过《愁赋》,可惜如今大部分内容已经失传,仅存十几句。词人在词的小序中特意注明“二人皆北去”,其实暗指的正是亡国之后那些令人痛心疾首的恨事。
3. 分段赏析
此词的上阕描绘了临安城失陷之后的破败不堪,同时也倾诉了词人内心的复杂感受。开篇“春去人间无路”可视为贯穿全词的核心主旨。正因为如此,词里的每个章节起首都巧妙地以“春去”二字引领,并且围绕这个主题从各个不同的维度进行深入挖掘与展现。“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这里运用了对比手法,生动勾勒出临安城在沦陷前后的巨大反差。“芳草”和“秋千”,原本是元军攻破临安城之前所呈现出的美好景致,而“芳草”这一意象在此处不仅仅象征着生机盎然,更隐含着送别之意。值得注意的是,此词中的“芳草”并非一般意义上用来象征男女之间的离情别绪,而是承载着更为深沉的情感,它意味着送别一个盛极一时的朝代,送别那些如惊弓之鸟般向南奔逃的南宋君臣。曾经辉煌一时的汉家王朝,在遭遇元军的铁蹄践踏后,只能仓皇南逃,眼看着故土沦陷,那种凄苦悲怆之情实在是难以抑制。“风沙暗南浦”则更加深刻地揭示了元军攻陷临安城后所带来的毁灭性灾难,它象征着大宋王朝的威严与秩序在元军的践踏下化为乌有。同时,这一景象也预示着那些南逃的南宋君臣们即将面临的凶险处境。而“南浦”二字,进一步明确了“春去人间无路”所表达的那种绝望与迷茫。“谩忆海门飞絮”则生动地刻画了词人时刻牵挂着宋室君臣的安危,心中设想他们如同漂泊无依的柳絮,在风雨飘摇中找不到归宿。词人特意点明“海门”,这其实反映出他心中还寄望着南逃的端宗能够东山再起,同时也间接表露出他自己渴望能够追随端宗继续抗元的强烈愿望。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狂风裹挟着风沙阻断了前行的道路,他的美好愿望终究只能化作泡影,无处施展。“乱鸦过”后的三句话,将视角从往昔的想象中拉回到眼前的残酷现实。此时的临安城早已面目全非,一片残败衰落的景象。狂躁的乌鸦在颓败的城墙之上空盘旋飞舞,北斗星也似乎失去了方向,整座城池在战火的摧残下变得破败不堪;元宵节前夕,这座曾经繁华热闹、张灯结彩的都城,如今早已陷入一片黑暗,再也找不到那象征着节日喜悦的灯的踪迹。临安城是在二月被元军攻陷的,春天的时候还勉强能看到元宵佳节的灯景,然而到了三月春天即将离去,南宋王朝却已然宣告灭亡。所以说“不见来时试灯处”,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蕴含着词人对故国深深的眷恋与无尽的哀伤。词的下阕则着重描写春天离去之后,南宋的君臣和普通百姓们所遭受的亡国之痛。换头处,词人运用设问句巧妙过渡:“春去最谁苦?”这个“苦”字,犹如一把锐利的刻刀,直直地刺痛着读者的心。紧接着,词人连用三个分句,从不同方面形象地给出了答案:“箭雁沉边”,将那些被元军掳掠到北方去的南宋君臣比作被射中的大雁,它们被迫远离故土,坠落至遥远的北方,从此永无归期,生动地展现出他们悲惨的命运;“梁燕无主”,借“无主”的“梁燕”来比喻在宋室倾覆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南宋臣民,他们平日所依赖的王朝大厦已轰然倒塌,如今只能像无家可归的燕子一样,茫然失措,孤立无援;“杜鹃声里长门暮”,描绘了临安宫苑在沦陷之后所呈现出的凄惨悲凉景象。在暮色四合的黄昏时分,“长门”宫紧闭着大门,传来的只有杜鹃那声声凄厉的啼血之音,仿佛在诉说着这个王朝的悲哀。这三个分句均以“但”字领起,语气连贯,一气呵成,让读者深刻感受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玉树”接下来的三句,紧紧承接前面三句所营造的悲痛意境,进一步抒发亡国之痛。“玉树”原本是指汉宫中的珍贵之物,然而如今大宋王朝已经覆灭,就好像那“玉树凋土”,就连曾经象征着帝王的尊贵与荣耀的金铜仙人,也不得不怀着离别的哀伤,不得不离开故国。“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这两句,词人巧妙地化用“衰兰送客咸阳道”(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的诗意。“斜日未能度”,描绘出“铜仙”在即将离去时,依依不舍,行动缓慢,仿佛在眷恋着这片曾经生活过的故土,这也从侧面深刻地标志着那些被迫北去的君臣们对大宋王朝的无限眷恋之情,与词题“送春”之意相互巧妙呼应。词的最后一段聚焦于故国之思。换头处依旧以设问句点明主旨:“春去尚来否?”“来”字,重若千钧,字里行间饱含着词人对故国难以割舍的深深眷恋之情。接下来,词人引用了江总和庾信的典故来抒发亡国之痛。江淹在陈后主时官至尚书令,人们习惯称他为“江令”;陈朝灭亡后,他被迫进入隋朝,北上北去。庾信本是南梁的官员,后来出使西魏时南梁覆灭,被留在长安,之后北周取代西魏,他也没能回到南梁。他创作有《愁赋》,不过如今大部分已经失传,仅存十几句。词人在词中自注“二人皆北去”,正是借这两位古人的遭遇,暗指自己心中亡国后的深切恨事,表明自己当下的恨与愁和古人如出一辙,故而以“正”字领出“江令恨别,庾信愁赋”这一工整的对句。与此同时,词人还借助风雨整日侵袭苏堤的景象,在渲染气氛上与第一段“斗转城荒”相呼应,让临安的景色在读者心中愈发显得凄迷荒凉。苏堤位于杭州西湖的外湖与里湖之间,堤上有六座桥,曾经桃柳成荫,风光旖旎。此处词人以苏堤在风雨中飘摇动荡的形态,暗指沦陷后的临安城就如同这苏堤一般,陷入了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艰难境地。在“送春”这个特殊时刻,作者只能无奈地“神游故国”,这两句紧扣“送春”主题,同时也对前面“尚来否”的疑问给出了回应,暗示故国的新春只能在梦中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花记前度”,词人巧妙地借用“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的诗意,仅仅为了表达自己对故国难以忘怀的深切怀念之情。最后,“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这一句,表明“人间无路”,在如此悲惨的境遇下,作者只能与“孺子”一同在深夜里诉说亡国之痛,以此结尾,将情感推向极致,让整首词的悲痛氛围更加深沉凝重。
4. 作品点评
《兰陵王·丙子送春》一作,淋漓尽致地抒发了作者刘辰翁内心深处的亡国之痛与对故国的眷恋热爱之情。词中诸多词句,像“春去人间无路”“谁遣风沙暗南浦”等,情感表达爱憎分明,读者一目了然。在这首词里,作者广泛运用借代与象征手法来传达思想。“春”这一意象被赋予了特殊含义,象征着南宋王朝,其兴衰荣辱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飞絮”则暗喻着南渡的君臣,他们如同飘零的柳絮,在风雨飘摇中无所依靠;“乱鸦”指代占领临安的元军,生动地展现出侵略者的嚣张与混乱。作者将这些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景象和事物,融入了浓厚的主观感情色彩,使得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物象,而是承载着深刻情感与历史意义的艺术符号。通过这样的手法,作者充分烘托出了南宋灭亡这一历史悲剧所笼罩的浓厚氛围。词的现实意义与认识价值,也正是在这种悲剧氛围中得以凸显。为了进一步强化这种悲剧氛围,作者巧妙地运用了一些典故。这些典故的运用,不仅丰富了词的内涵,更增添了作品的历史厚重感,从而达到很高的艺术效果。作者将南宋灭亡所带来的伤痛哀悼之情,与词中的艺术形象进行了精妙而巧妙的融合,达到了交融浑化的极高境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仿佛身临其境,能深切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悲怆与无奈,进而产生种种感慨,对历史、对国家命运有了更深刻的思考。
# 三段俱以春去唤起。峡猿之唱,征鸟踟蹰,寒云不飞。“送春去”二句悲绝;“春去,最谁苦”四句凄清,何减夜猿;下片悠扬悱恻,即以为《小雅》《楚骚》可也。
明卓人月《词统》卷十七
# 按樊榭论词绝句,“《送春》苦调刘须溪”,信然。
清张宗橚《词林纪事》卷十四
# 题是送春,词是悲宋。曲折说来,有多少眼泪。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 虽以“送春”标题,每段首句皆以春去作起笔,而其下则鸦过荒城,风沙迷目,不仅灯火阑珊之感。次段“杜鹃”句以下,长门日暮,悲玉树之湖残;后段“苏堤”句以下,故国神游,忆花枝于前度,其思乡恋阙,抚事怀人,百愁并集,不独“送春”。清真倚此调,其次段、后段,皆在中权笔有顿挫。此作亦在中枢以“杜鹃”、“苏堤”句作换转之笔,乃句意并到之作。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 此首题作“送春”,实寓亡国之痛。三片皆重笔发端振起,以下曲折述怀,哀感弥深。“秋千外”三句,承“无路”,写出一片凄迷景色。“依依”句,顿宕。“漫漫”数句,大笔驰骤,叹当年之繁华已无觅处。第二片,历数春之燕与杜鹏,以衬人之伤春。第三片,叹故国好春,空余神游。末言人生流落之可哀。
现代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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