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学苦空":参寥大师你学习佛法,
# 苦空:佛教认为生老病死为四苦,又有“四大皆空”之说。《维摩经·弟子品》:“五受阴洞达空无所起,是苦义;诸法究竟无所有,是空义。”
"百念已灰冷":百念俱无。
"剑头惟一吷":剑环头上的小孔仍只传来风过的小声,
# 剑头惟一吷:《庄子·则阳》:“夫吹筦者,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而已矣。”意思是吹箫管能发出较大的声音,如吹剑环上的小孔,就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剑头:指剑环头的小孔。吷:吹气声,表示小而短的声音。惟:一作“唯”。
"焦谷无新颖":焦谷上依然没有新生出小芽。
# 颖:子粒的芒壳尖。《维摩经》云:“色如燋谷芽。”佛教把有形质、能使人感触到的东西都称作“色”,包括语言文字,都看作是空虚无实的。参寥既学佛,领悟人生苦空,视一切如剑吷、焦谷,应当百念皆灭,冷漠无情。,焦谷:火烤干枯的谷类。
"胡为逐吾辈":为何要追随我们这些人呢?
"文字争蔚炳":为何在辞藻文采上竞逐华美?
# 蔚炳:文采辉煌。佛教禅宗是主张不立文字、见性成佛的,参寥是僧人,何必爱好作诗歌。苏轼《参寥子真赞》云:“枯形灰心而喜为感时玩物不能忘情之语”,亦同此意。
"新诗如玉屑":你的文章都是文采华美,新出的诗篇如玉屑一样精美,
# 玉屑:比喻文词佳美,字字如珠玑飞屑。
"出语便清警":语句清平而深刻。
"退之论草书":韩愈谈论到张旭狂草时,
# 退之:韩愈,字退之。其《送高闲上人序》中评论张旭、高闲的草书,赞许张旭笔骋不平,而对高闲寄寓淡泊,反喜作草书,颇有微词。
"万事未尝屏":认为张旭心中并未屏蔽万事。
"忧愁不平气":反而将其忧愁与不平之气,
"一寓笔所骋":统统寓于笔端任其驰骋。
"颇怪浮屠人":韩愈很奇怪高闲浮屠氏的草书,
# 浮屠人:出家人。
"视身如丘井":视人身为丘井。
# 身如丘井:比喻心地寂灭,对世事无所反映。这是就高闲说。还是在《送高闲上人序》中,韩愈又说:“今闲师浮屠化,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汩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这里是说,高闲作为出家人,心地淡泊,无事与发“豪猛”,怎能达到张旭的境界?言下似有微辞,语脉承接“退之”而来。
"颓然寄淡泊":颓然寄有淡泊之意,
"谁与发豪猛":又如何发出像张旭那样豪迈而不受拘束的气魄呢。
"细思乃不然":仔细一想其实不然,
# 不然:是对前面所说的高闲由于无以发“豪猛”之气,书法艺术就不高的说法表示否定,正如参寥子的诗语之妙,并非如梦幻泡影,于是由书法转为作诗。
"真巧非幻影":真实的技巧并不是虚幻的泡影。
# 幻影:《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苏轼反其意用之,认为真正的法则、技巧是有用的,凭借“多技能”,高闲可以草书“发豪猛”,而参寥可以“出语便清警”,达到艺术高峰。
"欲令诗语妙":要想使诗句巧妙,
# 诗语:指诗歌与禅法,这两者并不相悖,而统一于“空静”,并由此而获得“至味”和“妙”的境界。
"无厌空且静":不要嫌恶于空和静。
"静故了群动":虚静因而能懂得万物之变化,
# 静故了群动:正因为静,所以对一切动都能了然于心;正因为空,所以能够容纳万事万物。
"空故纳万境":空明所以能接纳万事之境界。
"阅世走人间":阅历世事行走于人间,
"观身卧云岭":只见栖身于世外云岭。
"咸酸杂众好":咸味酸味杂列于诸食物里,
# 咸:一作“成”。
"中有至味永":其中有着极其隽永的韵味。
"诗法不相妨":诗歌与佛法并不相妨碍,
# 诗法:指诗歌与禅法,这两者并不相悖,而统一于“空静”,并由此而获得“至味”和“妙”的境界。
"此语更当请":上面的话更当允许我说出来。
# 请:领受,明确接受。,更当:一作“当更”。
北宋文坛领袖,豪放派词人,“唐宋八大家”之一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嘉祐进士,神宗时曾任职史馆,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职。后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又贬谪惠州、儋州。南宋时追谥文忠。苏轼在诗、词、散文、书画等各个领域都富有创造性。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古文和欧阳修并称“欧苏”,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其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代很有影响;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苏轼还擅长行书、楷书,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是“宋四家”之一;绘画上主张“神似”。代表作品有《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丙辰中秋》《题西林壁》等。著有诗文《东坡七集》、词集《东坡乐府》。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禅理与诗艺融合的赠别诗。通过赞颂诗僧参寥的清警诗才与超然性情,阐述“诗法不相妨”的艺术见解:以禅宗“空静”心境观照万物(“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在入世阅历中提炼“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的至味诗境;既表达对友人“淡泊”中见真淳的期许,也展现苏轼融通佛理与诗道、返璞归真的美学追求,以禅喻诗,构建了诗心与禅心相契的独特艺术维度。
2. 写作手法
比喻:“新诗如玉屑,出语便清警”将参寥的诗作比作“玉屑”(玉的碎末),形容其诗句清丽如玉、精妙绝伦。以玉的纯净高洁象征诗歌语言的纯粹与超凡,凸显苏轼对参寥诗风的赞赏
3. 分段赏析
诗歌起笔便揭示诗僧参寥身上的显著矛盾。依佛教教义,尘世诸相皆为虚幻,众生当超脱烦恼,达至自在澄明之境。参寥精研佛典,本应心无挂碍、不染俗尘,恰似清风掠过剑环难留声响,又如焦枯禾谷不再抽芽。然而他却打破常规,频繁现身文人雅集,笔下流淌出文采斐然的诗篇。为剖析这一矛盾,诗人援引韩愈对书法家张旭与高闲创作心境差异的论述,并深入探寻心境差异背后的根源。韩愈在《送高闲上人序》中记载,张旭穷其一生钻研草书,其笔法变幻莫测、神鬼难测,与李白诗歌、裴旻剑舞并称为当时“三绝”。张旭成功的关键在于,将内心的喜怒哀乐、愤懑不平,尽数倾注于草书创作之中,这与韩愈“不平则鸣”的文学理念不谋而合。反观高闲,他将身心视作古井,寄情于淡泊虚无,与身为金吾长史、酒后挥毫的张旭截然不同。诗歌后半段,苏轼经审慎思索给出解答。他认为禅僧之所以兼具诗书造诣,并非依赖虚幻表象,而是源于创作构思中的“真巧”。这“真巧”的核心,在于对“空”与“静”的深刻运用。“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客观世界纷繁复杂,万物始终处于运动变化之中,人们若想认知并再现这一世界,需以沉静之心洞察动态,以空明之怀容纳万象。无论是在尘世奔波的入世者,还是静卧云岭的出家人,唯有保持虚静心境,方能让万千景象跃然眼前、纳入胸怀,进而创作出韵味悠长的佳作。苏轼将虚静提升至认识论层面,认为其能助力创作者更好地把握世界,此番见解深邃独到,也将禅僧擅书能诗的缘由阐释得清晰透彻。
4. 作品点评
全诗取韩愈论高闲草书之意而反用之,最终得出“诗法不相妨”之结论,精辟揭示了禅理与诗艺相融相济之关系。
# “静故”二句,禅理也,可悟诗境。
清诗人查慎行《初白庵诗评》卷中
# 取韩愈论高闲上人草书之旨,而反其意而论诗,然正得诗法三昧者。其后严羽遂专以禅喻诗,至为分别宗乘,此篇早已为之点出光明。王士祯尝谓李、杜如来禅,苏、黄祖师禅,不妄也。
清文学家汪师韩《苏诗选评笺释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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