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分牛斗":牛斗二宿是扬州的分野,
# 星分牛斗:古人将天上星辰与地上州郡的位置相对应,地上的扬州,正对应着天上的牛斗二星。
"疆连淮海":北至淮河,南连大海,
# 疆连淮海:《书·夏书·禹贡》:“淮海惟扬州。”指扬州北至淮河,南连大海。
"扬州万井提封":扬州城人多地广。
# 万井提封:《汉书·刑法志》:“一同百里,提封万井。”古代八家为井,万井即八万余户,此极言扬州人烟繁盛。提封,大略、通共的意思。
"花发路香":花开的时候路面散发着香气,
"莺啼人起":黄莺啼叫的时候人们从睡梦中醒来,
"朱帘十里春风":东风吹来时千家万户的珠帘都被吹起。
# 朱帘十里春风:化用唐杜牧《赠别》诗句:“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春风,一作东风。
"豪俊气如虹":这里的豪杰俊士气势如虹,
# 气如虹:形容人之豪迈超俊,气概非凡。,豪俊:满怀豪情壮志、才智出众之士。
"曳照春金紫":金章紫绶,映照着春日阳光,
# 曳照春金紫:意思是穿着华丽的春服。曳:拖。《诗经·唐风·山有枢》:“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引申为穿戴。照:本义是光线射到,这里指服饰有迷人的色彩和光泽。金紫:本义指丞相、太尉、列侯等所佩之金印紫绶。《史记·蔡泽列传》:“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与要(腰)。”这里指贵人的华丽服饰。
"飞盖相从":华丽的车马与之相从。
# 飞盖:疾驶的马车。盖,车篷。
"巷入垂杨":走进那种满垂杨柳的深巷,
"画桥南北翠烟中":画桥南北都笼罩在缭缭青烟中。
# 画桥:装饰有花纹的桥。
"追思故国繁雄":昔日的故乡是多么繁盛啊。
# 故国:指故乡。
"有迷楼挂斗":曾有那高耸入云的迷楼,
# 挂斗:指迷楼高耸,与星斗相接。宋时迷楼旧址有摘星寺。,迷楼:隋炀帝筑,故址在今扬州市西北。
"月观横空":有月观横亘长空。
# 月观:观阁名,隋炀帝曾与萧妃住于此。
"纹锦制帆":用锦缎制造船帆,
# 纹锦制帆:以锦缎作船帆。《大业拾遗记》:“至汴,帝御龙舟,萧妃乘凤舸,锦帆彩缆,穷极侈靡。”
"明珠溅雨":用明珠模拟雨雹四溅,
# 明珠溅雨:隋场帝故事。炀帝曾命宫女洒明珠于龙舟之上,以拟雨雹之声。
"宁论爵马鱼龙":更不用说什么鱼龙雀马一类的杂戏了。
# 爵马鱼龙:爵马:指雀马一类的玩物。爵通“雀”,爵马鱼龙泛指百戏杂耍。鱼龙:一种百戏表演节目。鱼龙之戏始自两汉《汉书·西域传》载:“作曼衍鱼龙角之戏以观视之。”
"往事逐孤鸿":往事都随着那孤飞的大雁消逝了,
"但乱云流水":如今只有乱云流水,
"萦带离宫":仍然环绕在古行宫之前。
# 离宫:行宫,古代帝王在正宫之外筑的宫室。,萦带:萦绕。
"最好挥毫万字":最好尽情挥笔写下万字诗文,
# 最好挥毫万字:“最好”两句:直接套用欧阳修的成句,欧阳修《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一词中有“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一饮拚千钟":痛饮千杯美酒。
# 钟:古代圆形的壶。,拚:舍弃,不顾惜的意思。
北宋婉约派词人
秦观(1049~1100),北宋词人。字少游,又字太虚,号淮海居士,高邮(今属江苏)人。曾任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等职。因政治上倾向于旧党,被视为元祐党人,绍圣后累遭贬谪。秦观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其文辞为苏轼所赏识。他擅长各种文体,而以政论、游记为出色。主要文学成就在词,陈师道《后山诗话》誉其为“今代词手”,后世视其为正宗的婉约派第一流词人。他善于把男女恋情与自己的不幸遭遇结合起来,以含蓄的手法,幽冷的意境,淡雅的语言,抒发感伤的情绪。〔千秋岁〕“水边沙外”、〔踏莎行〕“雾失楼台”都是脍炙人口的佳作。著有《淮海集》《淮海居士长短句》。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怀古词。通过描绘扬州的地理风貌与历史兴衰,既展现北宋扬州的富庶繁华,又追忆隋炀帝时期的奢靡旧事,最终在古今对照中抒发对盛衰无常的感慨,同时以豪放之语寄托超脱心境。
2. 写作手法
用典:“宁论爵马鱼龙”一句中,“爵马鱼龙”化用南朝鲍照《芜城赋》中“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的典故,原指吴、蔡、齐、秦等地的音乐与珍奇玩物,代指奢靡享乐的世俗繁华。秦观借此典故,极写隋炀帝时期扬州的穷奢极欲:从“纹锦制帆”“明珠溅雨”的龙舟盛景,到“爵马鱼龙”的奇珍异宝,皆以夸张笔法渲染其荒淫无度。词中结尾句“挥毫万字”化用欧阳修《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中“文章太守,挥毫万字”句,原赞文人才思敏捷、笔力雄健;“一饮拚千钟”则源自欧阳修原句“一饮千钟”,极言豪饮之态。秦观反用典故,让自己从怀古的沉郁中抽离,借巨笔直抒胸臆,以痛饮千杯消解心中块垒,词人表面有及时行乐豪放洒脱的意思,实则暗含对现实困顿的无奈自嘲。对比:词中上片的“珠帘十里、照春金紫”勾勒出盛唐扬州繁华图景,与下片的“孤鸿往事、乱云流水”的隋朝遗迹衰颓形成强烈对比,以市井繁华、权贵显赫对比隋宫荒废、往事飘渺,虚实对照中揭示盛衰无常的规律。
3. 分段赏析
上阕写扬州之繁华。开篇“星分牛斗,疆连淮海”以天文地理定位定位扬州:牛宿与斗宿划分的星野对应人间疆域,淮河与黄海在此交汇,赋予这座城市宇宙坐标般的永恒性。地理上的控南北、通江海,暗含千年积淀的厚重感,为下文繁华铺垫底气。“扬州万井提封”更以汉代户籍制度“万井”(八万余户)具象化城市规模,形容人口稠密,规模庞大,凸显其繁庶。三句如电影航拍镜头,从星河俯冲至人间烟火,定格北宋扬州的磅礴气象。当镜头转向市井细节,“花发路香”三句写美人,以感官盛宴唤醒沉睡的古城:春花烂漫暗香浮动,莺鸣婉转唤醒晨光,珠帘掩映的华街,丽影处处,美人如云,令人陶醉。“珠帘十里东风”化用杜牧“春风十里扬州路”,却褪去原句的怅惘,写出珠帘掩映下的富丽与生机。而“豪俊气如虹”三句写英俊豪杰,他们气场飞扬,身着华贵的衣冠,伴着春光,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街头,“飞盖相从”。与前面的美人如云的景象一起构成流动的都市交响诗——金紫官服拖曳生辉,车盖如龙疾驰而过,连阳光都被染上华贵色泽。然而词人忽作柔婉收束,“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以垂杨掩映、画桥隐现的朦胧烟霭,为喧嚣注入静谧。柳丝垂落似帘幕低垂,翠烟缭绕若水墨晕染,繁华与诗意在此达成微妙平衡,恰似乐章中一段清越的间奏,可见词人享受其中。下阕转入历史追思。以“追思故国”总领隋炀帝旧事。秦观是高邮人,属扬州,称扬州为故国十分恰当。镜头推回隋炀帝的迷楼月观:锦缎为帆的龙舟横江,明珠洒雨的幻影随波荡漾,词中以动词“制”“溅”赋予奢靡场景动态张力,仿佛能看到宫女纤手抛珠、锦缎猎猎作响的荒诞画面,暗讽帝王穷奢极欲的癫狂。“宁论爵马鱼龙”化用南朝鲍照《芜城赋》中“爵马鱼龙”的典故,代指珍奇玩物,进一步强化奢靡之态。当“往事逐孤鸿”的苍凉转折降临,乱云流水已悄然吞噬离宫废墟——隋炀帝的星斗迷楼沦为禅寺,南朝的断壁残垣覆满青苔,而今日珠帘十里的繁华,又何尝不是明日孤鸿掠过的废墟?“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喟叹,让历史虚无如潮水漫过所有辉煌。词人却以“挥毫万字,一饮拚千钟”收束全篇,在欧阳修“文章太守”的诗酒豪情中,将盛衰之叹淬炼为生命热力。笔墨铭刻当下璀璨,痛饮吞咽须臾欢愉,既是对“人生岂有常”的释然,亦是以诗酒对抗虚无。面对世事无常,只有旷达,方能解剖。
4. 作品点评
《望海潮·广陵怀古》文辞雅致,气象万千,意境超逸。开篇三句势如破竹,笼罩全篇。收束处挥毫痛饮,胸襟旷达。
# 少游扬州词云“宁论爵马鱼龙”,爵马鱼龙,出鲍照《芜城赋》。
宋曾季狸《艇斋诗话》
# 首言州郡之雄壮,提挈全篇。次言途中之富丽,人物之豪俊。次乃及游赏归来,垂杨门巷,画桥碧阴,言居处之妍华,层层写出,如身到绿杨城郭。下阕追怀炀帝时,其繁雄尤过于今日,迷楼朱障,极侈泰之娱;而物换星移,剩有乱云流水,与唐人过隋故宫诗“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及“闪闪寒磷犹得意,夜深来往豆花丛”句,其感叹相似。
近代俞陛云《词境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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