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桃李花":洛阳城东的桃花李花随风飘转,
"飞来飞去落谁家":飞来飞去,不知落入了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洛阳城里亭亭玉立的女子,
# 颜色:容貌。多指妇女的容貌。,惜:痛惜,哀伤。一作“好”。,洛阳女儿:语自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行逢落花长叹息":每当行至落花飘飞处,总忍不住驻足长叹。
# 行逢:集作“坐见”。坐,因,由于。
"今年花落颜色改":今年我在这里看着桃花李花因凋零而颜色衰减,
# 改:衰减。
"明年花开复谁在":明年花开时依旧烂漫,不知那时还能有谁站在这里赏玩?
"已见松柏摧为薪":早已见过挺拔的松柏被砍作烧火的柴薪,
# 松柏摧为薪:松柏被砍伐作柴薪。《古诗十九首》:“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摧,毁坏。这里意为砍伐。薪,柴火,木材。
"更闻桑田变成海":又听闻曾经的桑田沧海变迁,化作一片汪洋。
# 桑田变成海:《神仙传》载“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后以“沧海桑田”比喻世事变迁极大。,更闻:又听说。
"古人无复洛城东":从前的古人早已不在洛阳城东徘徊,
# :不在。
"今人还对落花风":如今的我们却依然要面对这吹落残花的春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复一年,花儿绽放的模样大致相同,
# 花相似:繁花依旧。
"岁岁年年人不同":岁岁年年,赏花的人却已换了一茬又一茬。
"寄言全盛红颜子":我要对那些正值青春美貌的姑娘们说,
# 全盛红颜子:年轻貌美女子。红颜子:红颜少年。,寄言:转告,传话。
"须怜半死白头翁":请你们也怜悯一下那行将就木的白发老翁吧。
# 须怜:应该怜悯。须:集作“应”。
"此翁白头真可怜":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实在令人心酸,
"伊昔红颜美少年":想当年,他也是面容姣好的红颜少年。
# 昔:从前。,伊:第三人称代词,他。
"公子王孙芳树下":那时他是贵族公子,常在芬芳的花树下流连,
# 芳树:花木。,公子王孙:豪门贵族子弟的通称。
"清歌妙舞落花前":与美人相伴,唱着清越的歌,跳着曼妙的舞,就在那落花纷飞之前。
# 清歌妙舞:清亮的歌声,优美的舞蹈。
"光禄池台文锦绣":光禄大夫的亭台池苑装饰着华美的锦绣,
# 文锦绣:指以锦绣装饰池台中物。文,又作“开”或“丈”,皆误。,光禄:光禄勋。汉官职名,主管皇帝的侍从宿卫,属官甚众。《后汉书·马援传》(附马防传)载,马防在汉章帝时拜光禄勋,生活很奢侈。
"将军楼阁画神仙":将军的楼阁轩窗绘满了神仙的画像,尽是富贵荣华的景象。
# 将军:指东汉大将军梁冀。据《后汉书·梁冀传》载,梁冀大兴土木,建造府宅,“图以云气仙灵”。
"一朝卧病无相识":可一旦卧病在床,便再无人认得他的模样,
"三春行乐在谁边":那阳春三月的游乐欢宴,如今又与谁一起分享?
# 行乐:消遣娱乐。,三春:春季三个月。即农历正月称孟春,二月称仲春,三月称季春,合称三春。也单指春季的第三个月。
"宛转蛾眉能几时":那弯弯的蛾眉能美丽多久呢?
# 宛转蛾眉:漂亮的眼眉轻轻扬起,常用作美人的代称。此代指青春年华。蛾眉,蚕蛾的触须弯曲而细长,如人的眉毛,故以比喻女子长而美的眉毛。
"须臾鹤发乱如丝":转眼间便已白发丛生,乱得像蓬乱的丝线。
# 鹤发:白发,鹤的羽毛洁白,用以比喻老人的白发。鹤:集作“白”。,须臾:片刻,一会儿。
"但看旧来歌舞地":只需看看从前那些歌舞升平的场所,
# 旧:集作“古”。
"唯有黄昏鸟雀悲":如今只剩下一片黄昏的寂寂,唯有鸟雀在悲伤地啼叫。
初唐诗人
刘希夷(651~679?),唐代诗人。汝州(今属河南)人。少有文华,善弹琵琶,落魄不拘常格,高宗上元进士。其诗以歌行见长,多写闺情、从军之作,辞意柔婉华丽,且多感伤情调;另一些从军边塞诗,则清峻雄浑,表现出诗人豪放的气魄。代表作品有《白头吟》《从军行》《将军行》等。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乐府诗,也是一首感时伤怀诗,介绍了洛阳女子见桃李花落而叹息青春易逝、人生无常,以及白头翁从清歌醉舞的红颜少年,沦落为“卧病无人识”“黄昏鸟雀悲”的孤寂老者的命运变迁,通过花开花落、人事代谢的对比,揭示自然永恒与青春难驻、富贵无常的哲理。
2. 写作手法
对偶:“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此联为全诗核心对偶。“年年岁岁”与“岁岁年年”以叠字重复形成回环,从时间维度强化“永恒”与“变化”的矛盾;“花相似”与“人不同”则以“物”与“人”的对照,揭示自然规律的恒定与生命轨迹的无常。用典:“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光禄”指汉代官职“光禄勋”,掌宫廷宿卫;“将军楼阁”则泛指权贵的宅邸。此处虽未直接引用典故,却以“光禄”“将军”等官职代指封建社会的权贵阶层,以“池台文锦绣”“楼阁画神仙”的奢华场景,暗讽其追逐的“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结合后文“一朝卧病无人识”的凄凉,形成“昔日权贵”与“今日潦倒”的隐性对比,用典手法使批判更具历史纵深感。对比:“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松柏”“桑田”本是自然中坚韧的存在(松柏象征长青,桑田象征稳定),却“摧为薪”“变成海”,以自然万物的“变”衬人事“更变”的无情——连最稳固的自然规律都无法永恒,何况脆弱的生命。反衬:以乐景衬哀情,“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与“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暮春时节,桃李花开正艳,花瓣“飞来飞去”充满生机,却反衬出“洛阳女儿”因“惜颜色”而产生的哀叹——花的绚烂越盛,越凸显人的青春易逝;花的“落谁家”越轻盈,越反衬出人的“无家”(青春无处安放)之悲。双关:“洛阳女儿惜颜色”中,“颜色”既指花的娇妍,也指人的青春容貌。花的“颜色”易逝,人的“颜色”更易衰,二者互为隐喻,将“物”与“人”的命运勾连。
3. 分段赏析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开篇以“洛阳城东桃李花”起兴,看似写寻常暮春之景,实则暗藏两重深意:其一,动态的“飞来飞去”与静态的“落谁家”形成对照——花瓣随风流转的“动”,反衬出观察者静立凝思的“静”,思绪随花影浮动,为后文的人生感慨蓄势;其二,“飞来飞去”的方向指向“谁家”,将宏大的洛阳城背景聚焦于“小院落”,又以“谁”字虚化具体空间,暗示抒情主人公并非某一具体女子,而是代表人类共通的情感体验,为全诗奠定了超越个体、直指普世的宏大基调。“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紧承其后,由景及人,自然过渡。“惜”字是全诗情感的核心枢纽——因“惜”花之凋零,方有“叹”己之迟暮;因“惜”色之易逝,方生“人面难再”的怅惘。此处“颜色”双关,既指花的娇妍,亦指人的青春,人花相对,已暗伏“物我同悲”的脉络。“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此段由空间转向时间,以“今年”“明年”的线性流逝,叩击生命最本质的焦虑:“明年花开复谁在?”既是问花,亦是问己——花开花落本是自然规律,却因“惜”色的敏感,触发对“人”之存亡的恐惧。这种恐惧并非空穴来风,更以“松柏摧为薪”“桑田变海”的自然巨变佐证:曾为栋梁的松柏终成薪柴,曾为陆地的桑田化为沧海,世间万物皆逃不过“变”的法则。“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进一步将个体置于历史长河中:古人的足迹已湮灭于洛阳城东,今人却仍在落花风中感伤,古今之人在“惜时”的情感上达成奇妙的同构——我们与千百年前的先人,共享着对青春易逝的共鸣。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则以回环往复的音韵,将这种哲思推向高潮:“花相似”是自然的永恒,“人不同”是生命的无常,二者对照,道尽“变与不变”的永恒矛盾。传说诗人写此联时长叹“死生有命”,恰因这十字浓缩了人类对生命最深刻的体认:个体虽逝,规律永存;繁华虽短,哀思长在。“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是全诗的关键转折。“寄言”二字如一声棒喝,将“洛阳女儿”的个体感伤扩展为对所有“红颜”的警示:今日的“全盛红颜”,终将成为明日的“半死白头翁”。这种“人我同构”的视角,将个体命运典型化——白头翁的今日,是红颜女的明日;红颜女的今日,是白头翁的昨日。二者在时间的长河中互为镜像,共同指向“青春难驻”的普遍命运。继而诗人回溯白头翁的“昔日”:他曾是“公子王孙”在芳树下与“清歌妙舞”的佳人共赏落花的风流少年,曾在“光禄池台”“将军楼阁”中沉浸于“文锦绣”“画神仙”的富贵繁华。这些细节并非特指某一历史人物,而是以“光禄”、“将军”等符号,勾勒出封建社会中权贵阶层的奢靡生活,暗示所谓“红颜”“青春”“富贵”,皆如过眼云烟。“一朝卧病无人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但看旧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笔锋陡转,写白头翁的今日之境:“一朝卧病无人识”——曾经的权贵、风流,如今无人问津;“三春行乐在谁边”——昔日的欢宴、繁华,如今只剩空忆。两句以“昔”与“今”的强烈反差,撕碎了世俗追逐的“富贵”“青春”的虚妄。“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以美貌的短暂与衰老的迅猛形成冲击:“蛾眉”代指青春美貌,“鹤发”象征暮年衰朽,“能几时”与“须臾”的叠用,强化了生命流逝的不可逆。结尾“但看旧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以景结情,余韵悠长:曾为歌舞升平之地的“芳树下”“池台楼阁”,如今只剩“黄昏鸟雀”的悲鸣。“鸟雀悲”既是实景——暮色中离群的鸟雀发出凄切叫声,亦是象征——繁华消歇后的孤寂,恰似人生的终局。一个“悲”字,贯穿全诗:为红颜易老悲,为白头凄凉悲,更为所有追逐虚妄的众生悲。
4. 作品点评
这首诗浸透着深沉的感伤基调,字里行间暗含着对封建制度桎梏人才、摧残生命的深刻批判。诗的前半段以洛阳女子面对飘零残红而伤怀起笔,通过落花飘逝的意象,倾诉对青春易逝、韶华难留的深切喟叹;后半段转写白头老者历经人生沦落的遭际,借白发与往事的对照,感慨世事沧桑、富贵浮云的人生况味。最后以“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收束全文,将个体命运的悲叹升华为对历史规律的深沉叩问——曾经繁华的歌舞场终成荒芜,唯有暮色中的鸟雀为岁月作证。
# (希夷)尝为《白头翁》咏曰:“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既而自悔曰:“我此诗似谶,与石崇‘白头同所归’何异也。”乃更作一句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既而叹曰:“此句复似向谶矣,然死生有命,岂复由此?”乃两存之。诗成未周,为奸所杀,或云宋之问害之。
唐刘肃《大唐新语》
# 《代悲白头翁》本非其佳处,而俗人专取之。五、六尤卑。
明李攀龙《唐诗直解》
# 唯“长叹息”三字顺出一篇。幻生一白头翁闯入不觉,局阵岂浅人所测邪?一直中露本色风光,即此是七言渊系。后来排撰虚实,横立情景,如游子以他乡为丘壑,忘其本矣。
清王夫之《唐诗评选》
# 一意纡回,波折入妙,佳在更从老说至少年虚写一段。
清毛先舒《诗辩坻》
# “伊昔”老翁,即少年前车,追叙冶游,可悲处正在此。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
# 少年每轻视老翁,因言老翁当少年时亦尝与公子王孙游冶,一朝奄忽,尽付空虚,今之少年能免衰老乎?末又宕开作结。对仗工丽,上下蝉联,此初唐七古体,少陵所谓“劣于汉魏近风骚”也。《唐新语》载宋之问为此诗有佳句,因杀害希夷而以此诗为己作,此因之问品居下流而以恶归之。其实宋之问诗高于刘,不用攘窃他人也。杂说不足凭,每每如此。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