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霏霏细雨浸湿了光阴,
# 流光:光阴,或认为是雨后草叶上油亮的光彩。
"芳草年年与恨长":芳草萋萋,年复一年,与离恨一起生长。
"烟锁凤楼无限事":凤楼深深,多少情事如烟,
# 凤楼:传说春秋时期,秦穆公为其女弄玉筑造凤台,弄玉与萧史常于此吹箫,后来一同飞升成仙。“凤楼”由此而来,这里指女子的妆楼。,烟锁:《御定词谱》作回首。
"茫茫":多少情事封存在记忆之中,
"鸾镜鸳衾两断肠":望着饰有鸾鸟图案的铜镜,绣着鸳鸯的锦被,思念往事,寸断肝肠。
# 鸳衾:绣着鸳鸯图案的被子。,鸾镜:镜子的别称。传说,用镜子照鸾鸟,鸾鸟见影便翩翩起舞,所以把镜子叫做鸾镜。
"魂梦任悠扬":梦魂,信马由缰,千里飘荡,
# 魂梦:即“梦魂”,古人认为人有灵魂,能在睡梦中离开肉体,故称“梦魂”。
"睡起杨花满绣床":魂回梦醒,只见杨花点点,飘满绣床。
"薄悻不来门半掩":薄情负心的人呀,我半掩闺门,你却迟迟不来,
# 薄悻:对爱情不专一的男子,即薄情郎。
"斜阳":夕阳西下,
"负你残春泪几行":眼看辜负了三春的良辰美景,洒下清淡的泪珠几行。
# 负你残春:辜负了春光。
五代南唐词人
冯延巳(903~960),五代南唐词人。一名延嗣,字正中,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官至同平章事。善辨说,能文章,工书法,尤长于词。其词多写男女离情别恨,语言清丽,善于借景抒情,词风婉约,对北宋晏殊、欧阳修等颇有影响。代表作品有《鹊踏枝·几日行云何处去》《采桑子·小堂深静无人到》《谒金门·风乍起》等。 宋人辑为《阳春集》1卷。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闺怨词。借细雨、秋风、芳草等景象,写出了女子独居凤楼的孤寂苦楚与念远愁情,以及词中人物内心的相思哀怨与生命感伤,且词作对人物内心感情的刻画在词史上有一定影响。
2. 写作手法
通感:将“细雨”(触觉)与“流光”(视觉)结合,赋予时间流动以湿润的质感,仿佛光阴被雨水浸润,既形象又充满诗意。这种手法打破了感官界限,被王国维赞为“摄春草之魂。象征:后句“芳草年年与恨长”用芳草象征离愁,芳草年年生长,离恨也随之绵延,将无形的恨意具象化,与李煜“离恨恰如春草”异曲同工。虚实结合:下片“魂梦任悠扬”描绘梦中自由追寻的虚景,而“睡起杨花满绣床”则回到现实,杨花飘零暗示梦醒后的失落。虚与实的反差强化了女子的孤寂。
3. 分段赏析
上片“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二句即为脱口而出之辞:春日细雨纷纷,连光阴都显得湿润了。光阴因逝去如流水因而亦称“流光”,李白《古风》有“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之句。“光阴”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诗人着一“湿”字就使无形无影的抽象物(时间)变成了仿佛有形有影的具象物。若将“流光”当作宇宙间的光影,那么光影被细雨洒得有了湿润之感,非常确切地表达人们在霏霏细雨中这种微妙的通感:光本作用于视觉,而湿却作用于触觉,此句使人们在视觉中“看到”了触觉中的湿润,就是运用通感所产生的艺术效应。“芳草年年与恨长”也是以具象表现抽象的妙句,芳草年年生,离恨年年长,离恨与春草之间仿佛有着一种同生共长的“共时态”关系。李后主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名句,这是从空间角度写出春草乃离恨的象征物,冯延巳则从时间的角度写出它的象征性,点出抒情主人公年年都要忍受着离别的痛苦。“烟锁凤楼无限事”是对往昔惬意生活的隐喻性表露:当年凤楼中无限令人怀念的情事已堕于如烟如雾的茫茫逝波之中,而今“鸾镜”“鸳衾”都勾起人对往昔断肠般的追念,此可谓“言情”则“沁人心脾”,“写实”则“豁人耳目”。鸾凤成双,鸳鸯成对,“鸾镜鸳衾两断肠”中的这个“两”字既有两两成偶之物与自身形单影只的对比,也包含着两对成双之物对自身孤独情怀的连续刺激,语意双关,极有意蕴。下片依旧围绕抒情主人公念远的愁情展开,不过环境氛围发生了转变。此时春雨停歇,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绣床上,也映照在她脸颊晶莹的泪痕之上。“魂梦任悠扬”生动描绘出她在梦中心神飘荡的情状,一个“任”字蕴含着丰富的想象空间:她的梦魂或许飞至意中人身旁,或许在关山间往返寻觅却始终不见踪影。而当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只有点点杨花在绣床前飘飞,这更让她的愁情难以排遣。“杨花满绣床”短短五字意境深远,既勾勒出抒情主人公白昼春睡的独特场景,又暗示出她愁绪满怀的心境。杨花柳絮向来是“风飘万点正愁人”的象征,“杨花满绣床”意味着主人公的愁绪如杨花般纷至沓来。最后三句深入刻画被描写对象的深层心理与潜在意识。她内心深知所思之人不会归来,却不自觉地半掩闺门,当这份无望的期盼最终落空时,泪水便夺眶而出。词人没有直接点明抒情主人公是为思念之人而流泪,而是说她因辜负了三春良辰美景为春光洒泪,如此一来,不仅提升了词的境界与格调,更是以委婉诗意的方式展现了抒情主人公的心境与胸怀。
4. 作品点评
此词着力刻画少女怀春之情。陈世修在《阳春集序》中评价冯延巳时写道:“观其思探辞丽,均律调新,真情奇飘逸之才也。”该词突破了花间词人专注描绘妇女容貌与服饰的传统,转而深入刻画人物的内心感情,构思深邃、文辞华美,在词史上具有一定影响力。全词语言明白晓畅、雅致秀丽,行文笔法收放自如、自然流畅。
# 余谓后辈作词,无非前人已道底句,特善能转换耳。……赵德庄词云:“波底夕阳红湿。”“红湿”二字以为新奇,不知盖用李后主“细雨湿流光”与《花间集》“一帘疏雨湿春愁”之“湿”。
宋陈鹄《耆旧续闻》
# 埜斋周晋仙文璞曾语余曰:“《花间集》只有五字绝佳,‘细雨湿流光’,景意俱微妙。”
宋张端义《贵耳集》
# 起二句情景并美。下阕梦与杨花迷离一片,结句何幽怨乃尔!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 人知和靖《点蜂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阅为泳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近代王国维《人间词话》
# 按“细雨湿流光”,昔人多激赏之,周方泉、王荆公均极赞其妙。余谓冯此语,实本温庭筠《荷叶杯》“细雨湿愁红”、皇甫松《怨回纥》“江路湿红蕉”而来。又陈鹄《耆旧续闻》称赵彦端《谒金门》“波底夕阳红湿”,盖用“细雨湿流光”与“一帘疏雨湿春愁”之“湿”云云。“一帘疏雨”,孙光宪《浣溪沙》词。词人善用“湿”字,《阳春》则承先启后耳。
近代陈秋帆《阳春集笺》
# 此亦托为闺情以自抒己怨望之情。观“烟锁”句,所谓“无限事”,所谓“茫茫”,言外必有具体事在,特未明言耳。“鸾镜”指朝朝,“鸳衾”指夜夜,此言朝朝夜夜思之断肠也。后半阕即就闺思描写怨望之情事,“杨花满绣床”,是一片迷离景象,与“悠扬”之“魂梦”正相合,亦即前半“茫茫”二字之意,总之皆写心事之纷纭复杂也。末句则无可奈何之词,写得幽怨动人,与和凝、欧阳炯之纯作艳情词不同,不可并论。
近代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
# 此词首句经荆公拈出,遂传诵人口,妙绝千古,然其他句不能佳也。
近代刘瑞潞《唐五代词钞小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