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街头":在九条街道的交汇处,
# 九街:同“九衢(qú)”,四通八达的街道,如街衢。
"正软尘润酥":尘土柔软湿润如酥油,
# 润酥:土地酥油般滋润。《钦定词谱》为“酥润"。
"雪消残溜":残雪消融的水滴沿着屋檐流淌。
# 溜:指檐雪消融流下的水(包括短时冻结成的冰柱)。,消:一作“销”。
"禊赏祇园":在祭祀祈福的承天寺,
# 祇园:即“祗树给孤独园”的简称,佛说法处。其遗址在中印度舍卫城南。据《佛国记·大涅盘·二九》:舍卫国长者须达擎,因常施舍孤独贫困者,而号“给孤独”。他欲请佛说法,求购祗院太子园。祗陀戏言如布黄金遍地则卖。“给孤独”便依言购得,但园地虽为“给孤独”所购,而园中树为祗陀所植,故名“只树给孤独园”。给孤独在园中建“只园精舍”,请如来居之以说法。这里借代作承天寺。,禊:古人于春秋二季,临水灌濯,祓除不祥的祭祀。于三月上旬已日(三国魏以后改为三月三日)举行为春楔,七月十四日为秋禊。但古人修禊之事并不限于春秋。
"花艳云阴笼昼":繁花似锦,云层低垂如帷幕笼罩白昼。
"层梯峭空麝散":高耸的寺梯直插云霄,熏香弥漫,
# 层梯峭空麝散:一本无“峭”字。在《钦定词谱》断为两句,逗号在“峭”字后。麝散:麝香飘散。麝,古有“麝月”之说,为月的美称。
"拥凌波、":游寺的女子身穿彩衣似水波环绕、
# 凌波:化用曹植《洛神赋》:“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本形容女子的体态轻盈,词中与“翠袖”均代指美女。波,代指眼波。
"萦翠袖":游人彩袖翩跹,摩肩接踵。
# 翠袖:化用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写女子高洁华美。,萦:有旋绕之意,这里指游人袖与袖相缠绕,即形容游人之多也。
"叹年端、":感叹年复一年的元日、
"连环转":循环往复,
"烂漫游人如绣":游人如锦绣般绚烂拥挤。
"肠断回廊伫久":我在回廊长久伫立,愁肠寸断。
# 肠断:形容极度痛苦悲伤。
"便写意溅波":想借水波泼墨寄情,
"传愁蹙岫":却只能将愁绪化作皱起的眉头。
# 蹙岫:指皱眉。
"渐没飘鸿":愁绪逐渐淹没美人,
# 飘鸿:形容美女体态轻盈。鸿,《钦定词谱》为“红”。
"空惹闲情春瘦":徒增春日相思的憔悴。
"椒杯香干醉醒":饮下椒酒醉后初醒,
# 椒杯:即椒酒,用椒实浸泡的酒。古代元旦日,子孙进椒酒于其家长,以示祝福。此句《钦定词谱》为“椒杯香,乾醉醒”。
"怕西窗、":唯恐西窗下、
"人散后":众人欢聚后散场。
"暮寒深":暮色寒意渐深,
"迟回处、":我徘徊流连、
"自攀庭柳":独自折下庭院中的柳枝。
南宋词人
吴文英(1212?~1266?),南宋词人。字君特,号梦窗、觉翁,与周密(号草窗)并称“二窗”。四明(今浙江宁波)人。毕生不仕,以布衣出入侯门,充当幕僚。吴文英以词著名,知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或表现上层的豪华生活,或抒写颓唐感伤的情绪。讲究字句工丽,音律和谐,并喜堆砌典故词藻,常使词意晦涩。著有《梦窗词》。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节序词,也是一首写景怀人的抒情词。描绘了南宋元日期间游历苏州承天寺的所见所感,既展现了节庆的喧闹繁华,又暗含对离散情缘的深切追忆。
2. 写作手法
.用典:此词处处用典,又贴切无痕,如“自攀庭柳”句,巧用李贺《致酒行》“家人折断门前柳”之典,原典写家人折柳盼归。作者在此反用其意,以“自攀庭柳”写自己折柳盼苏妾归来而不得,将盼归之殷切与盼而未归之惆怅融入动作,含蓄表达对苏妾的深切思念,借典抒情,情韵悠长。反衬:以乐景衬哀情,“九街头”三句勾勒早春吴中街市初融之景,继而铺陈元日承天寺游人如织、香雾缭绕的喧阗盛况,然而却暗藏“叹年端”的怅惘;下片以“渐没飘鸿”喻伊人远逝,更以“自攀庭柳”收束于暮寒中的茕茕孑立。全篇以极尽铺陈的元日欢游反衬孤影徘徊的凄凉,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拟人:“层梯峭空麝散,拥凌波、萦翠袖”一句,将游人摩肩接踵的喧嚣场景赋予动态人格:“拥”字化静为动,似寺宇主动拥揽佳人;“萦”字拟袖为丝线缠绕,暗喻人群如织、情思交叠。“叹年端、连环转,烂漫游人如绣”,“连环转”以机械转动拟岁月循环,将抽象时间具象化,反衬物是人非之叹。“渐没飘鸿,空惹闲情春瘦”更以“飘鸿”拟离人倩影,借鸿雁远逝暗写音书断绝;“春瘦”则赋予季节以消瘦身形,将春寒料峭与相思憔悴融为一体,物我相生间尽显孤寂。
3. 分段赏析
上片扣题述“元日承天寺游人”。“九街头,正软尘润酥,雪消残溜。”此句以地理与气候开篇,点明元日游赏的时空背景。“九街头”直指吴中承天寺所在的繁华街市,暗示人流量之密集;“软尘润酥”细腻描摹早春道路因残雪消融而酥软湿润的状态,既呼应“雪消残溜”的物候特征,又暗含时序交替的微妙感。三句通过视觉、触觉的叠加,为全词奠定清冷中透出暖意的基调。“禊赏祇园,花艳云阴笼昼。”中“禊赏祇园”以佛寺典故代指承天寺;“花艳云阴笼昼”则通过视觉意象渲染寺内外的节日氛围,“笼昼”二字既写天色晦暗,又隐喻人群如云般聚集的热闹场景。此句以虚实相生的笔法,将宗教仪式与世俗游观融为一体。“层梯峭空麝散,拥凌波、萦翠袖。”此句聚焦寺庙建筑与游人动态。“拥凌波、萦翠袖”化用曹植《洛神赋》典故,以“凌波”喻女子轻盈步态,“翠袖”代指仕女群像,通过服饰细节与肢体动作的描摹,展现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的盛况。四组动词更强化了动态画面的流动感。“叹年端、连环转,烂漫游人如绣。”此句由景及情,抒发对时光循环的哲思。表面赞颂节庆之盛,实则暗含怅惘。八字长句连用叠韵,音韵回环中强化了时光流逝的无奈感。下片写伊人不在的伤怀。“肠断回廊伫久。”此句为全词情感转折枢纽。“肠断”直抒胸臆,奠定哀婉基调;“回廊伫久”以空间场景与动作的叠加,暗示词人独步其间、触景生情的沉思状态。此句既收束上片对热闹场景的铺陈,又引出下片对离愁别绪的深入刻画。“便写意溅波,传愁蹙岫。”此句以移情手法写愁思。“溅波”化用李白“泪波”意象,将无形之愁具象为水波飞溅;“蹙岫”典出王观“双眉蹙破远山眉”,以山峦褶皱喻愁容深锁。二字对仗工整,通过视觉化的情感投射,将抽象愁绪转化为可触可感的自然物象,凸显词人内心的郁结。“渐没飘鸿,空惹闲情春瘦。”此句以隐喻深化离恨。“飘鸿”暗指苏妾,化用曹植“翩若惊鸿”典故,反衬伊人远逝的孤独;“春瘦”呼应“闲情”,以季节的消瘦拟人化表达相思煎熬。“空惹”二字点明徒劳无功的追忆,与上片“烂漫游人”形成冷暖对照。“椒杯香干醉醒,怕西窗、人散后。”此句借酒消愁,反用李商隐“西窗剪烛”典故。“椒杯”指元日饮椒酒的习俗,本为祈福之仪,此刻却成借酒浇愁的媒介;“醉醒”二字揭示情感矛盾:醉时暂忘离恨,醒后更添凄凉。“怕西窗人散”直指对重逢无望的恐惧,与“人散后”的现实形成时间张力。“暮寒深,迟回处、自攀庭柳。”此句以景结情,余韵悠长。“暮寒深”呼应上片“软尘润酥”,通过温度变化暗示情感冷却过程;“迟回处”描摹徘徊流连之态,“自攀庭柳”化用李贺“折柳”意象,以折柳赠别的传统寄托身世飘零之叹。末三句以萧瑟暮景收束全篇,将无法排遣的愁绪融入自然物象,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
4. 作品点评
此词构思别具匠心,上片铺陈元旦承天寺游人熙攘、仕女云集的喧闹场景,下片倾诉忆姬离去、独自怅立回廊的哀伤情怀。上片浓墨重彩描绘欢乐烂漫之景,以此反衬下片离别的深切悲戚,恰如王夫之在《姜村诗话》中所言“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倍增其哀乐”。词中用典与代字技法颇为精妙,如“凌波”化用曹植《洛神赋》典故,“翠袖”取意杜甫《佳人》诗意,均借指美人;“溅波”化自李白《长相思》,代指泪波;“蹙岫”化用王观《卜算子》,代指皱眉。为求词语典雅生新,还引入冷僻典故,以“祗园”代指承天寺这一佛地。作为梦窗自度曲,此词在词调构建上另辟蹊径,据《钦定词谱》记载:“此调渊源似出探芳讯,但摊破句法,移换宫调,自成新声,即与探芳讯不同,故称‘高平探芳新’。”在用字音韵方面亦有独特造诣,正如清代陈锐在《褒碧斋词话》中提及:“词中偶句有双声字,必用叠韵字对者,近人均未讲求及此。梦窗甲稿《探芳新》上阕收二句云:‘叹年端、连环转烂漫,游人如绮。’‘叹’至‘漫’八字连叠(即八字同韵母àn),则创见也。”
# 上片写景毕,下片全归感怀情事。词人面对如此锦绣之景观,不见几多喜慰之怀,却只觉肠断,何也?而且他不逐如云之善男信女,去蹈层梯,却独自一个在那迥廊间久立——久,久,不动,则又何也?盖正如辛稼轩之“众里寻他千百度”,心有所系,而“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也。是以接下去两句,一篇警策,道是:“写意溅波,传愁蹙岫。”此真梦窗独擅之字法句法,他家万万学之不到者也。……人散后,正对游人如绣。于鹄诗“黄昏人散东风起”,盛况已终,乃觉风起——风固早在也。自攀庭柳,直承迥廊伫久——盖此庭者,犹似寺中庙院,而迟迥正即伫久之另一措语也。读词至此,方悟词人之笔妙,词人之情挚,而词人之心尤痴也。
不详中国艺术研究院终身研究员周汝昌《千秋一寸心:唐宋诗词鉴赏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