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骄马惊沙尘起":胡人骄矜战马惊奔沙尘隆起,
# 胡骄:《汉书匈奴传》匈奴单于自称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此指安史叛军。
"胡雏饮马天津水":时局艰险石勒般的胡雏饮马京师之水。
# 天津水:天津桥下之水。天津桥在河南洛阳西南洛水上。,胡雏:年幼的胡人。《晋书·石勒载记》:“石勒……上党武乡羯人也。……年十四,随邑人行贩洛阳,倚啸上东门。王衍见而异之,顾谓左右曰:‘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这里亦指安史之兵。
"君为张掖近酒泉":你在张掖靠近酒泉的地方任职,
# 酒泉:唐郡名,治所在今甘肃省酒泉市。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韦冰盖先曾官于张掖,旋至长安,今赴官南陵也。”,张掖:唐郡名,治所在今甘肃省张掖市。
"我窜三巴九千里":而我被流放到了三巴之地九千里外。
# 三巴:东汉末益州牧刘璋分巴郡为永宁、固陵、巴三郡,后改为巴、巴东、巴西三郡,合称三巴。一作“三色”。,窜:流放。
"天地再新法令宽":朝廷颁布新政法令宽大,
# 法令宽:指乾元二年(759年)的大赦。,天地再新:指两京收复后形势重新好转。
"夜郎迁客带霜寒":流放夜郎的迁谪之人携带一身寒霜归还。
# 带霜寒:比喻心有余悸。,迁客:指自己。
"西忆故人不可见":怀忆西方的老朋友不可相见,
# 故人:指韦冰。
"东风吹梦到长安":东风吹来让我在梦中回到长安。
"宁期此地忽相遇":怎料想在此地突然相遇,
# 宁期:哪里料到,没想到。
"惊喜茫如堕烟雾":惊喜茫然如同坠入烟雾。
"玉箫金管喧四筵":筵席上玉箫金管喧响四下,
"苦心不得申长句":我内心的苦楚却无法用长句表达。
# 长句:唐代以七言古诗为长句。一作“一句”。
"昨日绣衣倾绿尊":昨日身着绣衣痛饮美酒,
# 绿尊:酒杯。,绣衣:指御史台的官员。因其常出使幕府,故有时亦以绣衣称幕僚。,昨:犹“昔”。
"病如桃李竟何言":如今病弱如桃李还能说什么。
# 病如桃李:病得像不讲话的桃李。此借《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不言”的典故。这两句大约是说:昨天曾与节度使的幕僚们在一起钦宴,但心里抑郁,像无言的桃李,没处诉说。
"昔骑天子大宛马":昔日骑着天子赐的大宛名马,
# 大宛马:古代西域大宛国所产的名马。
"今乘款段诸侯门":如今只能乘坐劣马出入诸侯之门。
# 诸侯:此指地方长官。,款段:行走缓慢的马。此指劣马。
"赖遇南平豁方寸":幸得南平王开解我心,
# 豁方寸:开心。,南平:指李白的族弟南平太守李之遥。
"复兼夫子持清论":又有夫子您持守清正之论。
# 清论:清高脱俗的言论。,夫子:又有夫子您持守清正之论。
"有似山开万里云":如同山峰拨开万里云雾,
"四望青天解人闷":眺望炙朗青天解除烦闷。
"人闷还心闷":人间的愁闷连着心中的愁闷,
"苦辛长苦辛":苦难连着长久的苦难。
"愁来饮酒二千石":愁来痛饮二千石美酒,
# 二千石:中国古代计算酒的容量用升、斗、石等单位。二千石是夸张的说法。一说指州郡长官。
"寒灰重暖生阳春":如寒灰重燃生出阳春。
"山公醉后能骑马":仿效山公酒醉仍能骑马出行,
# 山公:指晋人山简,常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蓠”(《世说新语·任诞》)。
"别是风流贤主人":这也是主人与大家的一番风流。
# 贤主人:指韦冰。此句以山简喻韦冰。
"头陀云月多僧气":头陀寺的云月烟空带有一股僧气,
# 头陀:僧寺名,故址约在今湖北省武汉市黄鹤山。
"山水何曾称人意":如此山水哪能称人心意?
"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不如吹响胡笳敲起鼓在沧浪戏水,
# 戏沧流:到江中游玩。,按:击。,笳:古代一种乐器。,然:一作“能”。
"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唤来江南女子唱着船歌。
# 歌棹讴:以船桨打着拍子唱歌。棹讴,即棹歌、船歌、渔歌。
"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我暂且为你捶碎黄鹤楼,
"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你也为我推倒鹦鹉洲。
"赤壁争雄如梦里":赤壁争雄的往事如同梦境,
# 赤壁争雄:指孙权与刘备联军大败曹操的赤壁之战。
"且须歌舞宽离忧":姑且用歌舞来宽解离别的忧愁。
唐代浪漫主义诗人,“诗仙”
李白(701~762),唐代诗人。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静宁西南),出生于西域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附近),幼时随父迁至四川绵州昌隆县(今四川江油市)。李白与杜甫齐名,并称“李杜”,被后人誉为“诗仙”。其诗风雄奇豪放,想象丰富,语言流转自然,音律和谐多变。善于从民歌、神话中吸取营养和素材,构成其特有的瑰玮绚烂色彩,是屈原以来最具有个性特色和浪漫精神的诗人,达到了盛唐诗歌艺术的巅峰。代表作品有《蜀道难》《行路难》《梦游天姥吟留别》《静夜思》《早发白帝城》《将进酒》《望庐山瀑布》等。有《李太白集》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也是一首赠别诗。诗歌展现了李白在流放夜郎遇赦后,与友人韦冰在江夏意外相逢的复杂心境。诗中交织着对往昔荣光的追忆、对现实困境的无奈,以及借酒消愁、狂放不羁的自我排遣。通过今昔对比和强烈的情感宣泄,表达了诗人历经政治挫折后的苦闷与豁达。
2. 写作手法
对比:“长安旧交随驾返朝”与“自身流放夜郎”,凸显政治集团对“罪臣”的抛弃,揭露朝廷的凉薄。“贵达爱慕才名”与“故人理解荣辱”,对比世俗的功利与知己的赤诚,强化诗人对虚伪官场的厌弃。夸张与想象:“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运用了夸张和奇特的想象,诗人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通过“捶碎”“倒却”等极具冲击力的词语,将心中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情绪推向极致,体现出李白诗歌豪放飘逸的浪漫主义风格。用典:“寒灰重暖生阳春”,化用韩安国“死灰复燃”的典故,原典喻指逆境中有望再起,诗人反用其意,以“我为何不能”的反问,实则抒发“复燃无望”的绝望。“山公醉后能骑马”,化用山简“酩酊骑骏马”,典出名士风流,诗人却以“孤独无闲适”否定其潇洒,强调自身饮酒非为享乐,而是“借酒浇愁愁更愁”的无奈。象征:“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茫如堕烟雾”中的“烟雾”既写重逢时的恍惚感,亦象征政局的混沌不明。“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中,“山山水水”“头陀寺”以清苦的僧寺意象,否定传统“寄情山水”的解脱路径,暗示诗人对现实的彻底失望。以乐景衬哀情:开篇渲染“无缘相见”的凄凉(“长流夜郎,自觉将凄凉了却残生”),突转至“遇赦重逢”的惊喜(“喜出望外,惊讶不已”),但“喜”中仍夹杂“罪人”与“贬官”的身份尴尬,乐景衬哀情,更显命运的残酷。
3. 分段赏析
“胡骄马惊沙尘起,胡雏饮马天津水。君为张掖近酒泉,我窜三巴九千里。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茫如堕烟雾。玉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长句。”:诗的开篇是一段倒叙,回忆安史之乱后的经历。“胡骄马惊沙尘起,胡雏饮马天津水”描绘了战乱的场景。接着讲述诗人与韦冰分别后的遭遇,一个远赴张掖,一个避地三巴,后诗人又长流夜郎。“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写诗人遇赦归来。“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茫如堕烟雾”,则生动地表现出与故人意外相逢时的惊喜与恍惚。这部分在概括追叙中,寄托了两人的不幸遭遇和不平情绪,同时蕴含着对肃宗和朝廷的讥刺,将诗人爱国壮志成空的悲剧展现出来。“昨日绣衣倾绿尊,病如桃李竟何言。昔骑天子大宛马,今乘款段诸侯门。赖遇南平豁方寸,复兼夫子持清论。有似山开万里云,四望青天解人闷。”:诗人感激故人的解慰。“昨日绣衣倾绿尊,病如桃李竟何言”,写昨日宴会上,虽有贵达斟酒,但他们并不真正理解自己。“昔骑天子大宛马,今乘款段诸侯门”,今昔对比,写出自己境遇的变化。“赖遇南平豁方寸,复兼夫子持清论。有似山开万里云,四望青天解人闷”,诗人称友人的清正言论如拨开云雾,使自己看到晴朗天空,驱散了心头苦闷,但平缓的语气中仍能让人感受到他内心的郁结。“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山公醉后能骑马,别是风流贤主人。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笔势变得奔放恣肆。“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诗人直言心中的苦闷,想要借酒浇愁,渴望如死灰复燃般迎来转机。“山公醉后能骑马,别是风流贤主人。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诗人觉得山简的闲适不适合自己,而眼前的山水也不能称意。“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诗人想要通过歌舞来宽解离愁,甚至喊出“捶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这样激烈的话语,以表达对现实的极度不满和反抗。“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将政治现实看作一场梦幻,以歌舞来忘却忧愁,进一步强化了诗人的悲愤之情。
4. 作品点评
《江夏赠韦南陵冰》作为李白暮年的扛鼎之作,以奇崛浪漫的构思承载沉郁悲愤的真情,堪称政治抒情诗的典范。诗人于江夏偶遇故友韦冰的刹那,敏锐捕捉到这场“喜剧性相逢”背后的悲剧底色——在遇赦的狂喜之下,潜藏着因权力倾轧而蒙冤的创痛,更折射出大唐由盛转衰的时代病灶。全诗以“梦觉”为脉络,从骤逢故知的惊喜若梦,到直面现实的清醒刺痛,最终在悲愤中完成对时代的血泪控诉,将个人遭际升华为群体命运的缩影。全诗情感如九曲黄河,在怨屈与悲愤、痛心与绝望间跌宕起伏。从“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的肝肠寸断,到“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的佯狂自放,再到“君向潇湘我向秦”的陌路之叹,诗人将暮年的沧桑与未改的傲岸熔铸一炉。相较于早期作品,此诗褪去了年少的疏狂,增添了历经世事的厚重;笔调依旧豪放如天风海雨,却在激昂中多了份“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更显思想的深邃与艺术的圆融。李白以“不干人、不屈己”的嶙峋风骨,在生命的暮年奏响时代的悲歌。这首诗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挽歌,更是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缩影——当“大济苍生”的宏愿被现实击碎,诗人选择以笔为剑,在浪漫与现实的碰撞中,留下不朽的精神丰碑。
# (杜甫)《剑阁》云“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与太白“捶碎黄鹤楼”、“铲却君山好”语亦何异。然《剑阁》诗意在削平僭窃,尊崇王室,凛凛有忠义气;“槌碎”、“铲却”之语,但觉一味粗豪耳。故昔人论文字,以意为上。
宋黄彻《䂬溪诗话》
# 《江夏赠韦南陵冰》,是初从夜郎放归,忽与故人相与,一路酸辛凄楚,闲闲著笔。末幅“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二句,忽然掷笔空际。此下以必不可行之事,抒必当放浪之怀,气吞云梦,笔扫虹霓。中材人读之,亦能渐发聪明,增其豪俊之气。
清延君寿《老生常谈》
# 接松懈(“复兼夫子”句下)。似欲生奇。不知江汉之不可压倒。谓江景不如“女儿”,夫谁信之?且“女儿”不可渡大江。
清王闿运《王闿运手批唐诗选》
# 忽入乐府一句。转韵难下增情,多有此衬副之累(“人闷”二句下)。又云:“山公”二句,有韵致,便能使事化。又云:“头陀”句情境会处,乃有此语,非虚想所能得。又云:“我且”二句太粗豪。此太白被酒语,是其短处。外史云:长短错综,豪语冲吻出,是太白长处,他人决不能道。沧浪以为“短处”者,何哉?
近藤元粹《李太白诗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