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离照南陆":重黎之光普照南国,
# 重离照南陆:寓言东晋之初,如日丽大,得以中兴。重离:代指太阳。离为周易八卦之一,卦形为,象征火。重卦(离下离上)后又为六十四卦之一,卦形为,卦名仍称离。《周易·说卦》:“离为火、为日。”故“重离”代指太阳。又暗喻司马氏。《晋书·宣帝纪》谓司马氏“其先出自帝高阳之子重黎,为夏官祝融”,是说晋代皇帝司马氏是重黎的后代。而“重离”与“重黎”谐音。南陆:《周易·说卦》:“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所以诗人说“重离照南陆”。南陆又暗指东晋所统治的南部中国。
"鸣鸟声相闻":人才众若风鸣相闻。
# 鸣鸟声相闻:比喻东晋之初人才济济,名臣荟萃。鸣鸟:指鸣叫的凤凰。凤凰喻贤才;凤凰呜喻贤才逢时。《诗经·大雅·卷阿》:“凤皇于飞,翙翙(huì,鸟飞声)其羽;亦集爱止,蔼蔼王多吉士。”(第七章)“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第九章)
"秋草虽未黄":秋草虽然尚未枯黄,
# 秋草虽未黄:“秋草”二句:秋草虽然没有完全衰黄,但春风久已消失。同时暗喻东晋王室运柞已经逐渐衰弱。
"融风久已分":春风早已消失散尽。
# 分:分散消失。这两句说,秋草虽然没有完全衰黄,但春风久已消失。同时暗喻东晋王室运祚已经逐渐衰弱。,融风:立春后的东北风。《说文·风部》:“东北曰融风。”段玉裁注:“调风、条风、融风,一也。”《淮南子·天文训》:“距日冬至四十五日条风至。”按《太平御览》卷九引《易纬》:“立春条风至。”融又暗指司马氏。融为火,火神即祝融。相传祝融为帝喾时的火官,后人尊为人神。而祝融实即司马氏先人重黎。《史记·楚世家》:“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所以融风又代指司马帝风。
"素砾皛脩渚":白砾皎皎长洲之中,
# 素砾皛脩渚:暗喻奸邪得势。素砾:白石。古人常用砾与玉并举,砾指好邪,玉比忠贤。《楚辞·惜誓》:“放山渊之龟玉兮,相与贵夫砾石。”范晔《后汉书·党锢传赞》:“径以渭浊,玉以砾贞?兰获无并,消长相倾。”皛:皎洁,明亮。脩渚:长洲。脩:一作“修”。这里是以江陵九十九洲代指渚宫江陵。汤汉注:“修渚,疑指江陵。”桓玄自称荆州刺史后,曾增填九十九洲为一百,为他称帝制,造祥瑞。素砾显于江清,则喻好邪得势,同时也暗指桓玄盘踞江陵阴谋篡权。南岳无余云:暗喻司马氏政权气数已尽。南岳:即衡山,五岳之一,在湖南。晋元帝即位诏中曾说“遂登坛南岳”,而且零陵就在南岳附近。所以“南岳”代指江左司马氏政权。云:指紫云,即古代数术家所谓王气。《艺文类聚》引晋·庾阐《扬州赋》注云:“建康宫北十里有蒋山,元皇帝未
"南嶽无余云":南岳衡山已无祥云。
"豫章抗高门":豫章与帝分庭抗礼,
# 豫章抗高门:“豫章”二句:这两句意思是说,刘裕继桓玄之后与晋王室相抗衡,晋恭帝只有死路一条。
"重华固灵坟":虞舜已死只剩灵坟。
"流泪抱中叹":心中悲怨叹息流泪,
# 流泪抱中叹:“流泪”二句:内心忧伤而呗息,彻夜难眠,侧耳听着雄鸡报晓,等待天明。抱中叹:内心叹息。抱指怀抱、内心。
"倾耳听司晨":倾听鸡鸣盼望清晨。
# 司晨:指报晓的雄鸡。
"神州献嘉粟":国内有人献上嘉禾,
# 神州献嘉粟:“神州”二句:刘裕假托祥瑞之兆,图谋篡位。献嘉粟:嘉粟又称嘉禾,生长得特别茁壮的禾稻,古人认为是吉瑞的象征。晋义熙十二年(417),巩县人得粟九穗,刘裕把它献给帝,帝又归于刘裕。
"西灵为我驯":四灵祥瑞为我所驯。
# 为我驯:为我所驯服,即归属于我。“我”代指刘裕。,西灵:西灵:西当为“四”之误。《礼记):“麟、凤、龟、龙,谓之四灵。”义熙十三年,进封刘裕为宋王,沼书中曾说:“自公大号初发,爱暨告成,灵祥炳焕,不可胜纪。岂伊素雉远至,嘉禾近归已哉!”又晋恭帝《禅位诏》中也说“四灵效瑞”。
"诸梁董师旅":叶公帅军讨伐白公,
# 诸梁董师旅:“诸梁”二句:叶公、白公征战之事,影射桓玄篡晋后又为刘裕率众部所灭。诸梁:即沈诸梁,战国时楚人,封叶公。董:治理,统帅。师旅:军队。
"芊胜丧其身":白公兵败已丧其身。
# 芊胜:楚太子的儿子,居于吴国,为白公。《史记·楚世家》载:白公杀楚令尹子西,赶走楚惠王,而自立为楚王。月余,叶公率众攻之,白公自杀,惠王复位。按:桓玄篡晋建立楚国,刘裕籍彭城,也为楚人。
"山阳归下国":献帝被废犹得寿终,
# 山阳归下国:“山阳”二句:零陵王虽然被迫禅位,但仍不免被杀害,死后也得不到安慰,他的命运还不如山阳公的善终。下国:即指逊位后归山阳(在今河南怀州)。
"成名犹不勤":恭帝虽死不得存间。
# 成名犹不勤:指零陵王被杀。《周书·谥法解》:“不勤成名曰灵。”古代帝王不善终者,即追谥为“灵”。不勤:不劳,不安慰。成名:指受到追谥。
"卜生善斯牧":卜式善牧恶者辄去,
# 卜生善斯牧:卜生,指卜式。《汉书·卜式传》:“‘式’布衣草蹻(jué,草鞋)而牧羊上(汉武帝)过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独羊也,治民亦犹是矣。以时起居,恶者辄去,匆令败群。‘上奇其言,欲试以治民。“善斯牧:善于牧羊。卜式善牧的特点,即在于”恶者辄去“,这一点也同样适于施政,汉末许芝在奏启曹丕应代汉称帝时,就曾引《京房易传》说:”凡为王者,恶者去之,弱者夺之,易姓改代,天命应常。“那么陶渊明此诗用卜式善牧的典故,则暗指刘裕铲除晋室中异己,为篡权作准备。
"安乐不为君":安乐失职不为其君。
# 安乐不为君:以安乐不尽忠刘贺事,暗指晋臣僚不忠于晋室。《汉书·龚遂传》载,昭帝死,刘贺嗣立,日益骄溢。而安乐身为故相,并不尽忠劝戒。安乐:汉昌邑王刘贺的臣僚。不为君:不为君主尽职尽忠。
"平王去旧京":平王东迁离开旧都,
# 平王去旧京:东周的开国君主周平王,于公元前七七〇年东迁雒邑(今河南省洛阳市)之事。去:离开。旧京:旧都镐,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这里是借平王东迁事,指晋元帝建基江左。“平王”二句:晋元帝离开旧都东迁江左之后,洛阳一带中原地区就被匈奴占领了。
"峡中纳遗薰":中原皆被匈奴入侵。
# 峡中纳遗薰:峡:同“郏(jiá)”,指郏鄏(rǔ),即今洛阳。薰:薰育,亦作严狁。猃狁、荤粥、獯鬻、荤允等。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名。殷周之际,主要分布在今陕西、甘肃北境及内蒙古自治区西部,春秋时被人称作戎、狄,后亦称为匈奴。刘聪为匈奴遗族,曾攻陷洛阳,晋元帝因此东迁。
"双陵甫云育":司马昌明已有后嗣,
# 双陵甫云育:孝武帝既已有了后嗣,便可延长晋朝江山。双陵:一作“双阳”。重日,寓言“昌”字。指晋孝武帝司马昌明。甫云育:开始有了后嗣。《晋书·孝武帝纪》载:“初,简文帝见谶云:‘晋祚尽昌明’。”待其于孝武帝降生,无意中竟取名为“昌明”。于是流涕悲叹,以为晋柞已尽。但孝武帝死后,子安帝又嗣位,晋朝并未尽于“昌明”。
"三趾显奇文":三足乌显成宋代晋。
# 三趾显奇文:三足乌又成了刘宋代晋的祥瑞徵兆。三趾:三足,即三足乌。晋初曾用它作为代魏的祥瑞。《晋诸公赞》:“世祖时,西域献三足乌。遂累有赤乌来集此昌陵后县。案昌为重日,乌者,日中之鸟,有托体阳精,应期曜质,以显至德者也。”显奇文:谶纬之言,本为晋代魏之祥瑞,而今又成为宋代晋之祥瑞,故曰“奇”。《宋书·武帝纪》:晋帝禅位于王,诏曰:“故四灵效瑞,川岳启图?瞻乌爱止,允集明哲,夫岂延康有归;咸熙告谢而已哉!”
"王子爱清吹":王子吹笙白日仙去,
# 王子爱清吹:以王子晋托言东晋,谓已亡去。王子:即王子晋。《列仙传》载,周灵王太子名晋,好吹笙,年十七,乘白鹤,白日升仙而去。清吹:即指吹笙。“王子”二句:以王子晋年十七而仙逝喻晋朝在刘裕的控制下十七年而亡,司马氏政权以禅代而告终。
"日中翔河汾":正午遨翔汾河之滨。
# 河汾:晋国地名。遨游河汾,暗指禅代之事。《梁书·武帝纪》载禅位策说:“一驾河汾,便有窅然之志;暂适箕岭,即动让王之心。”又《庄子·逍遥游》:“尧往见四子于汾水之阴,窅然丧其天下焉。”,翔:邀游。,日中:即正午,有典午之意。典,主其事,即“司”;午,属马,典午托言司马,暗指晋。
"朱公练九齿":陶朱修炼长生之术,
# 朱公练九齿:“朱公”二句:我要修炼长生之术,退隐闲居,离开纷乱的世界。朱公:指战国时范蠡。范蠡佐越破吴后,变姓名游于江湖,至陶(地名),号陶朱公。这里是以朱公隐“陶”字,是陶渊明自称。练九齿:修炼长生之术。九齿:即长寿。九:与“久”谐音义同。齿:年龄。
"闲居离世纷":隐居避世离开纠纷。
"峨峨西岭内":高高西山夷叔所居,
# 峨峨西岭内:“峨峨”二句:那高高的西山之中,安卧着我所仰慕的伯夷、叔齐两位高人。峨峨:高大的样子。西岭:即西山,指伯夷、叔齐隐居之地,不食周粟,采薇充饥,终于饿死。
"偃息常所亲":安然仰卧为我所钦。
# 亲:“这里有钦慕、敬仰的意思。这两句是说:那高高的西山之中,安卧着我所仰慕的伯夷、叔齐两位高人。,偃息:安卧。《诗经·小雅·北山》:“或偃息在床,或不己于行。”
"天容自永固":天人之容永世长存,
# 天容自永固:“天容”二句:伯夷、叔齐那出众的节操将会永久存在,正如长寿的彭祖同夭折的儿童不能等量齐观。天容:天人之容,即出众人物的形象,指伯夷、叔齐。永固:永久保持。
"彭殇非等伦":彭祖长寿难与比伦。
# 等伦:同等,一样。,殇:指夭折的儿童。,彭:古代传说中的长寿者彭祖。
东晋诗人,田园诗派鼻祖
陶渊明(352?~ 427),东晋诗人。名潜,字渊明(或说一名渊明,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附近)人,自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彭泽令等职,后去职归隐,绝意仕途。与周续之、刘遗民并称“浔阳三隐”。陶渊明被誉为“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长于诗文辞赋。诗多描绘田园风光及其在农村生活的情景,其中往往隐寓着他对污浊官场的厌恶和不愿同流合污的精神,以及对太平社会的向往,也有对人生哲理的思考及悲愤慷慨之作。艺术特色兼有平淡与爽朗之胜;语言质朴自然,而又颇为精练,具有独特风格。诗歌《饮酒》《归田园居》,散文《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辞赋《归去来兮辞》《闲情赋》都为后世熟知。有《陶渊明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咏史诗。通过隐晦的典故和象征手法,记录了晋宋易代的历史事件,展现了晋恭帝司马德文被刘裕废杀的经过,体现了诗人对晋王朝覆灭的哀悼与对篡权者的愤懑。
2. 写作手法
用典:“重离照南陆”“重离”:典出《周易·离卦》,离为火、为日,象征帝王。同时谐音“重黎”(司马氏先祖祝融重黎),暗指司马氏政权。“南陆”:指南方,隐喻晋室南渡建立东晋。全句喻东晋初立如日照南国,国势中兴。比喻:“鸣鸟声相闻”比喻东晋初年人才济济,贤臣犹如鸣叫的凤凰(传说中的祥鸟),此起彼伏(声相闻),国家一片兴旺和谐景象。以鸟声比喻贤才的和谐共处与国家的生机。象征:“倾耳听司晨”司晨:指报晓的雄鸡(司晨鸟)。诗人焦急地倾听雄鸡报晓。象征着诗人对国家前途极度忧虑,渴望黑暗尽快过去(如同渴望天亮),期盼看到时局好转的曙光。意向:“素砾皛修渚,南岳无馀云”描绘空旷死寂的画面,长长的白色沙石布满岸边,空旷刺目(素砾皛);高耸的衡山毫无云烟缭绕,天空一片空阔(无馀云)。意象极其清冷、空荡、寂寥、毫无生息。象征性地强调了大地的枯寂、王气的消亡、希望的渺茫。是整首诗中感情基调最低落、最绝望的意象组合之一。
3. 分段赏析
第一段:“重离照南陆,鸣鸟声相闻;秋草虽未黄,融风久已分。”“重离”为离卦之象,象征火与光明,暗指东晋(司马氏以火德王,故称“重离”);“南陆”即南方,呼应东晋都城建康(今南京)的位置。此句以天文地理的宏阔视角开始,表面写晋室正统如日照南天般稳固,实则暗含王朝气数将尽的隐忧。陶渊明借自然意象,暗指桓玄、刘裕等权臣篡位后,晋室虽存实亡的政治现实。“鸣鸟”既指自然界鸟类的啼鸣,亦隐喻朝堂上的纷争之声。桓玄篡位时曾毒杀司马道子,刘裕掌权后晋安帝、恭帝相继被害,这些事件在民间传闻中多与毒酒相关。此句以鸟鸣的嘈杂暗指权力倾轧的混乱,呼应题注中“毒酒”的隐喻,暗示晋室内部的倾轧已如毒酒般侵蚀根基。“秋草”象征衰败却未完全枯萎的晋室。陶渊明以季节更替为喻,指出东晋虽衰弱(秋草未黄),但尚未彻底分崩离析(未至寒冬)。此句表面写自然时序,实则暗含对晋室残存势力的观察,以及对刘裕等篡位者尚未完全暴露野心的隐晦批评。“融风”为春风的别称,本应带来生机,此处却强调“久已分”——和煦之风早已消散,暗指晋室纲常崩坏、人心离散。该句借气候异象隐喻政治生态之恶化,既呼应前文“鸣鸟声相闻”的非秩序景象,更直指东晋覆灭之根本——内生的道德沦丧与权力割裂。第二段“素砾皛修渚,南岳无余云;豫章抗高门,重华固灵坟。”“素砾”以白色碎石比喻东晋初年权臣的卑劣行径,如王敦、苏峻等叛乱者,虽出身低微却敢挑战皇权,暗指门阀士族垄断权力后引发的动荡。“修渚”代指长江流域的军事要地,暗示叛乱多发生于战略要冲,直接威胁都城建康的稳定。此句通过自然意象,映射出东晋政权根基不稳、内乱频发的现实。“南岳”衡山象征东晋正统,其山巅祥云本为天命所归的标志,但“无馀云”表明祥瑞消散,暗示司马氏政权已失去天道支持。结合历史,东晋虽偏安江南,却因门阀内斗(如王谢两家权力倾轧)和北方胡族压力,逐渐丧失政治合法性。此句以云气消散的画面,隐喻王朝气数将尽。“豫章”直指刘裕,其因军功于义熙二年(406年)受封豫章郡公,成为寒门武将代表。“抗高门”揭示其突破士族垄断的崛起过程:刘裕通过北府兵掌握实权,逐步架空司马氏皇权,最终取代东晋。此句以地理名词“豫章”代指人物,突显寒门势力对门阀政治的颠覆。“重华”借舜帝之名暗喻晋恭帝司马德文,其退位后被封为零陵王,封地位于舜陵所在的九嶷山地区。“固灵坟”表面描述陵墓坚固,实则暗示司马德文虽表面逊位,却难逃刘裕清算——421年刘裕派人将其闷杀于秣陵,终结了东晋末代帝王的性命。此句以坟茔意象收尾,展现了权力更替背后的残酷现实。第三段“流泪抱中叹,倾耳听司晨。神州献嘉粟,西灵为我驯”“流泪”与“抱中叹”的肢体语言,将抽象悲愤具象化。陶渊明并非单纯哀叹个人命运,而是对晋室倾覆的深切共情。晋安帝司马德宗被刘裕废黜后遭毒杀,这一事件触动了陶渊明对晋室残存的情感认同。诗中“抱中叹”的“中”字,暗示悲痛如鲠在喉,难以排遣,呼应了《饮酒》诗中“壶浆远见候”的士人忧思传统。晋安帝被害的消息传来后,陶渊明从深夜至天明持续处于精神紧绷状态,鸡鸣象征黑暗政治的延续。鸡鸣报晓本为自然规律,却被刘裕篡位者扭曲为“天命所归”的政治符号。陶渊明“倾耳”倾听,实为对权力更迭的警惕与抗拒,暗含对刘裕以“顺天应人”之名行篡逆之实的讽刺。晋安帝曾将嘉粟赐予刘裕,后者借机宣扬“天命在己”,为其废晋铺路。陶渊明以“献”字点破权力交易的本质——祥瑞沦为政治交易的筹码。嘉粟的“献”与“收”互相照应,暗示刘裕通过操控祥瑞话语权,将篡位包装为“天命所归”。陶渊明以冷静笔触揭露这一荒诞做法,呼应《桃花源记》中对权力异化的疏离态度。四灵本为儒家正统的祥瑞象征,刘裕却将其据为己有,宣称“四灵效征”,以此强化篡位的合法性。“驯”字暗藏杀机。四灵本应自由翱翔,却被权力“驯化”为傀儡,暗指刘裕对晋室君主的肉体消灭(如毒杀晋恭帝)。陶渊明借此批判篡位者以暴力践踏礼法。第四段:“诸梁董师旅,芊胜丧其身;山阳归下国,成名犹不勤。”此句以战国楚将沈诸梁(即叶公)平定芈胜之乱为原型。芈胜为楚太子建之子,因父仇弑楚令尹子西、逐楚惠王,最终被沈诸梁镇压。陶渊明故意将“芈胜”写作“羊胜”,既保留典故,又通过字形改动暗示历史真相的扭曲。这一改动暗喻刘裕以“清君侧”名义推翻桓玄的行为,实则与桓玄篡位同属权力争夺,本质并无不同。化用汉献帝刘协禅位后受封山阳公的典故。曹丕虽篡汉,仍以诸侯礼待刘协,使其得以善终。陶渊明反用此典,借“山阳归下国”暗指刘裕逼迫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后仍将其杀害的暴行。第五段:“卜生善斯牧,安乐不为君;平王去旧京,峡中纳遗薰。”“卜生”指汉代牧羊人卜式,他提出“治民如牧羊,恶者辄去”的理念(《汉书·卜式传》)。陶渊明借此典故,暗喻刘裕以“清除异己”为手段巩固权力。据《晋书》记载,刘裕在义熙年间先后诛杀曾共灭桓玄的刘毅、诸葛长民、司马休之等将领,逐步排除晋室旧臣。“安乐”则指向汉昌邑王刘贺的臣子安乐,其因未劝谏君主而被废黜(《汉书·龚遂传》)。陶渊明以此讽刺晋臣褚秀之、褚淡之等人背叛司马氏,协助刘裕毒杀晋安帝与恭帝的行径。通过对比卜式的“善牧”与安乐的“不忠”,陶渊明揭示刘裕集团以“整顿朝纲”为名行篡位之实的本质。表面上,刘裕清除的是“乱臣”;实则通过系统性屠杀,瓦解晋室残余势力,为篡权铺路。“平王”指东晋安帝司马德宗。公元403年桓玄篡位后,将其封为“平固王”,迫使其迁离建康至寻阳(今江西九江),史称“平王去旧京”。这一事件象征晋室正统性被暴力剥夺。“峡中纳遗薰”化用《庄子》典故:越国连续三位国君被杀,新君太子畏死避居峡谷,越人以艾草烟熏迫其出山即位,最终太子哀叹“何故必我哉”而登基。陶渊明借此暗喻晋恭帝司马德文被刘裕逼迫继位,最终仍遭毒杀的悲剧。诗句以简练的叙事勾勒权力更迭的荒诞:桓玄篡位迫使晋室君主流离,刘裕则通过逼迫与杀戮完成“禅让”。其中“薰”字双关,既指《庄子》中的烟熏手段,亦暗指刘裕集团以毒酒弑君的史实(如张祎被迫饮毒酒事)。第六段:“双阳甫云育,三趾显奇文;王子爱清吹,日中翔河汾。”“双阳”字面指两个“日”字叠加成“昌”,暗指晋孝武帝司马昌明。司马昌明因简文帝司马昱所见谶语“晋祚终昌明”而得名,谶语预言晋朝国运终结于“昌明”,但他意外得子(晋安帝司马德宗、晋恭帝司马德文),使晋室得以延续。此句以字形拆解暗示历史转折,表面写自然现象(太阳再生),实则指向晋室通过子嗣延续国祚的短暂喘息。“三趾”指三足乌,传说中背负太阳的神鸟,象征天子权威。此句暗指刘裕为应验“昌明之后有二帝”的谶语,毒杀晋安帝后改立晋恭帝,最终仍将其杀害。三足乌的“奇文”实为篡位者伪造的天命,映射刘裕借祥瑞之名行篡逆之实的虚伪性。“王子”指周灵王太子王子晋,传说其吹笙引凤、乘鹤成仙。陶渊明刻意隐去“晋”字,仅以“王子”代指晋室。此句以仙人飞升的飘逸场景,暗喻晋朝统治者(如晋恭帝)被迫禅位后仍难逃被杀的命运。表面写超脱尘世的仙踪,实则暗示晋室血脉断绝的悲剧。“日中”即正午,古称“典午”,因避讳司马氏(“司”与“典”近义,“午”对应生肖“马”)而代指晋室。“河汾”为西晋发祥地(黄河、汾河),象征晋朝始源。此句以神话场景(太阳高悬、神鸟翱翔)掩盖残酷现实:晋朝虽曾如日中天,最终却在刘裕手中覆灭。第七段:“朱公练九齿,闲居离世纷;天容自永固,彭殇非等伦。峨峨西岭内,偃息常所亲。”"朱公练九齿,闲居离世纷”借春秋范蠡(封号陶朱公)功成身退的典故,通过刻意隐去姓氏“陶”,形成双重隐喻——既暗示自身与陶氏的关联,又以“朱公”强化隐逸身份。范蠡助越灭吴后归隐经商的史实,与陶渊明辞官归田的行为形成反衬,凸显其主动割裂世俗纠葛的姿态。“练九齿”暗含道家养生之术,实则指向精神层面的淬炼,将政治纷争的泥淖转化为心灵栖息的净土。“峨峨西岭内,偃息常所亲”以首阳山为地理位置,将伯夷、叔齐采薇的悲壮场景融入诗境。西岭的巍峨不仅是地理位置的存在,更是道德高度的象征。诗人将自我置于这一历史位置中,“偃息”二字既描摹隐居生活的闲适表象,又暗藏对抗世俗的价值判断——以绝食明志的极端方式,完成对气节的终极诠释。这种选择与《归园田居》中“久在樊笼里”的压抑形成呼应,展现从精神桎梏到心灵自由的蜕变。“天容自永固,彭殇非等伦”通过彭祖长寿与夭折殇子的对比,颠覆传统生命价值观。诗人将生死命题置于政治伦理下审视:与其屈从新朝苟延残喘,不如坚守气节成就永恒。
4. 作品点评
《述酒》以隐喻与象征编织的诗歌密码,记录了刘裕篡晋立宋的血腥历程。面对晋恭帝的陨落与王朝的倾覆,陶渊明笔端流淌着深沉的哀恸。尽管他早已归隐田园,历经乱世更迭与权谋诡变,此诗却昭示其精神从未真正遁离尘寰。在极致的悲愤中,陶渊明将文字淬炼为锋刃却又覆上迷雾——典故的错置、字词的曲笔,皆为躲避政治迫害的生存智慧。那些对司马氏王朝的赤忱、对末代君主惨死的切肤之痛,悉数熔铸于隐微的诗行之间。此诗超越了一般讽喻之作的范畴。它以七重结构铺陈历史(东晋兴衰、桓刘之乱、易代征兆、恭帝遇害、肃清异己、谶语应验、气节明志),用双重影射暗指时局(以"仪狄造酒"喻桓玄鸩杀宗室,"杜康润色"刺刘裕弑帝篡位),更以神话意象勾连现实("重离"暗喻司马皇权,"三足乌"影射宋代晋瑞)。这种将个人忠愤升华为时代碑铭的书写,使其成为中国文学史中一座兼具史诗格局与抗争灵魂的孤峰。
# 此篇有其义而已,其辞似是读异书所作,其中多不可解。
宋黄庭坚
# 余反复之,见“山阳归下国”之句,盖用山阳公事,疑是义熙以后有所感而作也,故有“泪流抱中叹”、“平王去旧京”之语,渊明忠义如此。今人或谓渊明所题甲子,不必皆义熙后,此亦岂足论渊明哉?惟其高举远蹈不受世纷而至于躬耕乞食,其忠义亦足见矣。
宋韩子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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